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如何以理性對待感性
“容我瞧瞧，這是哪家的小人兒。”燕南渝譏嘲着柳無色，將他撂在地上，冷眼看着。
他嘴上說着瞧瞧，實際上並沒有這想法，他對柳無色可是清楚得緊，何須多看？
既然敢打鎮南王府的主意，就得早一點兒掂量掂量自己有無本事來來去去不留痕跡。燕南渝覺得，能做到這一點的，這世間少之又少。
甚至可以說，沒有。
燕南渝對自己很自信，他不會吝嗇對自己的信任。
寬進嚴出，讓這些賊人來得了，走不了。這便是他等了這麼久不發作的原因。
柳無色被布帶子縛住的雙手一個勁兒地往靴子裡探着，小心地錯開手腕抓撓。
這個性情古怪的世子爺當真不是個好人。柳無色一邊抓着癢癢一邊腹誹着，他本是悄悄地溜到了王府的高牆處了，正準備屁股一撅，腦袋鑽過狗洞，順着爬出去。
他沒算到那狗洞外面被人用一大坨牛糞給堵了，差點兒嘴就啃上了那一坨牛糞。
得，堵了就堵了吧，對他柳無色來說還有走不通的路嗎？
葉驚闌的手隔着虛空點在了天邊的月亮上，“今夜的圓月不是會令人瘋魔的紅月，但我想着你的心緒亂了，氣結於一處易穿鑿出一個裂口，等到裂口兜不住情緒的洪水，你就真入了瘋魔。何不按照你的心意來做。”
“你已經卸了擔子。”
人無再少年。
蒙絡滿臉堆笑，“你要是做了葉府的當家主母，自然而然就知道是誰了。”
燕南渝不止不相信她，也不相信葉驚闌。
雲岫站在破了口的窗戶前眺望天邊月，她聽着屋子裡均勻的呼吸聲，卻沒有半分睡意。
正門肯定是不能去的。
“珩之，事實上我只有失了心智的那段時日，纔是快樂的。”
小妖精這一名不知是誰先喊出來的，後來成了揶揄緒風的一個小暗號。
要是雲岫就這麼砸下來了，她這個腦袋恐怕得錯個位了。
瀟挽不在這處，那在何處？
那迷香對她毫無作用的話……豈非她被這女子騙了？
被人擺一道的感覺可真不大妙。
他的興致缺缺，暗自嘆息，隨意迴應着：“珩之，你越發的愛同我打趣了。”
也許蒙家兄妹倆就是有一種使人放鬆的魔力。
“對啊。”蒙絡答應得很是爽快。
“世子爺，你可知，如何以理性對待感性？”葉驚闌立在青瓦之上，嘴角一彎。
這一聲真實的貓叫惹得她不確定了，本是想詐裡頭藏着的人一詐，看來是一隻真貓啊……她還以爲是蒙絡呢。
雲岫揀起一個空瓷杯砸向了櫃子，“咣”的一聲，櫃子裡的響聲沒了。
一手拿起木椅，警惕地盯着從裡面出來的東西。
燕南渝只覺心裡頭那點苦水又被這人看穿了，還順着往全身各處流。
“盛京城的那些日子裡……”葉驚闌才說了半句便緘了口。
“先去看看，可能是躲在某處了。”燕南渝直往雲岫的屋子去。
“珩之，我在盛京城的那兩年，過得挺快活的。”燕南渝淡淡地說着，“我回了江楓城，接了鎮南王府這個偌大的攤子，我就不再是你認識的那個燕南渝了。”
柳無色不禁嘆息着，該吃的牢飯怎麼也躲不過。那麼，該怎麼吃，還有沒有命吃，這些全是他煩惱的問題。
燕南渝怔住，剛拔起的腳又落到了地面，“府上的人未發現她從哪裡走了出去。”
他的指節正“咯咯”響着。
忍一時越想越氣，退一步越想越虧。
雲岫將桌上那杯冷茶水喝了一半，舔舔嘴說道：“我可是記得葉大人曾說你平素就喜歡捉弄人，說起謊來更是眼睛都不帶眨的。”
雲岫擱下瓷杯，因了分神，瓷杯和茶壺輕碰了一下。
葉驚闌不置可否。
“先定個人家戶，年歲夠了就送過去。”
“當然，銀錢難賺，我得省着花。”蒙絡摸了摸自己的荷包，來了江楓城之後便日漸消瘦的荷包何時才能胖起來。
“學的不像。”她搬來木椅坐在櫃子旁，腳尖敲敲櫃子門。
她去妝奩之中摸了鑰匙來開鎖。
“行了，珩之，我們去看看那個小妖精吧。”
先溜走的柳無色被他一把抓了，後離開的瀟挽怎會悄無聲息地逃竄出去？
瀟挽在櫃子裡睡得很熟。
“那你想在葉府裡待成沒人要的老姑娘？”
燕南渝盡力勾起脣角，想要使自己看起來平和一點。
生於侯門，長於侯門，哪會有真正的快樂。
難怪瀟挽突然就不見了。
鎖頭落下之時，她迅速閃身。
“想入非非了？”蒙絡的小嘴兒可不饒人的。
他決定爬高樹。
他只相信自己。
他嚇得屁股墩兒結結實實地摔在了青石板地上。
哪是什麼東西，就是她預想的那樣，是蒙絡。
想必是葉驚闌對這小姑娘提起過什麼，又或者是蒙絡自己洞悉了一些事。言語裡帶着的感情變了，不再是十分抗拒與牴觸的。
“可那灑掃丫頭不會信你是被找到了，她只會惦記着你明日多付的銀錢。”
就算窮盡一生，他也找不回當年的恣意灑脫。
眼下是氣不得，悶在心頭。
第一次與青石板小路這般親密的接觸，柳無色認爲平生不想經歷第二次。
雲岫在一旁揪緊了一顆心，要是燕南渝去了她的屋子裡，會否發現了瀟挽？
葉驚闌正色道：“我去尋雲姑娘時，她早一步逃了。”
“我怎會沒人要。”蒙絡靠在軟枕上，緩緩說着，“哥哥會要我的。”
“珩之，我沒有任何想望，唯有一願不知可不可以達成。我希望，安安穩穩，平平順順地過了這後半輩子。”
才被那個裝神弄鬼的小丫頭片子嚇了一大跳的柳無色又是渾身一哆嗦。
雲岫放下了木椅，說道：“你是怎麼鑽進去的？”
難道還有耗子在後邊挖了個洞不成？
雲岫起身，快步走到木櫃子那，蹲下身子。
蒙絡的關子不賣了，說話跟鞭炮連響似的，“我花了一角銀子，託隔壁院子裡打雜的丫頭給我鎖上的。我告訴她，我和你在玩捉迷藏，要是我不被找到的話，明日就多給她一角銀子，要是被你找到了，此事便作罷。”
“多謝誇獎。”燕南渝神色自若。
夜很靜。
燕南渝自是懂得葉驚闌說這話的用意，他接了話茬說：“珩之，在屋頂上，你說想看看月亮，我說你曾經不喜歡圓月，而後你告訴我，人是會變的。我，也是會變的。”
關上房門。
雲岫愣了神，半晌後纔回神問道：“是你把瀟挽姑娘拖進櫃子裡後上了鎖？”
但擺在眼前的事實是，瀟挽真的消失了。
要是知道這一出，她便讓瀟挽直接出府了。
葉驚闌的心一沉。
蒙絡滿頭大汗，拉過衣袖來擦了擦額上那豆大的汗珠兒。
裡頭傳來一聲細弱的貓叫。
鎮南王府裡一片沉寂。
“……”燕南渝的臉黑得很快。
無聲無息……
被嚇跑的，沒得手的，照樣拎回來吃牢飯。
雲岫拉好了帷幔。
更沒有重新活過一次的機會。
“……”燕南渝讓出了幾尺的距離，他的腦子裡就一個念頭，離這個腦子被拷傷的柳無色遠一點，再遠一點。
高樹上掛了幾條花花綠綠的毒蛇對着他的臉吐信子。
老實人從不撒謊，說一便是一，說二便是二，哪會爲了省那點碎銀子騙人呢？
燕南渝苦笑着，柳無色這算的了什麼感性，充其量就是一個腦子有毛病。
睡在屋頂上曬月光的依舊在曬着月光，他自嘲地笑了很久，假戲真做與真戲假做又有何分別？何故惹人愁思不已？
盤坐在榻上沒有進入定境的人把玩着一對琉璃杯中的一個，他在想着雲岫到底有沒有答應，她想做的兩件事已做，還是沒有正式的迴音。他想了想，大抵上是答應了吧……
柳無色兀自拋了個眼兒媚，
“……”恨不得把那對招子挖出來丟了。
“喵嗚……”
可他不想嚥下這點兒苦，早些年打落牙齒和血吞的事還少嗎？
而在燕南渝如鬼魅般出現在他眼前時，他已是被點了定穴。
再被這人卿卿來，卿卿去地念叨着，他會失了理智的。
“葉大人命我在他引着你走後折返，送瀟挽姑娘出府。可我一看世子爺這陣仗，捉了一個想往外跑的柳無色就立馬往回走了，我就想着出府定是行不通了。我到你臥房中怎樣都叫不醒瀟挽姑娘，只好把她拖進了櫃子裡鎖着。”蒙絡的小臉兒朝下，悶在被子裡說着。
“我的心意？”燕南渝勉強擡起頭直視他的眼睛，“珩之，我能有什麼心意？”
她故意出聲引來了雲岫，算是一點小心機吧。
“所以你現在算是被我找到了？”
縱然燕南渝是鎮南王的獨子，不似納蘭一族枝繁葉茂極其容易生出別樣的枝節來，也不似西平王府那說不清的父子、父女關係，他還是不能開懷且輕鬆地過每一天。
“胡說八道。”蒙絡拉過了枕頭，墊在背後，半坐起來，“我是葉府裡最老實的那一個。”
她遇到了蒙絡，心裡也暢快多了。
雲岫“噗嗤”一聲笑開了，這丫頭竟也知道什麼是嫁“禍”於人，真把自己當成了“禍害”。
蒙絡眼兒一橫，“我是個老實人。”
“……”蒙絡抓抓自己的頭髮，“我還未及笄呢！”
燕南渝抿脣笑着，“如今做賊也得會高明的逃命功夫，去別處找找吧。”
柳無色仰起臉，眼眶裡噙着淚花兒，“世子爺你好狠的心。”
很多公子哥兒喜歡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他不喜歡，他清心寡慾這麼多年，對那些矯揉造作的柔弱女子是能避則避。也許在他的眼裡，比起洪水猛獸來，那些姑娘家更可怕。
燕南渝在掀起帷幔的那一刻，雲岫感覺到胸膛裡的心臟快要跳出來，直到帷幔後空無一人，她才長舒了一口氣。
當他揉着像被塗了一層辣椒的火燒火燎的屁股起身，還沒站穩，後頸就被人捏住了。
雲岫垂下的手捏緊了拳。
葉驚闌躍到他身前，輕聲說道：“那就是——我快要失去理性了。”
裡面的貓兒好似能聽懂她的話一般，又喚了一聲。
“……”燕南渝屈指一撣，隔空點了柳無色的啞穴。
很難實現。
“不知。”
活捉了柳無色就是一個例子。
眼角餘光瞥見雲岫提着木椅，蒙絡一驚，連忙擺擺手，“雲姑娘別誤會，手別抖。”
“蒙歌會一直護着你。”雲岫擡眸，望向雙目放空的蒙絡。
在波詭雲譎的塵世，伴着朝暮不盡相同的帝王家，燕南渝深知極有可能一步錯步步錯，所以他的心願……
雲岫打着呵欠，走到牀榻邊上，佯裝要把她拎出去。
“你們這是嫁禍於人。”蒙絡用上了“你們”，她是全心接受了現實。
蒙絡大口喘着粗氣，她已經很累了，不想再過多思考木椅落下與否的事。
她的身子前傾，衝向了雲岫的牀榻，往上面一撲，再一滾，薄被墊在她身下，正正好的軟硬度。
她倒了一杯茶，這杯放涼了的茶要是放在之前，她是很喜歡的。
並不知道被多數人認定爲腦子被拷傷了的柳無色嬌柔地笑着，“世子爺，能不能全了卿卿的心願。”
這人分明是故意撥弄他心底那條底線。
雲岫目送他們往外走，因爲她困了，乏了，得就寢了。
“葉府之中誰最不老實？”
櫃子裡有細碎的響聲。
後又提起了心。
雲岫亦不是就此讓步的，她平靜地說道：“何止想入非非，我連你出嫁時置辦多少嫁妝都理了個單子出來。”
“雲姑娘，瀟挽姑娘在裡面。”她連指都不想指。
櫃子上邊有一道鎖。
“這個說來話長……”蒙絡開始賣關子了。
柳無色以臉頰蹭了蹭燕南渝的衣袍，“世子爺，你想送卿卿去哪個牢房？卿卿的幸運數是三，希望世子送卿卿去江楓城監牢的天字三號房裡。”
信箋一事了了，瀟挽勝了。
可她還和蘇翊有了八月二十的約定……
成敗不由人。
聽天由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