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當局者迷
好說歹說的暮家兄妹倆,加上化身“蒙芝芝”之後擁有了一張媒婆巧嘴的蒙歌。
這些嘴上抹了油的人,把鹿貞哄得一愣一愣的。
被哄得一愣一愣的鹿貞迷迷糊糊地一會兒點頭,一會兒搖頭,實際上她根本沒聽清他們在講什麼,就光聽見了“喜”這個字。
葉驚闌只道暮家爲了給家中沖喜,竟然要不擇手段騙人上花轎。
不過想來也是正常。
暮家兄妹倆經此一事更爲懂得“踏花須及時,同惜少年春”。
給身邊長久伴着的人兒尋一個好去處,既成全了他人,又全了自己的心意,何樂而不爲?
“蒙芝芝”一出場,即是大殺四方,這張媒婆巧嘴嘚啵嘚啵幾個回合,鹿貞招架不住了。
蒙歌正色道:“觀姑娘面相,是旺夫,旺家之貌,你想想,嫁出去是旺別人,嫁給府中人便是旺了暮家,怎麼樣?這樣可是想的明白了?”
鹿貞呆呆傻傻地點點頭。
她覺得蒙歌說的在理,肥水不流外人田就是這道理,可不能便宜了別人家,要旺得旺這暮府,旺二小姐。
她轉過頭對鹿貞彎了彎眼,“母親曾留予我一套嫁衣裳,晚些你去試試合身不。你手巧,就算不合身也能改得極好。”
一想到會有十個八個大胖小子圍在自己身邊聲聲喚着孃親,鹿貞的心底騰起了一團小火苗,母愛的光輝越發閃耀。
一個女子領着一個嘴裡嘟嘟囔囔不停的小子快步走了過來。
雲岫擺擺手,“無礙,甄姑娘不必爲難一沒長大的孩子。”
她這右眼皮跳了一上午了,還沒消停。
木棍被折斷了。
暈暈乎乎的鹿貞,就這麼被賣了。
但他存了一絲擔心。
暮朗懸着的心算是放下一半了,這等善事,也只有自家妹子能想的到。
——你再不選擇,我就替你選擇了。
——你可以選擇救一人。
甄音杳一隻手牽着孩子的手,另一隻手上拿着剛沒收的木製弓箭,她晃晃孩子的胳膊,“快給姑娘道歉。”
“不過一根沒尖頭的木棍而已。”小子掙脫了甄音杳的手,把木棍撿了回來,又撂到地上,一臉不屑,“怎會傷人?”
上面的字跡消失了。
日頭正好。
只聽得“啪”的一聲脆響。
暮朗派人去請董婆婆測算了一個好日子,定於下月初。
鹿貞反握住暮涯的手,咬着下脣搖頭,“小姐,我生是小姐的鹿貞,死是小姐的死鹿貞,還是讓我在你身旁伺候吧,她們都是些手生的,不知小姐平日裡喜歡盤什麼發,釵什麼珠花,穿哪件衣裳,喝茶時會擺哪幾種糕……”
鹿貞如小雞啄米一般點頭,看這架勢恨不得把頭給點下來了。
蒙歌挺了挺胸,直起了腰板兒,讚自己爲深藏功與名。
沒必要和一個乳臭未乾的毛孩兒計較,等到他日漸長大,總會有人用更惡劣的方式收拾他,何須自己此時教他做一個好孩子?
二小姐好,就是鹿貞好。
“都出去了?”
小二哥把碗碟往自己身前帶了帶,以免跌到地上啐了,他說:“今晨屋子裡就空了。”
她想起了鸚鵡。
諸事皆宜是個什麼意思?
或許沒有任何附加之意,僅是那名叫壯壯的小男孩兒練箭之前爲祈禱自己百發百中而刻下的。
她掏了一角碎銀子擱到小二哥的托盤上,“多謝。”
平日裡在書房伺候的她本就不用多言,安安靜靜地陪着暮朗便好。
甄音杳走遠後,雲岫撿起了木棍。
“要是給你打中了,你道歉都沒用了。”
“婢子……婢子當不得小姐如此厚愛。”鹿貞連忙跪下。
花蒞是一個機靈的丫頭,唯獨有一點不大好——她不大會說話。她說話總是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擠,似有交流障礙。
蒙歌咳嗽兩聲,清了清喉嚨,又說道:“觀姑娘體態,以後必能生十個八個大胖小子,這人丁興旺,也是給暮府帶來了莫大的幸運!”
花蒞領命去她房中。
忽地胸口一悶。
將暮府的事擱置在旁邊。
“花蒞,你去我房中櫃子裡將衣裳取來。”暮涯將銅鎖鑰匙交到花蒞手中。
二小姐旺,就是鹿貞旺。
花蒞着實不大適合。
良久,花蒞才答道:“好。”
雲岫沉下臉。
孔宿沒有異議,只要不離開暮朗即可。
蒙絡抱着一竹篾的酥餅盤腿坐在石階上。
雖然這鹿貞旺夫旺家一事,怎麼也輪不上暮涯,但她稀裡糊塗地就亂牽了關係,亂搭了線,不知怎麼的就把這關係啊,這線啊繞到了暮涯身上。
“嗯。”
她能夠理解暮家兄妹倆這樣的計劃。
出於禮貌,雲岫一笑。
“小心!”
她一手託着脖子,愣是接着點頭。
原來是甄音杳的鄰居。
棍子上分明歪歪扭扭地刻着幾個字——諸事皆宜。
“有些東西,你發了瘋似的去找尋,遍尋不見,等到你快忘記了這件物事之時,它就忽然出現在了你的面前。”
雲岫在暮府用過午膳之後,就離開了忙着籌備白事和白事之後的紅事的暮府。
或許會被好事之徒指責不孝,怎能立馬用喜事接上喪事!
而暮朗想的不同,死了的人一了百了,活着的人還要在這十丈軟紅裡摸爬滾打。家主去世的消息壓了這麼久,最後被人以這種方式捅了出來,搞得暮家人心神不寧,沉浸在這悲傷的氛圍之中。生活還要繼續,總不該爲了一個仙去的人放棄人生,因故暮朗決意帶走這場傷痛。
她邁過客棧門檻之時,擡頭望了望天。
老人常言:左眼跳財,右眼跳災。
甄音杳賠笑道:“幸好是雲姑娘,換作是別人啊,鐵定和我這小鄰居鬧上了。”
小子有些不服氣,仰頭齜牙咧嘴:“杳杳姐姐,我又沒打中她,爲何要道歉?”
點絳又離開客棧作甚?
“見故人?”
“傻姑娘,凡事都有一段互相適應的時間,你怎能一輩子都顧念着我?”暮涯小心地抽出手,抹去了鹿貞的淚花兒。
“那我先帶着壯壯走了,來日再擺上一桌給姑娘賠罪。”
要論伺候人啊……
暮涯放柔了聲音說道:“普天下如我這般的女子不多,可也不少,我想要寫一本小冊,記上我這些年來遇到的瑣碎雜事,如果能鼓勵那些姑娘勇敢地生活下去,便是不枉此生。花蒞經常在兄長身側陪讀,定是讀了不少詩書,會寫一手漂亮的字。花蒞要是能聽我念唸叨叨,提筆幫我記上,再好不過了。”
暮朗將常在書房裡研墨添香的花蒞安排到了暮涯身邊。
當了那白事之後沖喜的無辜小羔羊。
小二哥空出手來撓撓頭,“她沒細說。”
雲岫思忖了片刻。
小二哥對花鈿三人印象很深,能三人擠一間房的不是沒見過,只不過那些願意擠一間房湊合的人多是行走江湖的把一文錢掰成兩半用的“窮大俠”,像花鈿三人那般穿着打扮絕不歸屬於“窮”的還要擠一間房的當真是少見。
鹿貞的脖子都酸了。
看清了來人,雲岫淡淡一笑,“甄姑娘。”
她暗戳戳地感慨一句:口若懸河的蒙歌順眼極了。
……
雲岫正在朝着風波樓附近的客棧走,她始終放心不下花鈿她們三人。
那點絳和花鈿呢?
花鈿一夜未歸……
熱情的小二哥端着隔壁房裡的客人用過的碗碟路過她身側之時,多嘴了一句:“姑娘,你是來尋這裡邊住着的三位姑娘嗎?”
暮涯像得了寶似的,拉着花蒞的手,鼻翼翕動,嗅着她手上的墨香味兒。
畢竟,古人誠不欺人,天下無不散之筵席,總會有分別之時。千種萬種難受還得要兩人在往後日子裡一點一點地磨碎了,釀成甜酒,品了再品。
鹿貞本是稀裡糊塗地答應了這件事,一聽到定日子,又羞又惱,氣惱自己怎麼就不多矜持一陣子。她羞答答地用眼角餘光瞟了無數次抱着劍直直站着的孔宿。
鴉黃去見胭脂了,她肯定得了胭脂的信,想要自行解決一些事。
“鹿貞,這幾日你便安心待嫁,不用在隨侍我身邊。”暮涯盪開了一笑,握着鹿貞的手,眼角卻是掛着一滴淚珠兒,將落未落。
點頭太快,太久,實在痠痛難耐。
等到她到了客棧,欲要擡手敲門。
暮朗心知暮涯與鹿貞相處多年,已成姐妹,分隔便如鳥離林,魚離水。
在他離開時回首看的那一眼裡包含了太多情緒,複雜到讓人一時讀不明白。
“是啊,那個高顴骨的姑娘是最後一個離開的,走時還囑咐我說要是有人來尋她,就說是去見故人了。”
耳畔響起一聲呼喊。
若不是暮涯執意要來了她,暮朗是不會同意這樣一個人陪侍妹妹的。
他假借昨夜過了風,頭暈腦脹,先行回房歇息了。
蓮步輕移,輕輕鬆鬆地避過了一個孩童的木製弓箭射出的一箭。
盤繞在雲岫心頭的疑問一個一個地砸下來,疊到一塊,壓得她快要喘不過氣來。
雲岫站定。
回頭。
“這便是葉大人的高見?”
“談不上高見。”葉驚闌嘆了一口氣,“當局者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