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夙楓點點頭說道:“我當然知道,我之所以認識瓦切少將,也是因爲當時的報紙有他的大幅畫像。他是一個耿直正直的軍人,勇敢果斷,指揮得當,是值得我們尊敬的一位軍人。”
哥舒寒激動的說道:“不錯,瓦切將軍就是太耿直正直了,所以他這次纔會遇難,並且牽連了整個第19師團的官兵。如果他稍微圓滑一點,這件事情都不會出現的。”
楊夙楓微微倒吸了一口冷氣,聚精會神的說道:“此話怎講?”
哥舒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狠狠的說道:“自從第19師團到達亞森迴廊,歸屬唐鵠殿下指揮以後,瓦切將軍對於唐鵠殿下的很多毛病就直言不諱的當面指出,甚至當面斥責他。大敵當前,唐鵠殿下卻還醉心於歌舞,每日流連於女人的肚皮之上,各類公文和軍事命令甚至兒戲到讓身邊的女人隨意填寫,這些事情簡直駭人聽聞,可是這一切,都是真實的。唐鵠殿下人在亞森迴廊,可是心卻永遠都在尼洛神京,眼睛緊緊地盯着朝廷,他對於皇位的關切要比亞森迴廊重要千百倍。”
楊夙楓疲憊的喘了一口氣。
哥舒寒拿起旁邊的茶壺,狠狠的灌了一口,接着說道:“唐鵠殿下人在心不在也就罷了,偏偏他還要對部隊指手畫腳,每每心血來潮,就提出各種異想天開不切實際的計劃,令部隊東奔西走,疲於奔命。爲了顯示他的無上權威,他經常要求部隊做那些鞭長莫及的事情,然後找藉口撤換軍官。瓦切少將當場和唐鵠殿下頂撞了幾句,早就被他當成了眼中釘。這次增援貝寧府,就是唐鵠殿下故意弄出來的整弄瓦切少將的藉口。貝寧府被叛軍圍攻長達三十一天,他足足等了二十七天才下令瓦切少將率領部隊增援,要求他務必在兩天之內趕到,否則軍法從事。兩天之內走七百六十里路,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帝國內部的任何一支部隊,包括騎兵部隊,也不可能在兩天之內長途跋涉七百六十里。”
楊夙楓不禁愕然,愣愣的說道:“真的?”
哥舒寒憤憤地說道:“這件事有唐鵠殿下親手頒發的書面命令爲證。”
楊夙楓驚訝的說道:“瓦切少將什麼都沒有說嗎?”
哥舒寒氣憤地說道:“瓦切少將他可以說什麼?軍人以服從命令爲天職,而且他也是心知肚明。唐鵠殿下早就要清除異己,他不幸的屬於被清除的行列,這道命令遲早都是要來的。”
楊夙楓沉思半晌,半信半疑的說道:“唐鵠殿下既然下達了書面命令,那麼軍事法庭總應該考慮到命令的可執行性吧?”
哥舒寒冷冷的說道:“不錯,軍事法庭是充分考慮到命令的可執行性,但是那僅僅是對於瓦切少將一個人而言,所以他被押送到尼洛神京接受審判。可是對於他下面的第19師團的人,軍事法庭將處置權完全交給了唐鵠殿下。唐鵠殿下自然不會浪費手中的權力,於是,你就看到了那麼多的沒有右臂的炮兵軍官。”
楊夙楓只覺得心頭鬱悶,好像壓了一塊大石頭,想說些什麼,卻有說不出來,惟有哥舒寒的眼睛通紅通紅的,好像眼淚都要留出來了,卻被他強制忍耐着。
楊基睿微微嘆了口氣,淡淡的說道:“這種事情早已有之,不過是歷史重演罷了。哥舒校尉,你是爲了何事而來?”
哥舒寒眼睛再次通紅,一滴眼珠終於忍耐不住,從臉上緩緩地滑落。但是他沒有擦,只是深沉的說道:“我們剛剛收到了消息,瓦切少將已經被軍事法庭判處無期徒刑,終生監禁,剝奪政治權利終身。我哥舒寒無能,不能幫助他做些什麼。但是,他屬下的那些炮兵軍官卻十分悲憤,他們想好好的喝一頓酒,借酒沉醉。我打聽到了好運來客棧乃是寶應府最大最豪華的客棧,所以,我願意竭盡我的所能,請他們喝一頓好酒,就算是我送他們的最後一程了。”
楊夙楓沉重的點點頭,苦澀的說道:“這是應該的,他們都曾經是帝國的勇士。”
哥舒寒期待的說道:“但是我聽掌櫃的說,好運來客棧已經被你包下,所以我要來找你。我希望你可以給我們一個方便,讓他們在進入奴隸市場任人宰割之前好好的滿足喝酒的願望。”
楊夙楓不假思索的說道:“毫無問題。如果我不答應的話,我會遭受天打雷劈的。”
哥舒寒目光裡似乎有些什麼東西在打轉,哽咽的說道:“楊將軍,你和我想象中的那些人有些不同,我之前的確是錯怪你了,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楊夙楓深深的目光落在他眼睛裡,緩緩地拍了拍他的肩頭,沉重的說道:“哥舒校尉,如果你能想得多一點,我會很高興。我坦白的告訴你,我這次回去美尼斯,生還的失望很少很少,也許我的下場比瓦切少將還要悲慘……”感覺到一股控制不住的情緒涌上自己的心頭,他自己也是熱淚盈眶,狠狠的在愣愣的哥舒寒的肩頭上拍了拍,大踏步地離開了大廳。
在他的身後,留下哥舒寒木然的站住。他忽然用袖子狠狠地抹乾眼淚,大踏步地走了出去。
楊夙楓穿過迴廊,獨自站在廂房後面的庭院裡發呆。
深秋的庭院已經是落葉凋零,看不到什麼綠色,惟有池塘裡的浮萍還是碧綠如絲。不時地看到有魚遊過,留下飄蕩的水紋,但是仔細一看,卻又什麼都看不到了。有風吹過,帶來絲絲的涼意,空氣中飄滿了乾燥的氣息。他好想舉手向天,向蒼天大聲呼叫,以發泄自己內心的抑鬱,然而,這一切只是想想而已,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事情他永遠都做不出來,他所能做的只是靜靜的站着,靜靜的看着水波流淌。
“楊將軍,你怎麼會在這裡?”忽然間,他聽到一個女孩子的嬌俏清脆的聲音,回頭一看,正是已經恢復了女妝打扮的娜塔莉,她手中拿着一束金黃的ju花。在清晨的陽光和豔麗ju花的襯托下,這個吉普賽少女顯得美麗異常。原來她沒有去睡覺,而是在庭院裡漫無目的的走着。清晨的陽光灑落在她金黃色的頭髮上,讓她整個身軀都彷彿虛幻起來。之前的她,顯得美麗而恬靜,還帶着一種靦腆;而現在的她,則是活潑之中帶着淡淡的野性。
“我心情不好,在這裡靜一下。”楊夙楓老老實實的說道,默默的嘆了一口氣,聽到了外面的雜亂而沉重的腳步聲,好像有很多人走了進來,可是卻沒有任何人說話,想必是那些不幸落難的炮兵軍官。想到他們的不幸遭遇,楊夙楓心中只覺得沉甸甸的。
“楊將軍,你不要將我的占卜結果放在心上,那是做不得準的,你不會有事的。”娜塔莉小心翼翼的說道。她走路的時候總是喜歡掂着腳尖,生怕踩壞了什麼東西似的。
“我的確是一個亡魂。”楊夙楓苦笑着說道。
“你不是的。”娜塔莉忽然變得很着急起來,眼睛裡彷彿都要急出淚來。
楊夙楓笑了笑,沒有繼續討論這個問題,而是很感興趣的看着她掂着的腳尖,好奇的說道:“你爲什麼走路總是掂着腳尖呢?這是你們吉普賽人的風俗嗎?嗯,我也嘗試一下,看感覺是不是很好。”說着,他也掂起腳尖來,走了幾步,就覺得腳底生疼,再也無法堅持,只好垂頭喪氣的腳踏實地,恢復原樣。
娜塔莉調皮的笑了笑,好像春天盛開的鮮花,璀璨嫣然,她嘻嘻的笑道:“纔不是呢!我們纔沒有這樣的風俗!只是我怕踩到了小螞蟻小蟑螂,所以纔會掂着腳尖。還有,踮着腳尖的時候我會覺得我高一點的。”
楊夙楓忍不住笑了笑,用手大概的量了一下她的身高,溫柔的說道:“你幾乎跟我一般高了,你還覺得不夠高嗎?”
娜塔莉藍藍的眼睛調皮的眨了眨,“楊將軍,如果我說話太直率了,你可不要責怪我。其實,不是我太高,而是你太矮了。你看看蘇姑娘,她可要比你還要上那麼一點點呢。”
楊夙楓的確有些發窘,如果說自己有哪些方面需要自卑的話,那無疑是自己的長相,但是看到娜塔莉歉意的神色,顯然不是有心刺激自己,於是又輕鬆起來,淡淡的說道:“我們的身體都是父母給的,天生是什麼樣子就是什麼樣子,我也不想刻意的去改變它。再說,我也沒有辦法改變啊!”
娜塔莉忽然神秘的笑起來,露出兩個可愛的小酒窩,她貼着楊夙楓的耳邊悄悄的說道:“楊將軍,其實你心裡喜歡蘇姑娘,是不是?”
楊夙楓條件反射的跳起來,連聲說道:“沒有,沒有。”
娜塔莉噗嗤一聲又笑了,眼睛一眨一眨的,神秘兮兮的說道:“你不要害羞嘛!你一個大男人,有什麼好害羞的?喜歡就是喜歡,不要喜歡也不肯承認,那蘇姑娘就更加不會理睬你了。”
楊夙楓輕輕地搖了搖頭,慢慢的說道:“不,娜塔莉,你誤會了,你可能會覺得我對蘇綾鱈比較特別一點,但實際上,我並沒有別的意思。其實說穿了也沒有什麼,她很像一個人,很像我以前的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對我恩深意重,給了我太多的愛,也給了我太多的恨,最終,我在她的指引和幫助下,走上了一條不歸路。現在想起來,我也不知道是應該愛她,還是應該恨她,也許是愛恨交集吧。”
娜塔莉靜靜的聽着他深沉的描述,眼眶裡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涌動,輕輕地說道:“我不知道……原來你以前也有過女人……”
楊夙楓苦笑着搖搖頭,酸澀的說道:“都過去了,唉,那還是我剛出校門的時候……”
娜塔莉閃動着美麗的大眼睛說道:“你是在哪個學校唸書?帝國陸軍學院嗎?”
楊夙楓覺得自己再說下去又要穿煲,於是搖搖頭岔開話題,前言不搭後語的說道:“傳記……傳記你寫……是你寫傳記……你寫了多少年的傳記了?”
娜塔莉蹦蹦跳跳的走過去,坐在水池邊的護欄上,愜意的踢着自己的雙腳,扳着手指數了一下,歪着腦袋說道:“有四年時間了。”
楊夙楓故作驚訝地說道:“啊,你寫傳記寫了四年了?我還真看不出來。你多大了?十七?十八?”
娜塔莉晃動着自己的腳尖,讓它充分接受陽光的溫暖,漫不經心的說道:“哎,楊將軍,你難道不覺得這樣直接的問一個女孩子的年齡,是很不禮貌的事情嗎?”
楊夙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撓撓後腦勺說道:“你又不是老女人,不用那麼介意吧。”
娜塔莉皎潔的笑了笑,露出潔白粉碎細緻的牙齒,擺弄着自己的纖纖玉指,在意不在意的說道:“那我要是介意呢?我寫了四年傳記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啊,我爺爺從十二歲開始就跟在嶽神州的身邊給他寫傳記了。”
楊夙楓嚇了一跳,失聲說道:“啊,你的爺爺還給嶽神州寫過傳記?怎沒有聽說過?”
娜塔莉瞪着圓圓的眼睛驚訝的看着他,疑惑的說道:“你那麼大驚小怪的做什麼?我爺爺的傳記還沒寫完,人就失蹤了。自從天元1708年開始,我們就再也沒有爺爺的消息了。”
這時候,從外面的大廳傳來低沉的聲音,那些落難的炮兵軍官正在放聲歌唱,歌聲低沉卻又慷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