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用紅漆及銀殊桐油髹粉飾一新的鳳鸞宮寢殿內，剛剛成爲煌國王后的姬霜，端正地坐在雕龍描鳳的寬大喜牀之畔。牀頂的百子帳垂了下來，流蘇搔在她手背之上，姬霜忍不住伸手抓了抓。
“坐不住了？”
自與姬霜進寢殿之後，便坐在桌畔不言不語的雷霆忽地開口。
驟然聽他開口，姬霜微微駭了一跳，隨即便定下心來，隔了覆面的珠簾去打量她的夫君——
若說她的弟弟乾南王世子姬風的俊美，在於那一份倜儻瀟灑與風流不羈，那麼眼前這個男人，便是貴氣與霸氣兼備。
清癯瘦削的身子卻不羸弱，一張稍顯陰柔的玉面上脣薄而微抿，那斜飛入鬢的劍眉之下，一雙墨玉一般黑亮的狹長眸子，正也毫不避諱地打量着她。
“皇后對朕的樣貌可還滿意？”
雷霆微微一笑，伸手去剝下那龍鳳滾金紅燭上的燭淚。
姬霜尷尬地咳了一聲，“皇上已與臣妾在這寢殿之內對坐了一個多時辰，您……不累麼？”
雷霆轉首看了看窗子，道：“天才剛剛黑下來而已，莫非……皇后已迫不及待要與朕共赴金宵了？”
“你……”姬霜被他的話噎住，一張芙面微微紅了起來，一雙大眼兒忽地轉了轉，輕聲笑道：“臣妾是憂心皇上龍體而已，皇上莫要多想。”
“多想？朕可沒有多想……事實上，朕念着這一刻已經很久了……”雷霆站起身來，慢慢踱到姬霜面前，感覺到這剛剛成爲煌國王后的異國女子，因爲他的靠近而繃緊了身軀，甚至微微向牀內退坐，雷霆的薄脣勾起一個譏誚的弧度。
“別怕，朕只是想替你將這沉死人的后冠摘去。”
口中說着，雷霆伸手便將那頂沉甸甸的后冠爲姬霜除了去。
沒有了覆面的珠簾與頭頂沉沉的壓制，姬霜只開心得差點拍手歡呼起來。長長吐了口氣，她直視着面前的皇帝夫君，道：“謝皇上體恤。”
雷霆只凝了姬霜一眼，便道：“人道雙溪國凝霜、毓秀二位公主顏色無雙，今日看來……凝霜公主卻也不過中上之姿。朕這後宮之中不敢說佳麗三千，但卻不乏容色不俗之人。”
話鋒一轉，忽地又道：“可是若與公主相比……當真在氣勢上便已輸了。只是……朕的皇后，爲何你雙十年華都已過了三載，還未被雙溪國君嫁出去？”
“臣妾貌醜，倒叫皇上笑話了。臣妾的小妹姬秀，確是我雙溪第一的美人兒。”姬霜口中如此說着，英氣不輸鬚眉的臉龐之上，卻並無半分自怨自艾之色。
“臣妾在雙溪深宮之時，便已耳聞皇上睿智英明，那麼……現下您不妨猜上一猜……臣妾遲遲未嫁，是因爲容貌平凡還是因爲臣妾眼光甚高呢？”
雷霆注視着她面上的表情，忽地挑眉道：“若朕猜對如何？猜不對又如何？”
“又能如何？皇上貴爲一國之君，自是什麼也不缺的。”姬霜抿嘴笑了，“臣妾只是看皇上百無聊賴，又似是不願出殿去見那百官羣臣，所以才找了這麼個噱頭。皇上既然沒有猜的興致，那便作罷好了。”
雷霆笑了起來，“皇后果然是將朕的心思看得明白。可是若朕猜……皇后是因爲不得父君寵愛，因爲韶華將盡，才嫁來我煌國呢？”
姬霜聞言，面上更無半分表情，似乎方纔她的新婚夫婿肆無忌憚地對她品頭論足，只不過是一場小小玩笑。
只是，那放在雙膝之上的一雙玉手倏忽攥得緊了，片刻又鬆開。
雷霆緊緊盯着她，極短的緘默之後，一身嫁衣的美麗女子忽地仰首對他笑道：“皇上真是愛說笑，臣妾若是早早便嫁予他人爲婦，哪裡還有能與皇上結縭的福氣。”
豔豔紅脣彎出一個完美的弧度，“臣妾一直未嫁，便是瞧不上這世間的凡夫俗子，這不是，才讓臣妾等到了皇上這般的人中真龍麼……”
“狡猾的女人……”武業帝鳳眼眯了起來，長指挑起皇后的小巧下巴，薄脣幾欲貼上那張微微顫抖的嫣紅小口：“朕果然是……沒有壓錯籌碼。不如，朕與皇后來定個約罷……”
“定……約？”姬霜一愣，隨即笑問道：“皇上已是臣妾的夫君，夫妻之間，還要定約做甚？”
“你真是，同清塵一樣愛與朕裝傻充愣。”雷霆放開她，負了手轉身踱至窗邊，“你想要的，朕都可以給你。”
“哦？那麼……皇上想要臣妾爲您做什麼呢？”姬霜從喜牀之畔站起，坐在那雕了飛鳳花紋的銅鏡之前。
“目前很簡單，你且替朕打理後宮，讓所有人看一看，雙溪國的凝霜公主、我煌國開國以來的第一位皇后，可不是一隻好捏的軟柿子。”
那站在窗邊的背脊挺直的帝王身影映入模糊的銅鏡之中，一瞬間竟讓姬霜錯以爲是那個她心心念唸的男人。
“臣妾斗膽一問，還請皇上莫怪。”
“說。”
“後宮粉黛衆多，想來除卻姿色果人，更必須是達官重臣之女罷……皇上又爲何會立姬霜爲後呢？若單單想與雙溪爲盟，結爲姻親不過藉口而已，皇上只需許我一個后妃之位便是了……”
“後宮中的女人們，想要這後位已經很久了。”雷霆驀地斂了脣畔的笑容，緩聲道：“可她們，卻一個比一個蠢。”
~~~~~~~~~~~~~~~~~~~~~~~~~~~~~~~~~~~~~~~~~~~~~~
燕起帶兵離去之後，寧兒便和鳳曦在宛城城守的府邸一呆便是十日有餘。然而十日以來，燕起只派人送過兩次信來。
寧兒問起來，那矮胖和氣的木城守也都只說是些軍務之類，並未有單獨給莫姑娘的信箋。問過幾次之後，寧兒心下便有些失落，但轉過念頭來，想是燕起軍務繁忙哪裡會有閒暇耽於私情。
這樣寬慰着自己，她反而不再忐忑。
其時木易早就好奇這莫姑娘的身份，然而燕起並未提及，他卻也不便相問。只看着這莫姑娘極是掛心王爺，他心知兩人關係定是非同一般，只怕是早已兩情繾綣。
木易早年喪妻，多年未曾續絃，膝下唯有一女，名喚小凡。年紀與寧兒相近，木易喜愛寧兒乖巧大方，便喚了女兒木小凡來與她相伴。
木小凡人如其名，面目樸實，氣質溫婉，身爲城守之女，卻無半分小姐驕縱之氣。沒幾日便與寧兒相熟起來。
然而鳳曦卻在這城中府中四處搗蛋，直讓木城守大呼頭痛。
寧兒勸了幾次未見她聽話，不幾日之後，鳳曦卻忽然消停下來，也不知是在府中發現了什麼好玩的東西，天一亮便鑽得不見蹤影，每日晚飯之後纔回房。行徑雖有幾分古怪，但倒是不再聽得木城守日日高喊“公主饒命”之聲，
昨日木小凡邀她今早同去城中的醫館學些簡單的歧黃之術，寧兒便早早起了身來，卻見木小凡匆匆忙忙去往後院的身影。寧兒早知鳳曦每日裡便是往那後院跑，一呆便是一天，怎地今日木小凡也如此？
心下好生奇怪，寧兒不由得放輕步子，跟了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