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弦月款款的從雅夫人的院落裡走了出來,面上帶着捉摸不定的笑意,瑪莎小心的跟在她的身邊,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瑪莎覺得自己和這位一起朝夕相對了將近十年的美麗容顏竟然陡然生出一股陌生的寒意。連平時的說話都開始要先過腦三回然後才能出口,有什麼在悄悄的改變,又有什麼在無形的扭曲。
瑪莎低着頭跟着她走,忽而,眼前的那雙彎彎的小牛角靴子停了下來,瑪莎也跟着停頓了腳步,擡眼看時見到弦月的目光正留戀在天際那抹欲墜不墜的晚霞,紅彤彤的並不耀目,卻帶着讓人心暖的力量。
“真美啊。”弦月一時間竟是看得遲了。若是從前,瑪莎會毫不猶豫的告訴她,公主比晚霞美得多得多,然而現在……瑪莎僅僅是靜靜的看了一眼她眼神所在的位置,保持着一貫的沉默。
弦月感受到了背後的冷漠,眉頭微微蹙起,迴轉過身來看她,“瑪莎,你最近是怎麼了?還是沒能適應大祁的環境麼?”她記得瑪莎剛來的時候,和自己一樣有些水土不服,時常犯起頭暈噁心的毛病。
瑪莎眼神有點恍惚,看着弦月關心的目光,有些倉促的低下頭,“沒有,我可能是昨天晚上沒有睡好,這幾天總覺得很悶氣。”她說的是實情,最近這些天來她總是被莫名的夢境驚醒,夢裡總是些血腥可怕的場面,一會兒是女人披頭散髮的嚎叫,一會兒是她被一羣沙狼追趕得無路可逃……讓她很難入睡。
弦月拉起她的手,冰涼涼的,隔着手指上的指環,她的手在瑪莎的手背上來回摩挲,像是一種安慰,“你這些天可能是太累了,不如叫碧桃她們頂替你一段時間,你好好休息,等精神好了再說。”
瑪莎明瞭的點了點頭,彎下腰對她行禮,“謝謝公主的關心,瑪莎就先休息一段時間,再來服侍公主。”
弦月微微勾脣,繼續往前走着。瑪莎緩緩擡起身子,她的一對眼眸裡盛滿了晶瑩的淚水,她懂了,剛剛那些聽起來很是關切的話語,那樣一件對她關照的安排實際上只是把她從身邊支開的華麗藉口,她一心一意想要跟隨的公主,不再只屬於她一個人了。從故國西涼一路的千里相隨,她竟然如此就輕而易舉的說出這樣的話,做出這樣的安排來,實在是太傷她的心了。那個在穿過沙漠時和她共享一袋清水的溫柔的公主,已經如同心中那輪只有在西涼才能看得見的圓月一般,被烏雲遮蓋。
的確,有什麼已經不一樣了。那是一種無形的,對人性的扼殺。瑪莎才明白了爲什麼中原人都說,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纔是最難以掌控的乾坤。
因爲江山可以易主卻不會改變容貌,河水可以枯竭卻不會改變水流的方向,然而……人心卻如同那道晚霞,會變,會消失,會迷茫,會……淪陷。
瑪莎再次擡眼看天邊的時候,剛剛那道絢爛多姿的晚霞已經被蒼靄的暮色遮擋取代,被彤雲燒得紅彤彤的天空逐漸被夜幕所遮蔽。
不消一個時辰,這個天空就將會屬於黑暗的冷夜。
瑪莎再往前看的時候,弦月的身邊已經多了兩個人影,青衫抖動的是碧桃,她旁邊稍微安靜的是白盞。瑪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發生了幻覺,她竟然覺得自己往那邊看的時候,碧桃正巧回過頭來對她挑釁似的笑了下。她趕緊晃了晃腦袋,再看時,碧桃又是背對着她,好像根本就沒有什麼動作一般。
她的確是該休息了,她在心裡這樣想着。一瞬間,她忽然很想念西涼沙漠中的枯木枝,立在沙子堆裡的殘缺的界碑,想念香噴噴的奶茶,更想念那種簡單的帶着淡淡沙粒昏黃色的純粹生活。一切都很和睦,很純潔。
瑪莎站在原地思量許久,打定了什麼主意似的,緩緩跟上前面那三人的腳步。
“鴻飛滿西洲,望郎上青樓。
樓高望不見,盡日欄杆頭。
欄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捲簾天自高,海水搖空綠。
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風知我意,吹夢到西州。”
她的歌聲極美,優雅而纏綿,神情卻有些漫不經心,好像唱成什麼樣子都沒關係,她也不在意是不是有人願意去聽。
不管什麼時候,不管什麼地點,她只是在那裡唱歌,唱自己想唱的歌。不去理會旁的。
白江站在客棧的樓下,側耳聽罷女子的這一曲,花語心的歌喉當真是天下無雙的好,如一股潺潺的流水在胸臆間來回流轉,把該滋潤的地方都滋潤了一遍,她的歌聲的確有治癒心傷的功效。加上那張傾城絕代的美豔面孔,天下第一美人的稱號,她的確當得起。
只可惜這樣的一朵嬌花誤落紅塵不說又遇到了那樣一個以劍爲生的男人,他可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天下第一殺手配天下第一美人,這一對兒還真是佳偶天成的絕配!
樓上的窗子沒有關上,似乎是感到了什麼,樓裡的女子輕輕的探出頭來往下看了一眼,那一眼便如同驚鴻一驚,略帶奇異的開口向他招呼道,“白公子,您來了。”她的聲音依舊是那麼軟糯,好像被開水煮過的糯米,有點甜甜的香氣,卻又不膩。
“可以上去坐坐麼?語心姑娘?”他笑得很淡。
即便是對着這樣極品的女人,他也不動半分心思,沒辦法,一個白川已夠他去思慕了。
花語心嫣然一笑,看着這個和自己的美貌不相上下的男子,招手示意他上樓來。白江提起衣襬上了樓梯,樓梯的轉角就是她的客房,他到樓梯口的時候,花語心已經站在房門口等他,微微福了福身子,“白公子,裡面請。”若是旁人,她定然會因爲要避嫌而去刻意躲避,但白江不會,因爲從他的眼睛裡她看不出一點猥瑣的意思,也沒有半分的慾望貪婪。這個男人的心思很純粹,很簡單。他欣賞她,卻也只是停留在如同欣賞一幅好字畫那樣的狀態,彷彿她並不是一個姿色絕佳的美人一般。
這個男人,很有意思。
花語心默默的笑着,她聽清了白江的來意,然後開始皺眉思索。她前日已經答允他們要在這座茶樓裡開一場選夫大會,但她沒想到的是,這件事竟然被如此快的安排好。四天之後,她就要拋頭露面了。
拋頭露面對她來說已經是司空見慣的,但這次的名頭卻讓她心裡有那麼點的不安,選夫……她已經是有孕在身的婦人,真要選夫的話……麻煩事只怕不少。她的心裡還有那麼點猶豫。
白江明白她所想,嘿嘿一笑,“語心姑娘不必擔憂,所謂選夫不過是一個幌子,真正的目的是把你送進宮中,天下之大,唯獨那裡是最安全的。”他略微沉吟。
花語心會意,寬慰道,“白公子有話請直說。”
“你當知道,風鳴他的身份,也該能想到風鳴的仇家有多少。天底下雖然廣大,但卻沒什麼地方是安全的所在。皇宮之中雖然複雜,但相對於外界來說是絕對的安全保障,而且……宮裡會有人照顧你,是我們自己人,很可靠,這個人,風鳴也是認識的。”白江思索着話,掂量着如何去說服她。
他以爲花語心會再提問或是不同意,沒想到花語心聽完之後僅僅是輕笑了下,美麗的臉上帶出一點色彩,“也好,那就全聽白公子的安排吧。”這麼爽快?白江簡直要懷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問題,這位花魁娘子可是精明的很的人物。
花語心淺淺的笑着,面上不動聲色,只是心裡已經有了計較。
白江,這個妖嬈如同女子的男人,風鳴不止一次向她提起過,連同那位面帶寒霜的男子,她都有所耳聞,風鳴還在臨行前囑咐過她,如有什麼需要可以去三皇子的府邸上找白管家幫忙,只是她覺得自己還未到窮途末路的狀態,一直也沒有去找過白江尋求幫助。沒想到,老天爺竟然那麼有心的將他們安排相遇。
如果一定要入宮才能保住她和孩子的周全的話,花語心願意去試試。
“爲什麼這麼信我?”人家如此的信任,白江反而有些狐疑。
花語心掩脣輕笑,遮擋住眼底的落寞,“風鳴曾經多次提起過兩位白公子,所以奴家放心的很。”
原來是風鳴早有囑託,白江點了點頭,疑慮着把另一重來意說明,“咳咳,那個,語心姑娘,四日後三皇子會來選夫大會,會帶你進宮,你進宮之後,除了安心養胎和過日子之外,我還有個不情之請,不知道你能不能幫幫忙。”
天下從來就沒有白來的美食,花語心點點頭,“白公子請講,如有奴家能夠力所能及之事,語心很願意效勞。”
“有一個對我和白川都很重要的人,如今也在宮中,就是我之前對你提起過的那位自己人,在生活上她肯定會照拂你,但……你也清楚,皇宮是個大染缸,尤其是後宮,更是紛亂複雜,她這個人吧……恩,怎麼說呢,雖然看起來挺精明的,但是實際上她是個很粗心很大條的女子,而且,不久之後就會有一個她的死對頭要和她在同一個屋檐底下過活,所以,我想,語心姑娘你見多識廣,在她身邊,能否多爲提點和照顧呢?”白江費了好大勁,才把想要表達的內容說明白,然後靜靜的等着花語心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