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她和笑笑一襲詳談之後,若溪頓感到一陣的神臺清明,愛無所求,不需要什麼回報和感激,哪怕是一廂情願的,單純的去喜歡對方,也是一種很美好的感覺。可笑,她竟然把自己困惑了那麼久,幸好有笑笑點破迷津,她才得以明瞭自己心中最真實的想法和感情。
不過,說起來,那天笑笑還真的把她嚇了一跳,要不是她這些日子對身邊的人很有敏銳的感覺,她竟然沒有發覺出笑笑身上一丁點的問題來,若非是她發覺笑笑總是在她和白江獨處的時候進來搭茬,又是那麼明顯的將視線放在白江的身上,那眼中濃濃的愛意和欲說還羞的情愫,她纔不會對她起一星半點的懷疑。
起初,若溪並沒有直接就去和笑笑對峙,一是因爲她不知道這是不是自己太過的敏.感,二是她在直覺裡覺得笑笑應該不是什麼壞人,因爲一個別有用心的人,是不會有那麼清朗的笑容的。
她的確是人如其名,笑笑,笑如銀鈴,笑似春風。
多好的一個姑娘啊,若溪在心裡想着,於是在和笑笑懇談之前先敲開了白江的房門。
白江似乎對她的到來沒有多大的驚奇,只是覺得她發覺的算是及時,因爲他也打算對她說明笑笑的身份。
在和白江的交談之中,若溪漸漸知道了關於笑笑的故事。
她是一個普通的縣丞之女,父親是一個地方小官,家裡甚至還有着幾畝薄田,一家人過得很是艱辛,卻其樂融融,不過,這一切的安寧卻被一場戰亂打亂,在戰爭之中,她的父親不得已轉移了所有的百姓,然後自己也提起了大砍刀衝上了前線,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一個將近五十年紀的人,在那樣紛亂的戰爭中,怎麼可能會活的下來?她的父親終於以身殉國,作爲一個朝廷的小小命官,算是死得其所。
但作爲女兒的她,卻不這麼想,她只有一個父親,而那場慘絕人寰的戰爭卻毫不留情的奪走了她父親的性命。
於是,少不更事的笑笑開始學會了怨恨,怨恨這個不公的世道,怨恨那些強行攻佔了她們土地的賊人們,但命運的玩笑還沒完,在隨着災民們一起轉移的過程中,她們被遍地的敵兵們衝散,慌亂之中,她和母親被幾個兵士追到一座荒山之下,走投無路之際,母親把她推到了獨木橋上之後,自己用身體擋在了橋旁……
鮮血四下紛飛,紅了眼眶,殺紅了眼的敵兵們還不解氣,一直在後面緊追不捨,笑笑沒有辦法,在跑到一處空曠的官道上之後,命運的輪盤開始啓動,她的眼前出現一隊衣衫襤褸的災民,她如獲大赦,直剌剌的撲過去,衝到一個人的面前,祈求他救救自己。那個人是隊伍之中算是乾淨的一個,白色的衣袍儘管被撕裂成幾條,但還是能夠看出這衣服是用好料做成,也同時在無形之中,彰顯了衣服主人身份的華貴。
那人也不過是個少年,大概十幾歲的年紀,有着一對亮晶晶,又妖嬈漂亮的眼睛,他的臉上總是帶着懶散的,玩世不恭的笑容,甚至在這種困境的面前,仍然有着絕美的氣度和風華,笑笑凝視着他,甚至忘記了自己的身後還有那麼多可怕的追兵。
那少年看了一眼笑笑緊緊扒住自己胳膊的髒兮兮的小手,默不作聲的把它們拿了下來,笑笑的掌心一陣空落,那種剛剛纔被壓下去的恐懼又浮了上來,他不救她麼?驚愕的神色從她的眼中出現,那少年把她拉到身後,自己纖細的背擋住了她的視線,然後,在她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的電光火石之間,她便聽見人羣之中發出驚愕的抽氣聲,還有人拍手稱快的聲音。
她從他的背後探出頭來,看見的,是滿地的血,但這一次她沒有恐慌,因爲,那些是殺害了她母親的仇人的血,她從來沒有那麼一刻覺得這紅色是那麼的耀目和美麗,她漸漸笑出聲音來,笑着笑着,又變作了嚎啕大哭。失去母親的痛苦,也只能在這個瞬間爆發殆盡。
從那兒之後,她就跟隨着這個少年,少年因爲這一路的表現而順理成章的成爲了這些難民的頭領,但是他仍舊是漫不經心的,但是笑笑知道,他那慵懶的目光之中,是在找尋着什麼,但他在找什麼,她並不知道,因爲這個少年雖然俊美,但卻很少話,在看着她的時候也不過是如同蜻蜓點水一般的掠過,並不作任何停留,似乎什麼東西都不能進入到他的視線之中,不能進到他的心上。
這個人,就是白江,白江低低的嘆了口氣,對着聽的出神的若溪無奈的說,“你看,我本來只是救了她一次,她卻要爲此賠上一生,笑笑啊,真是讓人頭疼的姑娘。”
若溪笑了下,笑得那麼的輕,恍若被春風微微浮動的水波,只是一瞬,便消失。
“笑笑於你,或,你於白川師傅,還不都是一樣。”她黛眉斜挑,以眼問詢,她的手中捏着一個小小的錦囊,袋子上有着繁複的花朵和吉祥寓意的雲彩,是大婚那天衛颯送給她的貼身小香囊。裡面裝的是她最爲喜愛的蘭壽香屑。
白江一愣,苦笑,“就因爲如此,我纔不願耽誤了笑笑的一生,可惜,她太執着。”
“執着麼?”若溪擡眼看着白江妖嬈的眉眼,忽然笑了下,笑容之中有着太多的深邃的東西,讓白江一時沒有看透,“愛,無所謂回報,無所謂收穫,這就是天底下最自私,最難以理解的事情,會因爲一眼而定情,而交心,卻不會因爲隨便的一句話而停止,也許只能是在自己的心裡,來一個轉身,纔會發現有些感情付出了,就是虛度了。”
“就那麼讓她愛着吧,若她一生都不能看破,那你就是她一生的魔障。”若溪壞心的笑了起來,捏着香囊的手指收的更緊,魔障……白江對笑笑,衛颯對她,何嘗不都是一種堪不破的心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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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側王妃在不在?我家公主求見。”碧桃在寢居之外,輕輕的對着笑笑詢問。笑笑依舊眉眼帶笑,“碧桃姐姐稍等,我去稟報王妃。”她說的客氣的很,卻實際上,不着痕跡的隱去了一個“側”字,碧桃臉色一變,堪堪忍下了。她本來這次用語就已經是刻意的客套了很多,下個月她的公主就會成爲正八經的王妃,何須還要對一個從宮女晉身的區區側王妃而如此隱忍。
笑笑連蹦帶跳的進到裡屋去,叫醒正在小睡的若溪,“側王妃,弦月公主要見你。你見不見?”她站在貴妃榻旁邊,看好戲似的看着半睡半醒的若溪。
若溪翻了個身,微微撩開眼皮,“她來見我做什麼?少不得要是些加槍加炮的言辭來挖苦我。”
“那就是不見了?”笑笑問道。
“自然是不見,我和她不算是敵人也差不了多少,仇人相見分外眼睜,我去見她,不是要累壞了我的眼睛。”若溪拉上來自己身上的薄被,“你去問問她有什麼事,回來告訴我一聲就可以了。”
笑笑搖了搖頭,繼續規勸,“王妃這話可不對了,她好歹會是正妃,你此時不見她,只怕日後她會因爲這事爲把柄,揪着你不放呢。”
她知道若溪最怕麻煩,所以故意拿這件事說事兒。若溪果然不動了,沉默了片刻,不情不願的爬了起來,抓着睡得散亂的頭髮,“那就快收拾下,然後去會會她吧。”
笑笑飛快的給她梳了梳頭髮,又穿上會客的衣服,這麼一忙活就過了將近一刻鐘,門外等着的弦月公主即便是用面紗遮着的美顏上也可以看出來稍稍的不耐,而她身旁的侍女碧桃更是一臉的焦躁,看見笑笑出來,甚至是用眼刀狠狠的剜了她一眼。
“公主久候了,王妃請您入內詳談。”笑笑儘量讓自己禮數周到。
弦月微微頷首,由碧桃扶着走了進去。
這就是忘魂殿的寢殿麼?弦月放眼看去,這座寢殿之中豪奢華麗,到處是明珠珍寶,奇珍異玩,擺設和陳列之物盡是天下難得一見的頂級物種,粗粗一看,便能看見大殿之中擺着的巨大的一人多高的紅珊瑚樹,當真是流光溢彩,熠熠奪目。周圍的景物越是豪奢華美,她的心就越是被嫉妒充滿。她明明纔是這座忘魂殿真正的當家主母,是衛英親自賜婚的名正言順的正妃,卻只能只在冷冷清清的清音殿之中,而她,這個從卑微的小宮女晉升而來的側妃,卻能捷足先登,入駐這象徵着身份的寢殿之中。
衛颯殿下,居然對她寵愛到如此地步麼?
若溪在裡間稍作,覺得不大妥當,於是起身迎了出來,站在原地,看見的是弦月眼中明顯的冷光。於是,剛剛想着是不是要做做戲的心情也被丟到了九霄雲外。
你既明來,我又何必裝腔作勢?
這麼想着,若溪微微一笑,也不行禮,只淡淡的問候一句,“公主殿下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