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無顏近些年來逐漸養成了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的錚錚傲骨,這次,他又是爲什麼如此爽快的答允了同衛紫嫣的婚事呢?”
若溪瘦削的下巴微微揚起,環視着周遭惡劣已極的居住環境,竟然笑了一下,儘管此時的光線並不明亮,白江仍然覺得自己清楚的看見了她的這摸讓人看不透意味的笑痕,那裡面蘊藏的情感太過沉重,隱藏的太過細密,即便目光如炬,銳利如他也難以明白其中深意。
“白江。”她輕輕喊了他的名字,目光平和的看向他妖嬈的眉目,含笑輕問,“你覺得我這裡,如何?”
白江想都沒想,“一點也不如何。這能算是人住的地方麼!”他說完一愣,因爲他看見了若溪眼中的別有含義。挑了挑眉,扶着自己的額頭,低聲喟嘆,“難道是和你被放棄到這裡有關?”他忍不住擡眼瞄着她的神色變化,有那麼一個晃神的工夫,他竟然期待着她搖頭否定。可是,事與願違……若溪平靜的點了點頭,迎上他震驚的目光,“驚訝麼?”
白江已經徹底說不出一個字來。只能聽着她低低的聲音,“實際上,這個主意不是我出的,而是正巧在我無計可施的時候,衛承他找到了我,和我談了比交易。”
“什麼交易?”白江謹慎起來,衛承是個斯文餓狼,他要同人談交易,必定不會讓別人佔到便宜。
“呵呵,你在衛颯身邊許久,自然知道他是個喜新厭舊的人,所以對於他會對我置之不理我自己並不感到意外,當初我接近他也是別有用心,只是……走到這一步,卻是我始料未及,但,不能繼續在忘魂殿裡潛伏,卻是讓我後面的計劃大爲掣肘,你該記得那時候衛颯他臨時被衛英派到陵南地區治冰患水災,我又被衛芙蓉刁難,病的昏昏沉沉,根本不能在他走之前想到什麼有效的辦法。也就是這個時候,衛承他來了。交易的內容很簡單,他會幫我製造時機重返忘魂殿,而我則要作爲他在忘魂殿中的眼線,爲他時時刻刻提供衛颯的情報。”
若溪抿了抿耳邊的碎髮,笑得隨意,擡起下巴點了點周圍,“而這裡就是他幫我製造的時機啊。”
白江的表情有些怔忪,若溪知道他的心思,寬慰的朝他笑了笑,“這裡很不錯啊,清淨,我在這兒的這段日子,想明白了過去很多難以打開的心結,舒坦多了。”
“衛承是虎,你和他做交易,談買賣,等同於與虎謀皮,他並不是個可以靠得住的合作者。”白江皺了皺眉,說出心中的擔憂。
“是啊,他是靠不住,可是,他未必就會想到我這個看起來受制於他的小傭人也是個靠不住的。”牀鋪底下有些咯得難受,若溪盤腿上炕,屁股朝裡挪了挪,換了塊地方繼續說,“我實際上並沒有把寶完全壓在衛承一個身上,我是在賭,一張籌碼分成兩分,衛颯的身上,我只壓了一半。”
“那另一半呢?你壓在誰身上?”
即便是酸澀也被其他的意念狠狠遏制,若溪自欺欺人的用手掌拍了拍臉頰,好像這麼啪啪兩下子,所有的不舒服就都被趕跑了似的,輕鬆的語氣讓白江倍覺異樣,她望着他好看的眼睛,淡淡的回答,“鍾無顏。”
從前北冥還未亡國的時候,白川便是小公主的西席先生,而他只爲了和他見面,常常編造藉口往宮裡跑,卻也總不能如願得見,因爲白川是公主的老師,要在,也只能是在後宮出沒,他一個外臣之子,是不得王命不可隨意進入後宮之內的。他每日都往宮裡跑,難免就能撞見白川那麼幾次,每一次,他看見的,都是溫潤如玉的白川靜靜的守護在調皮的小公主身邊,而那個被萬人捧在手心的小公主殿下卻總是圍繞在另一個少年的身邊,他後來知道,那個少年是公主的貼身侍衛,是丞相鍾覃的兒子,鍾無顏。
“果然……”白江換了個姿勢,卻不再看她,“從始至終,你只是在利用他。我早該想到。”他心中一直隱隱覺得蹊蹺的地方就在於此,只是,白江不願意去讓自己相信他敏銳的過分的直覺。可是,那時候他所見到的小公主,是那麼的天真活潑,一舉手一投足都帶出天然而成的貴胄之氣,雖然年幼也可想見日後長大成人時的美貌。因爲是白川在意的人,所以他對小公主格外關注,時間久了,也不免從最初的看不順眼,漸漸的,他明白了吸引白川的到底是什麼。
是她的眼神,無論是看着鍾無顏還是看着白川,甚至是看着他這個在朝中備受冷嘲的人的時候,都是那麼的親切,自然,清涼如水,清澈而高遠。沒錯,是她的真,讓人移不開眼睛。那樣的一對眼眸,讓他至今想起來,還感到懷念。白江苦笑兩聲,他懂得自己一直以來不願承認的是什麼了。他感到難以接受的,是那樣一個人見人愛的小公主,今日已經再難以看到。坐在他面前的這個瘦弱的女子,不僅被強敵掠奪走了頭頂榮耀的光環,更被仇恨侵蝕掉了那份純真。
她,如今,只剩下這樣一幅軀殼以及渴望復仇的心。
她的靈魂,已不完整。
若溪稍微側着頭,等着他轉過來,重新看着自己。徐徐敲着自己的膝頭,“有一點你說的不對,我似乎是利用了他,卻不是自始至終。”
“至少,我用過很多年的時間去全心全意的喜歡他。就像現在的衛紫嫣一樣,喜歡他,想把他當做那些珍奇異寶一樣,藏起來,佔爲己有。”她尖俏的臉頰上早就沒有了兒時的酒窩,只是,歲月的記憶卻還固執的佔據着她的頭腦,不肯離去,諷笑着,她說,“說起來挺有意思的,我喜歡他的時候,他對我很好,我恨他的時候,他的做法更激烈,真不知道鍾無顏這個人到底是怎麼想的。”
“他應該還不清楚你的身份吧?”白江想了想,問道。
“應該不。呵呵這樣才叫我覺着奇怪呢,放着好好的紫嫣公主他不要,偏要和我這個又醜又平庸的小宮女槓上,真是怪哉。”
白江終於轉過頭來看她,目光深邃,不知是同情還是可憐,緩緩的低聲說道,“你知道麼,鍾無顏前兩天去找過三殿下。”
“就在衛英宣佈他和衛紫嫣婚事之前的這段時間。他們交談的時候我並未在場,具體的談話內容不得而知,我猜測這和他的婚事有十分密切的聯繫。既然……鍾無顏最後答允了婚事,也等同於三殿下表了態。”
“嗯,他會來的。”若溪徐徐勾起一抹笑,然而卻沒有半分喜悅之色。
“三殿下……他,對你已經很不同。”白江想了半天,想了這麼一個措辭。看了看若溪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反應,繼續說,“起初他對你恩寵無比,的確是他一貫的作風,屬於心血來潮,他暗地裡去調查你身份的時候,我可着實是捏了一把汗。立刻傳信給白川,讓他早作計較。”
“哦,我說衛颯怎麼派人到杏林山的時候只見到了一座空山呢,原來,是你幫了大忙。”若溪忽然一正色,語氣更堅定了幾分,“不管你如此盡心盡力是因爲白川還是因爲復國之心,我都要謝謝你。”
白江擰了眉頭,“怎麼聽着這句話就那麼彆扭呢,聽着就不吉利。不過,你剛纔說答應了衛承來監視三殿下,你打算如何應對?”
“兵來將擋水來土屯,具體該如何做,我還沒有想好。看情形,走一步算一步唄。”若溪說的很隨意。
看看時間已經不早,白江站起身,一句在心裡盤桓了很久的話,還是忍不住吐了出來,“公主,靠傷害自己作爲博得勝利的籌碼並不是明智之舉,以後還是不要再用這種手段了。”
“佛祖割肉喂鷹,令其頓悟,其實和你這種做法都是一樣的,可是,鷹雖然後來歸入正途,但卻因爲佛祖的施捨而功力倍增,摸不是佛祖,以後也不要再做這種己消彼長,親者痛仇者快的蠢事了。”白江耐心的勸說。
“呵呵,我也不想啊。”若溪淡淡的笑了,“我那個時候不是沒辦法了麼,一個女人最後能利用的,不過是自己的這副身體罷了。以後,有你在,我肯定就不必再用這麼蠢笨的法子了。”她展顏一笑,白怏怏的臉上露出點光彩。白江嘆了口氣,起身招呼華東過來,華東興奮的衝過來,他好不容易等到他們兩個談完,從進來到現在,他還沒好好和若溪姐姐說過話呢。
“若溪姐姐,你別擔心,白管家一定會想辦法幫你出去的,到時候,你還得帶我去魚塘裡摸魚呢,這可是你答應我的,不可以忘了呀。”華東探過來圓滾滾的小腦袋,撲進若溪的懷裡。
若溪呵呵的笑,摸着他的腦袋,又在華東胖嘟嘟的小臉上捏了捏,“知道啦,到時候啊好好讓你見識見識你若溪姐姐高超的摸魚本領,保證讓你心服口服!”
“對了,白江,阿明的事,你不要對別人說起,但是……”若溪停了下來,微微動了動嘴脣,並沒有發出半點聲音,白江點了點頭,提起還膩歪在若溪身上的華東,“快走,快走,耽誤了今天的工,我可扣你歷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