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百家宴是覆滅的開始
霧起,霧集,在霧裡看花。
風吹過,花動,花動即落。
這種遵循天道的輪迴,沒有人因憐惜瓣朵兒被風吹落而徒增傷感。
本就是尋常事。
薄霧嫋嫋,四處有歡喜的笑聲,花朝城裡洋溢着一片喜樂安詳。
門庭若市的暮府,敞開了大門還不夠,來往的人只覺應該把整面牆給拆了,這樣便不會人擠人,一不小心就磕到門檻上去了。
當然,這是誇張的說法。暮家大門足夠寬敞,容得下這些熱情高漲的百姓通過。
今日正是十月初十。
一個特別的日子。
爆出鬨堂大笑。
“二小姐當得起。”千芝眉頭舒展,從懷裡取出一個小布袋,自顧自地放到暮涯手中,“這是前兩日我去寺廟裡爲二小姐求的,還望二小姐不嫌棄。”
對他恨得牙癢癢的姑娘佔了七成。
星錯拽下了箱子蓋兒。
方夢白斂起笑意,“且慢。”
赭紅的大木箱擡上來了。
“藥子,你說的這什麼話呢?”漢子努着嘴,不敢再同剛纔那般取笑藥子。
花朝城裡的人都期待着這一日。
一是暮家家主。花朝城中沒有城主,他儼然代了城主之位,受人愛戴。
“小姐!”
衆人目光灼灼地望着箱子,等待它開啓。
“哎,二小姐果真是個眼盲心靈的,居然給你猜到這是送給家主的。”方夢白咧開嘴笑。
星錯得了暮涯的示意,用手絹兒裹住手,小心地取下箱子上邊的鎖頭。
暮涯笑了,表情仍舊是輕鬆和愉快,因爲她是瞎子,看不見這些景象。
有了這紅的招搖的旗子,來來往往的賓客便知悉董婆婆到了。
衆人別過頭。
“你哪有什麼清白?是誰說走過必聞,聞過必死,老鼠不死你先死的?你都吃過耗子藥了,早就將生死置之度外了,還要什麼清白?”三五成羣的年輕漢子們又是一片笑聲。
他意識到,嘴被黏住了,張不開了!
“唔唔唔……”他的聲音悶在喉嚨裡打轉轉。
“哎喲,是董婆婆來了啊。”起鬨最厲害的漢子腆着臉上前,他的手籠在袖子裡,吸溜吸溜鼻子,“董婆婆的花名冊……”
仔細聽,還能聽見其中夾雜着幾句罵孃的話。
三是暮家二小姐——暮涯,暮涯是個瞎姑娘,比起兄長來,更平易近人些,善事做的不少,一手促成了十月初十的百家宴。自古英雄愛美人,對這溫柔似水的病美人更是心生憐惜,恨不得捧在掌心裡以自己的身軀爲她遮風避雨。
她扶起腿腳不怎麼方便的千芝,提醒着腳下有門檻,去了品茗的亭子裡。
星錯的臉上是強撐起的漠然,實則胃裡早已翻江倒海。
方夢白打了一個響指,跟在他身後的嗩吶小隊吹起了歡快的曲兒。
“想知道,發生了什麼嗎?”方夢白的話有蠱惑人心之力。
鹿貞附在暮涯耳邊同她言說了此事,暮涯將脣抿成一線,暗自思量。
然而方夢白本人對這些言語是直接越過,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不如不管。讓自己快樂到極致,其他的管它去死。
第五個……
暮涯隔着布袋捏了捏裡邊的木籤子,“上上籤。”
方夢白掃視着聚在暮府大門前的年輕漢子們。
千芝的臉更紅了。
漢子一拍腦袋,“董婆婆疊了這麼多紅紙片片作甚?”
“把本莊主的賀禮擡上來給暮家過過眼!”方夢白一撇嘴角,瞟了那再也說不出話來的漢子一眼,過不了多久,這人就會被活活餓死。
油膩膩的肉糊上了多話的人的嘴。
從七竅裡流出的黑水惹得玉器有了斑駁的痕跡。
她都示意這人別念了,沒想到還是被他念出來了,給衆人聽去了豈不是把她當笑話了?
“千姨。”輕柔的聲音響起,鹿貞扶着一個面容柔和的姑娘跨過了門檻,仿若她們二人在門後等了很久,就等着侍兒這一嗓子。
“你……你們……你們怎麼這樣憑空污人清白!”他睜大了眼睛,食指接連虛虛點中那幾個笑得合不攏嘴的人。
那些討不到媳婦的漢子也是把他視作眼中釘。
藥子賣的耗子藥,真假各半,是否可以藥倒耗子,全憑運氣。
方纔同藥子逗樂過的人又大聲地說道:“藥子,今兒你不拿白紙包,要拿紅紙包,是爲了給自己慶生辰?”
只是可惜了這麼好一個姑娘,竟是個瞎子。
黑褐色的桌面上突兀地放了一沓厚實的紅紙,星錯只一霎愣了神,隨即翻了翻。
還是那身花式簡單的絳紫色衣袍,這人就如同一隻即將走入雞羣的鶴,高貴而優雅。
“是的,我對佛祖說這是信女千芝給二小姐求的,便抽到了上上籤。”千芝的眼尾紋路越發明顯,脣角上有些許因很久沒有喝過一口水而皸裂的薄殼子。
藥子不悅地說道:“定不會是用來裝耗子藥送與你的。”
敢在暮府大門前撒野的,方夢白是獨一份。
“方公子,你不會是想……”有人想起了方夢白的斑斑劣跡,順道提了一嘴,“這二兩肉可不夠塞牙縫啊。”
二是暮家大公子——暮朗,人稱朗哥兒,朗哥兒體弱,倘若被人氣出了毛病,暮家不會善罷甘休的。而且他在花朝城裡威信極高,心又善,給窮人家散財的事兒數都數不清。這面子鐵定要賣足的。
“哈哈哈……他急眼了。”有一個漢子捧腹大笑。
箱子很沉,四個健碩的男子擡着都有些吃力。
有面熟的人調侃着滿頭大汗的藥子:“藥子,今兒你可是帶了耗子藥來贈給大家?”
藥子氣結,但不願再同他們爭辯,爭來爭去,哪怕自己有舌戰羣儒的本事,面對這車軲轆戰術,也得低下頭來認輸。更何況,這些人平素就與他不大對盤,逮住了他的小辮子定是往死裡踩的。
“鹿貞,喚人來送到後院。”暮涯喚着鹿貞的名兒,鹿貞趕忙找了幾個家丁來接手。
星錯起身,對方夢白躬身一禮,“多謝方公子。”
暮府大門前的侍兒高聲念着客人送來的賀禮。
事後便死活不認賬。
首飾、玉器是有的,星錯沒有撒謊。
這種感覺……
其實,她垂頭聽着自己的心跳,此時的她,就快要壓不住那往上涌的噁心。
方夢白的賀禮是一個大箱子。
有一挎着竹籃子的婦人,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來,滿面紅光,今兒個的她心情極好。千芝把竹籃子遞給了侍兒,侍兒立馬高聲道:“千芝姨,贈賓客五十個雞蛋!”
另一個人應和道:“瞧呢,醉了,吃耗子藥醉了,但凡有粒花生米也不至於醉成這樣。”
雲岫就靠着脖子上掛了紅綢花的石獅子上,靜靜地等待一出好戲的上演。
方夢白瞥着嗩吶小隊,不禁感慨,嚴肅山莊的人太少了,就這麼隨意吹吹嗩吶,山莊裡幾乎空了……
他一拉藤條,只留下了那人滿滿一嘴油光在泛着亮。
只是在一衆璀璨奪目的名貴之物裡還有更奪人眼球的。
又因他平日裡喜歡斷人財路,所以那些相熟的人就會趁此機會揶揄他。
她一大早便去院子裡挑揀大小勻稱的雞蛋,再洗淨。家住的偏遠,腳程不快,爲了趕在午膳前到,她已是幾個時辰未進食進水了。
“有什麼謝的呢?”方夢白漫不經心地問着,袍袖一拂,沒有扣鎖頭的箱子開了蓋兒。
“何大人,贈賓客五壇金玉露!”侍兒作揖道謝,而後迎花州縣令進府。
暮涯搖搖頭,愧疚地說道:“千姨折煞我了。哪有長輩給晚輩行禮的說法?”
在長長的禮單上奮筆疾書的是星錯,那個少言寡語的姑娘,她很適合做這個繁瑣的活兒,要是換了別人來……不可想,不可想。
鹿貞會意,頷首。
暮涯柔聲道:“若是方公子贈予暮府的,那由家丁擡到後院,待家主自行開箱子便可。若是方公子贈予衆位賓客的,那送到後廚交到廚子手裡做成菜餚呈上……”
“先別謝我,看看裡面裝着什麼。”
暮涯順從地點點頭。
在千芝看來,暮涯是個懂事的,且照拂別人面子的。
“咳咳咳。”有人假意清着喉嚨。
往年的十月初十,藥子總會藉口這一日是他的生辰,喝到酩酊大醉,在席間耍酒瘋,還要藉機賣耗子藥。
暮涯福了福身,“多謝方公子。”
敢怒不敢言的平頭百姓們以眼神交流。
“千姨上次說喜歡酥餅,我讓廚子單獨準備了一份予你。”暮涯的聲音很是動聽,聽在別人的耳朵裡啊,就像一首空靈的小曲兒,“鹿貞,香茶可是備上了?扶千姨先去歇息會兒嚐嚐廚子新做的蜜糕。”
有些人就是說不得,念不得。
她藉着巧勁掀起了蓋子,只一線縫隙,她悄悄窺探箱子裡的事物。
那人試着張了張嘴。
暮涯用旁人不可聞的聲音快速答道:“方公子,多行不義必自斃。”
藥子梗着脖子,約摸可見脖子上的青筋凸起,“胡言亂語,這還沒到午膳呢,就醉成這樣?但凡吃口小菜,嚼兩粒花生米都不至於成這樣!”
鹿貞沒有對她說,她自然是不知道的。
鹿貞忍住噁心,急急地衝了過來。
這個人譭譽參半。
接着便有穿着粗布衫子的人跟着起鬨道:“藥子,你衣兜裡的耗子藥都露了角了,還不快快拿出來給星錯姑娘記上一筆!”
方夢白挑了挑眉,他的眉是缺了一塊的,挑眉之時便會覺着眉頭動了,眉尾未動,好生奇怪。他覺得累了,隨便挑了一個隨從,教隨從扎馬步,他在隨從的膝上坐。
方夢白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來:“裡面啊,躺着的是二小姐受人尊敬的慈父呢。”
“啪嗒”一聲,銅鎖落地。
他歇了這一小會兒,覺得自己精神多了,起身抖了抖衣袍,說道:“我還想給大家夥兒開開眼界。”
“二小姐。”千芝福身一禮。
方夢白壓着聲音,在暮涯耳邊上說:“二小姐,我可幫了你們暮家的大忙了。”
四是這拿着喜鵲旗子的董婆婆,小老太眼神雖不大好,但心明啊,一說一個準。這花朝城中多數姻緣是她綁的紅線,好似這董婆婆得了月老神助,邪門到一湊便成,因故,這些嘴上不饒人的還未結親的漢子們願意給她賣個乖巧。
藥子沒有管這些人的胡亂嚷嚷,把一沓紅紙放在星錯跟前的長木桌上。
方夢白只是笑了笑,“這可是大好事,想必朗哥兒正在發愁如何對這些人說家主已死,他要接任家主之位吧?”
當鹿貞回到暮府大門前,前些日子和張楓一塊兒賣耗子藥的藥子匆匆奔來。
箱子裡裝的是暮家家主的遺體。
侍兒輕車熟路地放到了星錯的身後。
暮涯“看”向千芝,微微笑着,說道:“千姨來了。”
方夢白沉下思緒,轉念一想,這還不夠啊!
於是他命人將那個漢子的嘴掰開,親手拔了那人的舌頭,再度黏上脣,把噴濺的血封閉在了那人的嘴裡。這樣做了之後,他心裡果然是舒坦多了。
鹿貞隔着衣料觸了觸暮涯的胳膊。
“已經託藥子帶來了。”董婆婆眯起眼,將手中的旗子遞給迎客的侍兒。
鹿貞早就找了一處角落吐得哇哇的。
花朝城裡的人覺着,犟嘴固然重要,但不可不賣幾個人的面子。
鹿貞一偏頭,千芝神色如常,任由她扶着,一步一步地走向亭子。
方夢白仿若突然沒了興致,跨出一大步,邁上暮府的石階,想要往裡面走。
這不,方夢白拎着二兩肉晃晃悠悠地走來。
偏偏又有人認爲方夢白是率性而爲,活得簡單,不過是講求了自己的快樂罷了。
擡起手,把那藤條繫着的二兩肉丟了出去。
她搖頭嘆息。
方夢白笑露兩顆小虎牙,這笑容裡暗含古怪之意味,令人不由得去深想。
可真棒啊。
實際上,她不知道這齣戲碼是如何的,她只是想賭有人會成爲一個角兒,演一出欲罷不能的好戲。
有幾個膽小的跌倒在地,身邊人想去扶一把,卻發現自己沒有力氣。
“回小姐,是首飾、玉器一類的。”星錯平靜地說道。
從方夢白手裡接過了暈過去的暮涯。
暮朗黑着臉,站在門檻的那一邊。
“麻煩先生了。”
孔宿一人攜着箱子飛奔至後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