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日頭遲遲,若溪睡醒的時候,身旁已經空無一人。她扶着腦袋,想想今天早晨自己靠在窗旁,衛颯躡手躡腳的走了過來,一把從後面環抱住自己後,悄聲說的那些讓人臉紅心跳的話,現在回想起來……依舊是……
震驚大於羞澀。
換句話說,那句話落在若溪的耳朵裡,不僅沒有喜悅,更多的反而是驚訝,因爲她懂了那些話當中的含義。
微笑着搖頭,她不大想讓自己的好夢醒來就去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那些話……就暫時壓下吧。
“快看,快看!”忘魂殿的正殿之中傳來宮女們細小驚喜的聲音,若溪眉頭一皺,她在此休養身體,衛颯是特意差遣了那些宮女到了離這裡較遠的地方,更有明言不許在殿中高聲說笑,生怕驚擾了她的休憩。若溪其實是不怎麼介意她們的說笑的,有時候她一個人呆久了倒覺得這裡多些人氣反倒好些。
她想了想,自己提起鞋跟,慢慢走到殿門口,把寢殿的大門打開一點,站在了門口,她身量瘦小,站在偌大的宮門之間,一點也不引人注意。她看到前殿的宮女們都在往傷春園裡張望,且面有喜色。
“看,那花真好看!這些年還沒看見過這麼大紅的海棠呢!”
“是啊是啊,整整的開了一樹,一個院子裡都再找不出第二棵這樣好的了。”
滿耳是驚豔之詞,聽得若溪也忍不住勾脣淺笑,原來是一院子的白海棠裡開出了一樹紅海棠,的確是夠稀奇,她在常青殿裡做事的時候便聽過,這座傷春園,是先皇后最愛的花園,裡面全部種植的是齊刷刷的白海棠,春開花,秋結果,春天的時候白花花的開滿了一院子,等到秋天到來的時候,又變作顆顆飽滿的海棠果,壓了滿樹都是,國主衛英每年都會在這裡來摘海棠果子,坐在海棠樹下緬懷舊人。
說起來,這個衛英也是個念舊情的人。
只是,他人雖好,卻也有些太狠絕。
如此一想,剛剛的那點喜悅便也消退。
若溪正想着回去,後面就有小姑娘脆生生的道,“若溪姑娘,您快回去歇着,別站在風口了。”她回頭,卻是一個不認識的女孩子,看年紀,約麼十四五歲,眉眼清秀,身量也好,看眼睛明淨清澈,是個單純的樣兒。
若溪友好的朝她笑了下,搖了搖頭,“不礙事,我聽外面都說開了紅海棠,忍不住想要看看。”
“若溪姑娘,你是不是覺得有點煩悶了?”女孩子很熟稔的過來纏住她的一條胳膊,試探着問。
若溪微微而笑,不語。
“你叫什麼名字,我怎麼從前沒有見過你?”若溪並不討厭這個孩子,反倒覺得親切。
“回若溪姑娘的話,奴婢是白管家新挑出來專程伺候姑娘的。”女孩子笑嘻嘻的轉到她面前,伏了身子,“奴婢還沒有名字,白管家說了,請您賜名。”
“我賜名?這如何使得?”若溪伸手虛扶了她一把,心裡暗道白江過於注重這些形式。“哪有人長這麼大還沒有名字的,你從前叫什麼?”
“奴婢叫笑笑。”小宮女挪揄。
“笑笑?”若溪忍不住莞爾。
“奴婢這名字可俗氣着呢。”小姑娘很有些不好意思。
“怎麼會。”若溪拍了拍她的手,眼望窗外,輕聲念道,“這名字好啊。一笑衆生醉,二笑我獨醒。你爹孃一定極其疼愛你。”
她的話,輕輕的,卻勾起了笑笑的愁思似的,剛剛笑得明媚的笑容霎時間有點僵硬。
“奴婢家裡的人……早就沒了。”
若溪的笑意也拘在臉上,暗暗後悔何必多次一句,讓人家難過,心裡有點歉意,“我是無心,笑笑莫要介懷。”是了,但凡若非是家中有變故,或其他緣故,誰也不會入宮來受這份罪。她剛剛的確是失語了。
“以後還叫這個名字,你覺得好麼?”若溪含笑看她。笑笑點了點頭,剛剛的陰霾臉色一掃而精,若溪暗道這小姑娘真是變臉比翻書還快。
正殿之外,廊柱底下,兩道人影悄悄轉了出來,白江斜靠在粗大的廊柱上,眉目促狹地看着身邊的俊男子,“堂堂的三殿下,給自己的女人送個侍女還要這般偷偷摸摸的打着我的旗號,真是說出去,沒人信。”
他身旁一臉緊張神色的男人,正是衛颯,他斜挑長眉,橫看他一眼,“你懂什麼,這叫愛之深,懼之深。”
“哦,原來天底下人們說的懼內便是這麼來的,哎,殿下,您終於承認了您是怕老婆。”白江笑得更歡暢。
“我告訴你,她要是真成了我老婆那天,我會高興的把這忘魂殿的房頂掀開蹦出去。”衛颯一邊朝外張望觀看若溪和那個女孩子交談,一邊嘴裡和白江說着話。“我實話對你說吧,老白,若溪這些天的情緒很不對勁,我根本摸不清她到底在想什麼,但有一點我可以肯定的實話,她不像從前那樣看我了。”說起來,衛颯就難過,從前的若溪多機靈活潑,雖然有點饒舌,卻是帶着一股精神勁兒,不知道怎麼這次回來,像是霜打了茄子似的,人變得沉默了起來。
“恕我直言啊殿下,您見過有哪個人從冷香宮裡慣了數月出來之後,還能活蹦亂跳,喜笑顏開的,除了她瘋了。”白江動了動嘴皮子,說了實情。衛颯沉默不語,眼睛一直往那邊看着。
白江也看了那邊一眼,嘆氣,“真沒見過你這樣討女孩子歡心的方法,你看若溪,她不是挺開心的麼,你還這麼戰戰兢兢的做什麼?也不怕被手下人看見笑話。”
“這就有你我兩個,哪兒來的別人笑話。”
“殿下,臣有事要稟……”
“噓……”衛颯一把抓過來身後面猛然冒出來的屬下,掩住他的嘴巴,“袁興你小點嗓門不成麼?”
袁興大睜着眼睛不知道眼前是什麼情況。白江好脾氣的給他解釋,“殿下正在追求美人芳心,袁興老哥你來的真不是時候。”
袁興苦笑,衛颯鬆開手,戀戀不捨的看了若溪一眼,拉着他往外走,最裡頭嘟嘟囔囔,不用聽袁興也知道衛颯是在念叨他。
“說吧,什麼事?”衛颯來到殿外,站定了問道。
“殿下,華旗將軍已到京畿歇下。”袁興看四周圍無可疑人等,才小聲回覆,“但今日陛下及大殿下那邊都沒有任何動作,有動作的那個卻出乎意料之外。”
“是誰?”白江與衛颯互看一眼,齊聲問。
“是鍾家兩兄弟。”袁興再次壓低嗓音。“紫嫣宮中有人看到鍾無顏早上下朝時在陛下的書房中逗留深久,線人聽到一言半語,其中多次提起華旗二字。而鍾家二公子則更了不得,線人看到他深夜之時出行,天明才歸。”
“知道他去了哪裡麼?”
“很奇怪,他沒有去與大殿下接頭,而是出了宮城,因爲出了宮,所以我們的人跟到了京郊就沒有繼續再跟隨下去。”袁興不無可惜。若是一直跟下去的話,定能知道他的具體去處。
“無妨。”白江想了想,低頭說道,“老袁,你還要辛苦一點,盯緊鍾涼葉,他現在的身份很微妙,利用得當會成爲殿下的得力支柱,反過來便會是我們的最大敵人,這個人,可敵可友,加以利用,效果不同凡響。”
衛颯點了點頭,表示贊同。隨即他的目光又飛到了寢殿的方向。
袁興出了口氣,有些憂慮的看了一眼衛颯,又看了一眼白江,其中含義不言而喻。白江領會,朝袁興露出安心的笑容,示意他無礙。袁興總歸有些擔憂,又站了一會兒沒見衛颯有什麼指示,有些悻悻而去。
白江想了想,也抱拳向衛颯告辭。衛颯心不在焉的點頭,白江搖了搖頭,走出殿外的時候,加快了腳步,追上前面且行且嘆氣的袁興。
“老袁。你且走慢些。等等我。”他兩步邁做一步,算是趕上了他。袁興見是他,眉眼中的憂色更深。
“我說,你也別總是拉着張苦瓜臉嘛,有什麼愁事值得你如此不愉?”
“白管家你還不知?我在擔心的事難道你不擔心麼?”袁興和他並肩慢慢走着,把自己心中的焦慮和盤托出。
“不擔心。”白江大大方方的搖頭,抖了抖潔白的袖子,帶出一點香粉的味道,袁興聞見,直用手掩住鼻子,“你這身上灑香粉的毛病也改不了了。”
白江揉着鼻子笑道,“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我最喜歡這些香粉脂粉之類的東西了,要不下次我也給嫂夫人送點過去吧。”
“快算了,她雖是婦道人家,也沒有你這般喜歡這些胭脂水粉。”提起自己的愛人,袁興的愁色也消退了幾分。
“你剛剛的意思,我懂的,老袁,你覺得殿下如今已經沉迷於美色之中,是也不是?”白江忽而神色一正。
袁興點頭,嘆氣承認,“不錯,今日我觀殿下神色,根本不在政事之上,如此下去,前景堪憂。從前殿下風流成性,流連花叢也無非是一時興起,並未上心,如今這次,我看殿下,怕是動了真情。這隻怕難辦了。”
“那你想要如何?”白江聽出他話中有話,試探一問。
略微猶豫半晌,袁興還是說了出來,“周幽王之所以滅國,是爲褒姒,商紂所以亡國,是爲妲己,我爲臣子,不想見殿下重蹈覆轍,大業未成先殞身花下。我寧願殿下降罪,也要想出辦法來,折了那朵亂人心神的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