第167章 男人的愛
擲地有聲的話語。
葉驚闌的嘴角噙着一絲笑意,還是那個不變的譏嘲語氣,還有那一句熟悉的“男寵”。
“毀了,又好了。”
他又補了一句:“揚城城主可以作證。”
頂着一個白雞蛋似的腦袋那麼久,不就是爲了這一天嗎?
雖說比預想早了些,但還算尋得到根源。
至於傳到女帝的耳朵裡會變成什麼樣的故事,他管不了,也不想管。
“很好。”
薛漓渢攥着一張白色的“喜”字,他的手指相碰,將白紙碾成了齏粉。
手掌展開,粉末消散在了風中。
“雲姑娘,你是以物代手來撫摸我嗎?其實不用這麼麻煩,我願意委身於你。”不知羞恥的話從屏風後傳出。
看清來人後,他像例行公事一般感嘆了一句:“是你。”
順着薛漓渢的目光望去。
雲岫眼見着那兩人逐漸遠去,她猶豫片刻,說道:“他爲何不瞞着我們他與虞青莞的關係。”
葉驚闌正色道:“信。”
長而翹的睫毛就快要刷到她的臉。
“建熹末年,先帝駕崩,陛下悲痛萬分,在長元宮內聲聲如泣血,句句戳心肝。如此般情形都不能將長元宮的地面浸溼,又怎會因爲臣子的私事而落淚。薛將軍可要謹言慎行,說不準哪天被有心人聽了去,添上碗大個不好看的疤。”
聽者也有意。
薛漓渢猛地回頭。
“我倒覺着陛下並不信任我,若不是沙城有血光之災,我老早就被押回盛京城了。”葉驚闌撿起滾到腳邊的一個小竹籃,“而對於將軍,陛下可是十足十的信任。願意將盛京城裡的精銳之師交到將軍手裡,任由將軍領到沙城……着實是,羨煞旁人。”
她深吸一口氣,慢慢地說道:“他要是真愛着虞青莞,又怎會讓這麼一個不會武功的弱女子處在風口浪尖上。”
沒人答話。
茶白色的裙角隨着她的步子起落而翻飛。
無風、無沙、無霞光。
一根削尖了頭,死活要賴在別人心上的刺。這根刺不肯往前進一步,沒入血肉,最後融爲身體的一部分。也不肯往後退一步,讓人順利地拔除。它就半截在肉中,半截留在外面,時不時地翻個身,抖幾下,攪得人痛不欲生。
彎刀盪出明光。
“雲姑娘……”
“你大可以在沙城裡玩幾日,玩夠了便回盛京去當你那比花解語,比玉生香的男寵。”
薛漓渢不愛笑,甚至連表情都不愛做。他那張臉,與霧隱山上積年不化的雪下面壓着的冰塊無異。
女子推開了薛漓渢,薛漓渢辯解了兩句,女子依然堅持不讓薛漓渢插手自己的事……
遠遠看去,兩人似有爭執。
“你還是不瞭解男人的心。”葉驚闌並不贊同雲岫的說法。
他理着衣裳,言語中有幾分怨怪之意,“給了外衫不給腰帶,我從未想過你這般的壞。”
葉驚闌慵懶的,帶着鼻音的聲音傳進她的耳朵裡。
他特地在最後四個字上面加重了音。
一塊香噴噴的胰子砸中了他精緻的一線美人骨。
“虞青莞。”葉驚闌沒有一絲意外,這是極爲合乎情理的事。
一張大臉湊到她眼前。
“天下間的姑娘都能在薛將軍這裡討個眼熟。”葉驚闌嗤笑一聲,接着說,“這麼多個紅顏知己,也不知將軍的心上人吃得消否?”
葉驚闌會相信他的鬼話嗎?
當然不會!
找了一下午,錦衣巷還是一個謎,他們決定從摘星閣入手。
“如若我告訴你,我不是兇手,你信還是不信。”薛漓渢把彎刀擦得雪亮,收回了刀鞘。
“你這一聲葉大人喚得我是五臟六腑都在打顫。”葉驚闌手裡拎着的小竹籃子轉了一個圈,“到一城,愛一人,聽起來不錯。”
薛漓渢萬年不變的冰塊臉有了一點點變化,他在笑,在譏笑葉驚闌。
薛漓渢看着對面站着的那人手指拈動籃子,引得籃子來回轉悠。
恐怕薛漓渢更想把掠出殘影的刀砍向他的脖子,讓他留下一個不好看的疤。
“葉驚闌!”她重重地摔上房門,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你不如放空自己。”
但今日斷斷續續地下了幾場雨。
他的眼裡只餘刀光。
那雙桃花眼一彎,葉驚闌說道:“我倒想薛將軍能披了我的皮,替陛下解了這沙城的局。”
“我知道薛將軍是一片好意,可我常常因自己的好奇而陷入險境,每每絕處逢生,我便尋覓到了生命的意義。”
十足十的信任——不過是順口說說,女帝是不會相信任何人的,除去她自己。
他記得這個名叫雲岫的女子。
“當你親吻別的女子時,我還以爲是哪隻畜生披了葉驚闌的皮。”薛漓渢從來不是省油的燈。
葉驚闌背在身後的手,輕輕握了握。
雲岫卻搖頭說道:“他藉着虞青莞這個幌子,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她的身上。”
颳風時,放眼望去滿是黃沙。
“沙城能有什麼局?不過是蠻人報復罷了。”他並不想提及這件事,於是硬生生地扭轉了話茬,“我方纔瞧着那名女子甚是眼熟。”
刀刃上是白芒滾過。
那人坐到她身邊,爲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葉驚闌認同的點點頭。
“是嗎……”
以薛漓渢那驚不起任何波瀾的性子竟會丟了他們,眼巴巴地去和一名女子糾纏不清。這豈不是大大方方地告訴他們:這是我的軟肋。
“思陵……思陵……”他喃喃着,想要將這兩個字嚼碎了吞下去。
“雲姑娘,我忽然發現我的裡衣也未拿。”
將葉驚闌完好無損地送出沙城是最好的選擇。
他眼中聚合的暮靄突然消失的無影無蹤。
說者有意,雲岫無心。
雲岫一手遮住雙眼,一手拈着裡衣,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往屏風處靠。
“可我不信。”薛漓渢的手掌慢慢舉起,直至與胸平齊,他來回翻看他的右手,“同樣的手法,同一種武器,連我都不相信我與此案無關。”
在她將那句話聽完整後,她很後悔自己沒有毅然決然地跨出那一步。
“滿口胡言!”薛漓渢眼底劃過一道厲色,所有的事在這人脣間翻覆兩句,都能變了味,“我早晨見過那女子,難不成葉大人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情聖,到一城,愛一人。”
“她從不相信任何人,除了你。”薛漓渢沒因他的嘲諷而惱怒。
“我還差一條犢鼻褲。”
雲岫黑着臉把葉驚闌的外衫掛在屏風上。
“我想,我和你說的很明確,外來人員儘快回原住地。”薛漓渢如是說着,他本是對雲岫還有一點路人眼緣,在看到他們二人的親密之事後,僅存的一點眼緣猶如他碎掉的白紙,消失殆盡。
若他在沙城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女帝第一個遷怒的就是薛漓渢。
被罵畜生的薛漓渢還是很平靜。
……
葉驚闌笑說道:“當你拿出這把刀時,我竟有些懷疑你不是薛漓渢。”
“多謝薛將軍仗義出手。”
“籃子與你不相配。”
“絕處逢生是運氣,若是姑娘以這種僥倖來定義自己的存在,我倒要勸一句:不是每次都能恰逢轉機。沙城不是給你遊戲人間,證明你是否真實存在的地方。”薛漓渢一瞥,雲岫不畏不懼的堅定神情在他看來就是一腔孤勇。
一襲青衣,提着一個尋常的木桶。
“……”
除了記得把自己帶上,其餘的一切都忘到了天外去。
他在盛京時便不大喜歡和薛漓渢有所交集,這個人很難纏。他不像析墨,被刺兩句之後願意讓一步,使得各自安好,仍然自持着他的完美姿態;他也不像狗爺,是一個坦坦蕩蕩的小人,脾氣古怪,但愛恨皆有來由。
倒映在屏風上的影子動了,他拔腿出了澡桶。
傍晚。
這人趕也趕不走,硬要在她房裡沐浴。
“雲姑娘,我缺一件外衫。”屏風後沐浴的男子伸長了手臂,從剪影能瞧出他在往手臂上澆水。
雲岫拉開了房門,如是他再喚幾次,這間房裡的氣氛就變得十分香豔,令人浮想聯翩了。
竟生出一種“既生葉驚闌,何生雲岫”的蒼涼之感。
雲岫不予理會,她從不懼怕別人的威脅。
“要是那個女人聽到了你這話,定會淚洗朝元宮。”
“……”
她頓住了腳。
在他的麾下,人手一把。這種呈圓弧狀的彎刀在同敵人近距離搏鬥時,就顯得格外稱手。
“男人的愛,不是爲了所謂的成全而犧牲,而是要和所愛的人一起活下去。”他鑿鑿的話語不容置喙。
更記得她和葉驚闌剛纔的長街一吻。
“雲姑娘,我的香胰子掉澡桶裡去了,桶太深了,我怕我撿胰子的時候被淹死了。”那人還是不肯放過雲岫。
可惜薛漓渢還不想因爲出一口惡氣而搭上自己的後半生。
薛漓渢還是那麼平靜,他平靜地抽出了一把彎刀。
葉驚闌緊緊抿着脣,薛漓渢每一字每一句都是逐客令,不知他在擔心什麼。他是知內情的旁觀者還是參與其中的人,又或者是隻爲了獨善其身,不願蹚這渾水。
沙城的黃昏和別處的黃昏不同。
“原來你喜歡這個調調。”這一句聽起來帶着幡然醒悟與無限的感慨。
薛漓渢最稱手的兵器是金瓜錘。
這一點,薛漓渢想得很清楚。
薛漓渢不願讓除虞青莞之外的事物分走他的溫柔。
可天色漸晚,他們還沒動身。
路過小廝強忍笑意小跑離去。
手指一勾,屏風上的衣物不見了。
薛漓渢就是一根刺。
精銳之師——只是胡扯。誰都知道驍羽衛纔是盛京城裡最爲精銳的力量,交由薛漓渢領到沙城的不過是從各地招來的一串青瓜蛋子,等到他將這些新兵練成了老兵,便能充入擇羽衛去,再通過各類考覈,選其中最佳培養,只能說是有機會進入驍羽衛。可誰知道會是怎麼樣的結果?或許一個青瓜蛋子都不剩了。
以手扶額的雲岫感到無助。
沒颳風時,天上有淺淡的霞光。
懸在門檻上的腳又收回了房內。
葉驚闌手裡的籃子只剩下一個提把子。
只見穿着鬆鬆垮垮的衣裳的人伸出雙臂,捧起她的臉。
到沙城之前,他已經給自己做過心理建設了,可真正見到了薛漓渢,他還是覺得那根刺很礙眼。
然而女子又一把奪過了木桶。
在他的身後,有一道聲音響起,“兵器中,刀劍爲常用。金瓜錘雖少見,可不代表僅將軍一人使用。”
葉驚闌不怒反笑,問道:“薛將軍是在教我如何破案嗎?拖、推、結。拖不了就推,推不了就儘快結案。”
茶壺擱下之時,雲岫擡頭。
他琢磨了一陣。
“許是他認爲自己有能力護好虞青莞,畢竟他就是盤踞在沙城的地頭蛇,我們在他眼裡不過是隨手可碾死的螻蟻罷了。”葉驚闌眯起的眼裡暗含着辨不清的情緒。
薛漓渢一怔,在他臉上出現了愕然的神情,但下一瞬又恢復了往常的冰冷,“我不喜歡你,可是也不希望你在沙城丟了小命。我不好交差。”
“我早就知道那個女人會派你來。”
聽得這一句話,葉驚闌反脣相譏道:“如今薛將軍是擔了欽天監監正秦大人的職?竟開始算命卜卦了。”
wωw★ TTkan★ c ○
他可以一直冷着臉,靜靜等待葉驚闌的迴應。
“我也不喜歡你,但我就想在你的地盤上試試能不能丟了這條命。如果能用我這條賤命換薛將軍共赴黃泉,也是一樁美事。”
“她告訴我,她叫虞思陵。”
擡眼看進了薛漓渢的雙眸。那裡鋪着沉沉雲翳,釀造出了一個美麗的黃昏。
羨煞旁人——沒有人會羨慕這麼個苦差事,沒有一丁點油水,只有無窮無盡地爲別人做嫁衣。
“薛漓渢不是兇手,但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
薛漓渢丟下了這兩人,快步走向那個纖弱女子,自然而然地拿過女子手中的木桶。
雲岫只覺在這一刻,她心中突然被塞進了一頭亂撞的小鹿。
並非不知道葉驚闌的脾性,但每每遇上他的接近,她都會不知所措。
“雲姑娘,你可是忘了洗臉?眼角處那麼大一坨……”
她忙不迭地捂住了他的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