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梳舉案齊眉,二梳白頭到老,三梳兒孫滿堂……”喜婆滿臉喜氣,高聲唱着吉祥曲,一把把的將籃子裡的棗,栗子,花生等物往洞房裡灑,牀上早就鋪滿了四寶果子,鴛鴦成雙的糖果匣子,牀邊擺放着的是盤勾錯結穿插了金線編就的牀掃。大紅的蓋頭底下,衛紫嫣早已經沉浸在新婚的喜悅之中,此生終於可以得償所願,與他結爲連理,真好。
門輕輕被推開,有人扶着鍾無顏進來,紫嫣頭上蓋着蓋頭,看不到此時的鐘無顏,但在她的心裡早就想象出了鍾無顏俊美無儔的模樣,那身她精挑細選出來的新郎官的吉服穿在他身上,必然是玉樹臨風,傾倒無數。
“公主殿下,駙馬到。”兩個喜婆眉眼帶笑的一個拉起鍾無顏的手,一個拉起衛紫嫣的手把它們放到一起。紫嫣的手心像有一團火,是從心底竄出來的喜悅之火,而鍾無顏的,則如同往常一般,微微冰涼,牽住紫嫣手的那一刻,紫嫣竟然發覺這冰涼似乎比從前感知到的都要冰,都要冷上幾分,讓她有些心驚。
“來來。紮上鴛鴦絛,夫妻相和好,鼓瑟與笙簧。”喜婆們一口一句吉祥詞兒,說的紫嫣心花怒放,擡了擡手,“賞。”
兩邊早有宮女準備了幾封賞銀,笑嘻嘻的遞給那兩個喜婆,喜婆子見了賞錢,十分高興又忙不迭的唱了幾句好聽的,這才真正進行到最關鍵的環節——揭蓋頭。
“新郎新娘吉時已到,請新郎用喜秤挑起新娘蓋頭,從此稱心如意。”小宮女把喜秤放到鍾無顏的手上,“駙馬爺,公主在這邊。”
蓋頭低下,有人早就紅了臉蛋,羞怯怯的等着那柄喜秤挑起自己的紅蓋頭,一見那張思念已久的容顏。此情此景,她早已在心裡演練了不知千萬遍,今朝終於得償所願。心中那股喜悅簡直就要破繭而出,飛吧,飛吧,即便是把心戳個窟窿,她也不會覺得痛,因爲那顆心早就被蜜糖充滿,甜膩膩的什麼也感覺不到。
那隻瘦弱無骨的,有着修長指節的手指的手掌,就近在眼前,她深深吸一口氣,靜靜等待着頭上的紅蓋頭被他揭下的時刻到來。
“不好啦,不好啦。冷香宮走水啦!”喜房外有人大聲吵嚷,聲音大的竟然連外面鑼鼓的喧鬧都遮蓋不住。
冷香宮……
那隻細白的手掌驀地停在半空,下一刻,那根如意喜秤陡然掉落,剛剛被掀起一角的大紅蓋頭忽然墜落,如同她的那顆已經膨脹起來的心,一同墜落到麻木的深淵。
“去看看。”鍾無顏冷冰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雖然如同平時一般的冷漠淡然,然而其中的焦急是那麼的難以掩蓋。
“無顏!”衛紫嫣顧不上什麼禮數,豁然站起身,試圖拉住鍾無顏離去的手臂,卻晚了一步,徒勞的只抓住了一把空氣。
再醒過神來的時候,房間裡只剩下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兩個喜婆還有同樣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宮女們。
從來,從來沒有過那麼委屈,衛紫嫣的身形如同一隻斷了線的紙鳶,遙遙墜落在天際,眼前的紅,奪目刺眼的很,牆上,鏡子上那些修剪的十分整齊的雙喜字,彷彿都變成了帶着諷意的嘲弄,無聲卻讓她羞惱。
這就是……她的大婚之夜麼?
鍾無顏離去時候的毫不猶豫,仿若一把利劍,細細密密的在她的心口畫上一道又一道的傷口,慢慢的滲着鮮血,奇怪的很,她竟然感不到疼痛,沒錯,此刻的衛紫嫣,已經麻木,甚至不敢相信眼前剛剛發生的一幕。
“公主……”宮女帶着猶豫的開口,這會兒的公主可真嚇人啊,眼睛空洞洞的盯着鍾無顏離去的方向,一眨也不眨,好像被人抽去了靈魂似的,沒了生機。這哪還像是那個生龍活虎有着無窮精力的紫嫣公主呢?
“公主,您……”再怎麼着,也得先把公主的魂兒叫回來吧?喜婆們也面帶難色,攥着手裡的賞銀,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難不成,今兒這銀子還要給人家放回去?
“都出去。”衛紫嫣面無表情的吐出幾個字。
“這……”屋子裡的人皆面有難色。
“都,出,去。”衛紫嫣已經瀕臨崩潰。
“是。公主。”再留下去則不明智,宮女們一一魚貫退下,屋子裡重新恢復了平靜。只是這周遭的大紅喜字,喜氣洋洋的熱鬧佈景,讓人難以釋懷。
手指抓緊身子底下大紅的綢緞褥子,上好的華麗質地被捻出難看的褶皺也毫不可惜,衛紫嫣擡手,自己默默掀開那等待已久的大紅蓋頭,面上已經被淚染溼。桌面對岸,是一對大紅的紅燭,左是龍,又是鳳,龍鳳呈祥的寓意在這樣一個寂靜的喜房裡,剩下的只有讓人不能忽略的嘲笑。
紅燭掛淚,人亦如此。衛紫嫣默然無語,對燭落淚。如此淒涼的一個新婚之夜,她該何去何從?
***
若溪仰視着上空衛明不見了的蹤影,露出淺淺的一抹微笑,望着層層樓梯的上方,冷香宮的入口處,漸漸陷入到昏迷,“你要是再不來救我,就該來給我收屍了。”
冷香宮裡本就比外界地勢低矮許多,若溪不明白,這些煙是怎麼如此順利的倒灌進來,更不明白,剛剛自己聽見的那道本應該不在人世的聲音,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她不明白的事情還有很多呢,不過,老天爺似乎不想再給她一點點的時間去思考這些與之無關的事宜,即便若溪不會像衛明那樣被焰中的毒氣襲擊,卻也難以抵抗得住滾滾濃煙的襲來,窒息的痛苦漸漸攀上喉頸,氣管裡火辣辣的灼燒感也隨之加劇,兩眼一閉,放任腦中那股黑暗的陰影越來越濃,直到侵佔了全部的清明。
算了,沒完成的事,就讓它們隨同自己的性命一起,煙消雲散好了。
若溪這樣想着,完全失去意識之前,腦海中最後一道躍上來的,居然是那隻戴着寶藍色大扳指的手掌,長的極美的鳳目,邪氣凜然的眉眼還有……
一聲聲焦急又倉促的呼喚。
“小溪兒!小溪兒!”
“殿下,煙太大了,您還是……”
“殿下!找不到人!”
一聲又一聲嘈雜的喧鬧鋪天蓋地而來,若溪昏沉沉的如同在夢境中一般,嘴角淺笑,衛颯啊衛颯,即便是我要撒手黃泉了,你還來攪上一攪麼?真是有夠無賴。
“咳咳……咳咳……”有白色的如同蒼月一般的繡袍在眼前閃動,空靈又高貴。
“小溪兒!”
“若溪!”
真是難爲你了,三殿下。
若溪苦笑,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在夢中還是已經死掉,靈魂出竅似的竟然對周遭的發生的事看的那麼清楚。只是身體死氣沉沉的,沒有什麼動靜,任憑她用足了力氣想要應一聲那焦急的呼喚。也是不能。
那聲音在距離自己不遠的地方來回查詢,卻是沒有人到這天井底下來查看。如此,要想找到她,只怕是難於登天。
“殿下,找不到!咳咳。”
“找!接着找!挖地三尺也要把人給我挖出來!”衛颯已經動怒,邪魅的臉孔上已然沒有半分平日的無所畏懼與玩世不恭。倉皇已極的恐懼逐漸襲上心頭,衛颯勉強用袖子掩住口鼻,讓自己平靜,再平靜。微微閉上眼睛,竟然察覺到自己的眼角一陣灼熱。
原來,失去她,會讓自己如此恐慌。
他是否,已經錯過了與她相守的大好時光?
不可能!衛颯重新睜開眼,冷芒在他好看的眸子裡一閃而過,那種誓要逆天的決斷光芒讓他在這倉皇的周遭中看起來有如神祗。他重新打量這周圍,並不狹小的空間裡,哪裡還有她的身影?
“殿下?殿下?”是誰,在款款細語的喚他?這聲音……是女子,卻不嬌媚,喚他,卻不着痕跡……
福至心靈一般,衛颯竟然聽到了若溪的聲音。像是從前一般,在忘魂殿裡,她笑語盈盈的端着茶盞喚他的時候一模一樣。他一步跨出,再往裡走,任憑身後的人怎麼喊他,讓他止步,他都不爲所動。
再往前,再往前。一直到了甬道的盡頭,衛颯擡手一摸,石壁上居然有一道狹窄的懸梯。越往深處走,煙霧就越是濃烈,胸肺裡進了不知多少的煙,憋得難受極了。
“小溪兒……”這樣的環境裡,她是不是還活着?
毫不猶豫的,衛颯擡腿摩挲着爬上懸梯……剛剛走了幾步,就發覺了腳底下的異樣,他心中一喜,俯身抱起癱倒在地的人,壓抑已久的熱淚終於奪眶而出。
“小溪兒!”食指併攏放在她的頸間,還有心跳。她……還活着。
她安靜的橫躺在他的臂彎裡,真真實實的在他的面前。衛颯喜極而泣,這種失而復得的感覺,真好。再不遲疑,抱起她就往外奔。
“鍾大人!您……您怎麼來了?”門外隨同衛颯一起來的侍衛驚呆不已,今天難道不是鍾無顏和公主的大婚之日麼?怎麼……這個新郎官一身的吉服就跑了出來?
“人呢?”幾分焦急,幾分擔憂。
“殿下衝進去救人了。”侍衛們有些瞭然,都說鍾無顏和殿下關係平平,看來也不盡然嘛。
“救出來了沒有?”
“還沒有。”
鍾無顏沉默。天色深沉的緣故,守衛們沒有發覺鍾無顏蒼白的脣角上已經再無一點血色。
“快看!是殿下!”
“天吶,殿下竟然找到了若溪姑娘!”
鍾無顏身子巨震,朝那個方向“看”去,原本蒼涼的心更加冰冷如同三九天裡的冰窟一般,他似乎總是比自己要早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