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喜公公,您告訴我,爲何溫妃有了身孕,仍舊住在那青蓮冷宮裡?”寧兒掛念溫妃,一路之上,小嘴不停發問。
“誒呦我的小姑奶奶,你可小些聲音!”
福喜壓低了聲音,邊走邊四下裡張望了番,“皇上將溫妃娘娘安置在僻靜冷宮,自然是有他的道理。青蓮宮那裡只有一位婢女伺候着,非是皇上不關心溫妃,而是怕閒雜人多了,將溫妃有妊之事傳將出去……”
“后妃有孕是喜事,溫妃除卻身份特殊些,腹中孕育得畢竟是龍種啊……”寧兒皺起眉來。
“對於溫妃娘娘和皇上是喜事,可對於其他娘娘呢?”福喜微微搖頭,“莫姑娘,你當真還是個孩子,怎曉得這後宮之中女人們逞盡心機,耍盡手段,只爲了博得皇上一顧,好爲自己尋那一處最強大的庇護啊……”
“想來溫妃有皇上相護,那便是‘一處最強大的庇護’了罷?”
“皇上確是那處‘最強大的庇護’不錯,可莫姑娘你方纔也說了,溫妃娘娘她……身份特殊啊。”
福喜公公搖頭苦笑,復又催促道:“姑娘莫再多事了,還是快些隨老奴回去宜男閣吧。”
~~~~~~~~~~~~~~~~~~~~~~~~~~~~~~~~~~~~~~~~~~~~~~~~
早朝之後的清泓殿裡,黃袍的帝王側坐榻上,修長指間執了白子,狹長陰柔的眸子定定望着眼前方正的棋盤,已足足有半柱香的時間沒有說話了。
從來風采翩然,自詡“煌國第一才俊”的禮部尚書徐清塵,此時正毫不優雅地大張了嘴,大大地打上一個哈欠。
“皇上,這一步棋您還要考慮多久?”
摸摸鼻子,徐清塵張口催促。
“……”
“皇上?皇~上~”徐清塵拖長了聲音,伸手在雷霆面前,悠悠揮了兩揮,“魂兮~歸來~”
“什麼?”
“啪”地一聲拍開在面前招搖的手,雷霆倏忽擡頭,“清塵你……方纔說什麼?”
“回皇上……”
徐清塵將那隻被雷霆拍紅的手放在脣邊吹了吹,將臉上帶了兩分戲謔,道:“臣說,皇上您後宮美人太多,日子太荒淫,精力不夠了喔……瞅瞅,現下連下個棋都能神遊天外了……”
“知君莫若徐尚書。”
雷霆聞言並不動怒,只信手將指間白子隨意在棋盤上着了,悠然道:“你是在提醒朕,莫要太過寵愛后妃而冷落了朕的皇后麼……”
“就知道你下一句沒好話。”
徐清塵咕噥着,聽得雷霆提起姬霜,心下微微有些怔然,訥訥張口道:“她、她這些日子來……還好麼?”
“她?她是誰呀?”
雷霆一雙眸裡滿是笑意,薄脣勾了起來,“徐尚書這是向朕打聽誰家女子呢?”
“噯噯,差點被你矇混過去。”
徐清塵難得沒有再與雷霆鬥嘴下去,換了話題道:“說吧皇上,什麼事情能讓你方纔想得入神了?”
“徐尚書身爲‘煌國第一才俊’,自然聰穎過人又料事如神,所以,不妨來猜上一猜好了。”
“咳,皇上當真瞭解微臣……”徐清塵臉上得意之色立現,“臣猜,現下有兩件事情,讓皇上您煩心。”
垂眸掃了眼棋盤,徐清塵將手中黑子落了下去,開口道:“這第一件麼,便是關於我那寧兒妹子。你藉着修養之名將她留在宮裡,吞也不是吃也不是,又不甘心讓她回去侯府,可對?”
“繼續。”帝王不置可否。
“呿~”徐清塵摸來一顆白子,拿在手中拋玩,道:“這第二件麼,便是聯兵之事了罷。”
“嗯。”雷霆終於沉沉應了聲。
“皇上,你我有君臣之別,卻又有摯友之誼,有些話,我不知當不當說。”
“清塵,你既不自稱‘臣’,又有何不敢說的呢?”雷霆將白子擲回棋笥裡,站起身來。
徐清塵脣畔的淡笑隱了去,緩聲道:“寧兒由昊遠舅舅撫養長大,舅舅之所以接她回侯府,卻是因爲芸姨病逝,寧兒年幼無人照料。我雖然與昊遠舅舅及寧兒不甚親厚,可我尚且知曉,這麼多年來,所有的人……甚至寧兒自己,都沒有問起過自己的生父是誰,你不覺的,這當真有些蹊蹺麼?”
劍眉微微聳動,雷霆瞥向安坐的徐清塵,“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什麼,皇上你多半應該是知道的。你們……”
“清塵,你當真以爲朕會顧忌這些麼?”雷霆俊臉之上忽地帶了幾分傲然與執拗,“朕想要的,從來都會得到。”
“這王位便是如此,對麼?你對我家寧兒妹子有意,這事我本知道。爲友爲臣,我都無立場阻你。”徐清塵說着,又搖一搖食指,“可你當初奪這皇位的初衷又是什麼?不過是想證明自己,不過是想讓那個人眼裡看得見你,對不對?”
“呵呵。”
雷霆低聲笑了起來,“我總感慨身邊沒有人能真正明白我所想所做,可今日我卻突然覺得,有時候被人知悉得如此透澈,當真是件讓人害怕的事情。”
“你有何好怕的?你可是文功武治的武業帝啊……”
擡手抄來桌上茶盞,徐清塵將茶沫輕颳了去,“她去了之後,你將每一個像她的女子錮在身邊,無論是氣韻、聲音……甚至不過是背影相像,你便都自私的將她們留在身邊。”
“那又如何?”武業帝在桌旁坐下,“這後宮之中嬪妃衆多,每個人身上都有她的影子。”
“如你所說,這後宮每個女子身上都有她的影子。可你拼了命,也不過是在尋她的影子而已。”徐清塵的表情凝重起來,“她死了,十年了。雷霆,爲何不放過自己呢?少年時的迷戀,當真能讓你綿延了十多年之久麼?”
“你說對了,就是迷、戀。”
雷霆長指揉了揉眉心,復又笑了,“後宮之中,唯有王后卻是半點不像她。”
“呃?”徐清塵怔了片刻,下一瞬,手中卻接了雷霆遞來一封硃紅金紋錦折。“這是什麼?”
“你不識字麼?”雷霆淡哂。
徐清塵微撅了嘴,將那章折打開,垂眸看去——內裡,筆鋒凌厲剛直,墨跡淋漓的十六個字,一處鮮紅的大印,讓禮部尚書倏地擡起頭來,“這?!”
“意料之中。他脫了困,掌了位,自然會索回屬於他的東西。”雷霆低低哼笑一聲,“雖然知道結果,但我還是想要再問問寧兒。”
“昊遠舅舅不會同意的!”徐清塵叫了起來,察覺到自己的失態,他重又放低了聲音:“聯兵之事尚未解決,如今若是再見到這東西……”他揚了揚手中的錦折,“昊遠舅舅會氣死的。”
“先莫要管即墨侯怎生想。”雷霆聳了聳肩,纔要再說什麼,卻被殿外福喜公公尖細的稟報之聲打斷——
“皇上,即墨侯莫昊遠求見。”
“宣。”雷霆揚聲答了,轉過頭來,面上帶幾許莫測的笑意,對徐清塵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