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兒醒來的時候,天已亮了。山中有霧,各處皆是一片溼潤。枕上已無餘溫,想來燕起定是早早便已起身了。她匆匆洗漱一番,便披了衣服出得屋去,耳聽得屋後有聲響,便繞去廬屋之後的空地。
金燦的晨曦之色,將那個打着赤膊的男人的身影完美地勾勒出來。從他精壯的胸膛上滾落的汗珠,在耀陽的照射下,如同一顆顆嶄嶄誕生的真珠。蓄滿了力量的肌理隨着他揮動利斧劈砍粗柴的動作,彰顯着雄性的陽剛之氣。
小小的繡鞋兒踏在碎柴之上的輕響,早已被劈柴的男人收納在耳中,薄脣的脣角藏着一抹淡然的笑,只等着他那愛作怪的小妻子大叫一聲撲上來抱住他。
“啊呦,大夏國的啓泰帝真真是勤勞無比呢!”
果然不出所料,柔軟的小手從腰後伸來,軟軟地圈住燕起勁瘦結實的腰身,寧兒將小臉貼靠在丈夫寬闊厚實的背脊上,嘻嘻呵呵地笑着道。
“你睡飽了?”
隨手將利斧擱置在一旁,燕起轉過身來,大掌合捧住寧兒嬌俏的臉蛋,他的小妻子,在晨光中美麗得就像一株怒放的牡丹,嬌豔無雙。
“嗯,拓跋師父的烈酒讓我一夜好眠呢!”
寧兒點點頭,從前襟裡摸出一塊小帕,小手招了招,燕起會意,微傾下高大的身子,任由寧兒踮起了腳尖替他細細抹去額上頸上的汗珠。
“燕郎……”
小手擦拭着,寧兒一雙明眸瞥了瞥燕起,低低地喚了一聲,卻沒有了下文。
“怎麼?”
燕起捉住她的小手,栗色的眸子望進寧兒的眼瞳,“有什麼事情要同我說?”
“那個……”
玉白的小手攪弄着帕子,寧兒垂頭望着裙下露出的小小鞋尖兒欲言又止。
“好寧兒,什麼事情讓你這樣吞吞吐吐的,嗯?”
長指輕捏住她小巧的下巴,迫得寧兒擡起頭來,“你要說什麼?”
“沒、沒什麼……”
寧兒擺擺手,然而面上甜美的笑容終究是掩蓋不去神情中些許的不自在,“我只是……很羨慕拓跋師父這樣的隱居生活啦……”
“……”
慄眸微斂,燕起似是從寧兒的搪塞之語中聽出了幾許弦外之音,他張了張口,還未言語,拓跋庸那洪亮豪邁的粗嗓便適時地響起——
“喂,小丫頭,快快來陪老子去林間散散步,採幾味兒草藥,莫要纏在這裡幫這臭小子偷懶!”
“啊,拓跋師父!”
寧兒倏然回過頭去,眼見拓跋庸一副剛剛睡飽的模樣,一頭亂髮蓬蓬得,如同一隻初醒的老獅。拓跋庸面上神情坦蕩無比,昨晚醉酒前的不快,似乎都已在這一宿的時間中消失殆盡。寧兒幾步走上前去,伸手抄起拓跋庸身旁的一隻竹籃挽在臂上,笑道:“我纔沒有幫他偷懶,師父你叫他把這滿園的粗柴都劈完纔好!”
“哈哈,臭丫頭,老子就不信你說的是真心話!”
大掌在寧兒頭上胡亂揉了兩下,拓跋庸轉身,帶着寧兒便向深林中行去。
崑山山脈連綿不絕,橫亙中州。林木茂密,如今正是夏日時節,更是草木茂盛,如同瘋長。拓跋庸帶着寧兒一路在林中走走停停,不時拔起幾支草幾朵花,抑或是幾枚不起眼的野果,教給寧兒辨識認知。
未有多久,寧兒所攜的竹籃便已滿滿。眼見日頭正中,兩人便向來路返去,然而這一老一少,步伐緩慢,兩人似都有心事欲說未說。
“咳嗯……”
鬚髮花白的老人假咳一聲,忽而立定了身形。
身後的寧兒忙頓住了腳步,擡眼看着面前的老人,芙顏上有着淡淡笑意,似乎早已料到拓跋庸叫她相陪,並非僅僅是散步那麼簡單。
果然,拓跋庸負手在身後,悠悠地道:“丫頭,你我都不是擅耍心機之人,我問你,你身爲煌國之人,莫氏之女,嫁來我夏國這等‘虎狼之邦’,當真心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懼怕麼?”
紅脣彎起了然的笑意,水亮的黑眸裡滿是堅定之色,“莫寧兒既然敢坐在夏國的後位上,便已沒有什麼可怕的了……燕郎疼我護我,我愛他敬他,常言道‘夫妻同心,其利斷金’,前方總有險阻也好,磨難也罷,燕郎身邊有我,我之旁有他,如此……寧兒還何懼之有?”
“哈哈,好!說得好!”
拓跋庸拊掌一笑,繼而道:“可是我夏國兒郎並非美人鄉中的匹夫,燕兒大好男兒,胸中載滿四合,他日天下逐鹿之時,若有一日,你必須要在夏國與煌國之間取捨……你,選哪個?”
“我是夏國啓泰帝的王后,我也是煌國君御賜欽封的安寧公主,但叫我身在這世上一天,便不會讓煌國的干戈侵入夏國一步,也斷不會讓夏國的鐵蹄再踏上煌國的領土!”
寧兒這幾句話說得又脆又快,帶着截鐵斬釘一樣的朗然篤定,直讓面前那戎馬一生的老將軍忍不住露出了欽慰之色。
拓跋庸撫須大笑,“好好,莫寧兒啊莫寧兒,老夫先前當真是小瞧了你這女娃娃!記住你今日所言,他日若天下禍亂再起,你定要竭盡所能,做到你今日所言!”
“那是自然。”寧兒沉沉應了,忽而又道:“拓跋師父,當年您與我舅父一戰,他毀去您左臂讓您終生不得再用‘大夏龍雀’……您失去一條臂膀,但更多的兵士將軍埋骨沙場,寧兒至今卻仍是不解,所謂宏圖霸業,王權疆土,當真值得讓人如此貪戀麼?”
“嘿,說到這個,你怎地又是一副小女孩心思了?”
拓跋庸嘿笑一聲,粗獷面容上便有了幾分傲然之色,“你舅父廢我一條膀子,而我也替青州城妄死的三萬百姓在他那張麪皮上留下一道疤!丫頭,我告訴你,爲了這天下江山,丟了性命的大有人在。帝王位成兄弟冢,一將功成萬骨枯,如畫河山誰人不想要?至高至上的權利,誰人不稀罕?”
頓了頓,拓跋庸驟然長長嘆息一聲,續道:“哎,以你這樣的平和乖巧的小女娃性子,也許窮盡一生也是無法理解……”
寧兒低低垂下頭去,嬌美面容上顯現若有所思之色。拓跋庸哈哈一笑,大掌拍在她的肩頭,笑道:“好啦,咱爺倆莫說這等事情了,你嫁給了我家三郎,該早早給他生個胖小子纔是!”
“……拓跋師父!您、您說什麼呢!”
寧兒聞言大窘,羞紅了一張芙蓉面頰,跺着腳看着眼前這“爲老不尊”的粗獷老將軍。
“哈哈,小丫頭羞個什麼勁兒!”
拓跋庸轉頭大步向林外走去,步伐極大虎虎生風,邊走邊笑道:“來來,快跟上!唔……回去老子還要罵一罵燕兒那死小子,怎地如此不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