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算是新相識嘛,若溪見是他,便友好一笑,指了指自己身邊的空座,“有好酒的話,是一定要留下來好好喝上一杯的。”若溪眉眼具笑,因爲染上了幾分薄醉而酡紅的臉頰竟然泛出讓人衝動的神采,韓平笑了一下,似乎對她這種不拘小節的做法已經完全認同了似的,撩了撩衣服,自己坐了下來。
給她倒滿一杯,自己也滿上一杯,碧綠色的酒液在瞬間就溢出了杯子,落在桌子上,形成了幾顆凝聚起來似的琥珀樣的液體露珠。
“唔,九楓雨露麼?我以爲只有山中老人那裡纔有這麼好的東西。想不到韓平大師也有這麼好的藏品。哎哎,我今天可是有了口福。”若溪端起酒杯來放在鼻子底下慢慢的嗅了嗅,這酒之中彷彿帶着幾種不同的藥材和植物選萃的精華之露,匯聚到了一起,才形成了這麼讓人一飲難忘的味道,還別說真的喝到嘴裡,就是這麼端起來嗅一嗅,若溪就覺得自己的魂兒都快被勾出來了似的輕鬆自在。
“識得九楓雨露,能改七星鎖天陣,寫得無字真言書上的語錄,還能嚇得退魯莽的鐘坤,你這樣的女子,倒是少見,我等擁戴你爲主,確也是心服口服。”韓平低低的嗓音裡緩緩說出這樣一句讓若溪大感意外的話來。
若溪的大感意外並不是說對於韓平說的話的內容,她從剛剛就已經察覺到這次應該是鷂子安排的玄虛,所以什麼無字天書啦,什麼七星鎖天陣啊,什麼拿大刀講笑話啦,她統統都不害怕,但是此刻讓她大感意外的是,說出這番話來的人,竟然是這個有名的雕刻大師,韓平。
這些都是他們北冥遺老內部的高層才得知的事情,他如何知道的如此詳細?而他又是爲什麼會在今晚上這麼特殊的時候出現?若溪百思不得其解,若是非要給這一連串的詭異安上一個理由的話,那也就只有……
韓平也是她們這邊的人!只有這個解釋才能順理成章的解釋清楚這一切的偶然和巧合。
“沫水縣韓平,拜見少主。”韓平看見若溪的眼中有一閃而過的神采,猜測到若溪已經想到他的身份,索性大方起身,出席而立,撩袍跪倒在地,單膝點地是北冥王族之中常用的禮節,若溪微微閃身,“韓平大師,莫要折煞小女子了。”
韓平這一跪下,他的身後,也就是店外面又重新進來了幾個人,若溪看過去,正是剛纔依次過來的三人,先是之前那個用七盞酒杯擺出七星鎖天陣的那個中年男子,接着便是後來過來的揹着無字天書的書生,最後便是那大彎金刀的主人,魯莽的西域刀客,鍾坤。
其他的兩個人若溪還不清楚他們的名字,這刀客的名字還是她從剛剛和韓平的對話當中聽說來的,她微微有些詫異的看着這三個人進來之後,也在自己面前畢恭畢敬的跪倒。
“屬下適才多有冒犯,請少主見諒。”他們個個誠惶誠恐的在她面前低下頭去,彷彿是因爲剛剛的事情而感到後怕。
若溪嘆了口氣,終於坐直了身子,受了他們這一禮,聲音是從未有過的沉穩和幹練,“列爲,何必如此多禮,須知道,現在已經沒有北冥王國了。你我皆是一介草民,何來什麼少主與屬下之分,都快起來吧。”她的聲音溫婉,卻又不失威儀。這幾人眼中流露出來讚許,然後都站了起來,有若溪在前,他們沒有人敢坐,只是在她面前躬身而立,顯得十分的謙卑。
裡面的帳房裡忽然傳來男子咳嗽的聲音,若溪聽了皺眉,起身迎着那個方向走了過去,扶着帳房門上半懸空的簾子,帶着嗔怪之意,“鷂子,你身體不好,就不要難爲自己嘛。”
“誰說屬下身體不好的?我去和他拼命!”那男子的聲音沙啞得猶如夜梟在歌唱一般。這聲音也實在是太好辨別了一些。門簾一打開,果然是鷂子。
他的腿腳本是不方便的,只能坐在一把輪椅上,緩慢的出來,若溪看着坐在一堆金屬之物上的昔日的良辰,眼前忍不住又要浮起溼潤的霧氣。
鷂子意見她這副樣子,嚇了一跳,趕忙說道,“新屬下才來拜見,公主您可不能如此失態啊。”
若溪含淚點頭,笑了下,“誰說我要失態了,我去和他拼命!”她刻意模仿他的語氣,讓在場的人都爲之一笑。那個書生模樣的人看了一眼左右,先前用酒杯來示範陣法的男人便站了起來,“屬下馮星,潁上人,父親乃是北冥御前先鋒,馮臣。”
若溪聽完不由神色一正,恭敬的朝他拜了一拜,將這中年人嚇了一跳。“公主何故行此大禮?”
“若非是馮臣叔父在那日奮勇攔下衝進王殿的叛亂軍,我融嫣焉有今日活命?還有那七星鎖天陣法,乃是馮臣叔父首創而致,有破天禦敵之法!如今,馮臣叔父不在,子替父受。這一分禮無論如何,您是當得起的。”若溪的臉上閃動着悲傷的神色,無論她如何想要忘記,那一夜的經歷都讓她不能忘懷。
“公主言重了,這一禮臣便託大受了。”馮星滿臉感動,藏在繡袍之中的手都不可抑制的顫抖起來,只是被他盡力剋制這,纔沒表現的那麼明顯罷了。
他才介紹完了,身邊的那個書生便站起來。先是行了禮,然後開啓朱脣,聲音便如玉珠落玉盤一般流.瀉.出來,“書生焦瀚見過公主殿下。”
“焦瀚?你是焦學士的兒子麼?”若溪想了下,才懵懵懂懂的問,焦瀚微微而笑,“嚴格的說起來,應該是焦學士的幼子,我幾位兄長皆在宮變之中殞命,焦家只剩我一人。”
話語中絲毫沒有半點的悲傷,那種冷冽的語氣,和他斯文俊秀的外表極其的不相符,若溪吸了口氣,焦瀚?竟然是焦學士的最小的那個兒子,那掄起年齡來說,他應該還沒有她年紀大!卻已經修煉出了這樣深沉冷硬的眉眼,這種神色,非是經過大風大浪不能有的。
原來一場琉璃業火,燒罄的不止是她一個人的家國和夢想,還有這些數不清,說不盡的臣下和百姓!
焦學士育有四子,最小的那個,似乎比自己小上二三歲的樣子,從前他到內殿之中來玩兒的時候,若溪倒是見過他的。
焦瀚見她一直盯着自己看,也笑了下,“公主可是覺得臣下臉熟?可是臣下卻覺得公主的變化十分巨大。”他的話語之中已經有了猜疑之意。儘管她剛剛很完美的對答了他們三個人的問題,但是……他還是心存疑慮。
中年男人驀地變了臉色,微微蹙眉,卻沒有出口阻攔,鷂子剛要說話,便被若溪阻攔住了,他們會猜疑自己也是正常,畢竟有將近十年的光景大家沒有見面,這十年對於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是變化巨大的十年,心存疑慮的不止有他們,可能那些在暗處今日不能來相見的屬下們也都是有此疑慮的。
若溪爽朗一笑,“我北冥有各位如此盡心盡力之人,復國之事指日可待!”她說完,轉過身去,將面上的一層薄如蟬翼的東西輕輕揭下,在轉過身來的時候,便是一張傾國傾城的俊顏!
包括之前對她心有懷疑的焦瀚在內,所有的人都在這一刻幾乎忘記了呼吸!
那是怎樣的一張美豔不可方物的臉!
天底下最美好的詞彙都已經不能形容其萬分之一的美麗!若溪勾脣淺笑,在脣角露出的一點勾人魂魄般的淺笑,似乎蘊含了對這世間最大的嘲諷!
她縱然有傾國傾城的美麗外表!卻也不得不把它隱藏起來,還要時時刻刻的提放着被人發覺!有時候她自己是寧可變得和一個尋常的妙齡女子一樣的普通容顏即可。
“公主……和先後實在是太像了!”許久,那個中年男子先開了腔,才意識到自己這樣無禮的看着公主有些不妥,慌忙避開了眼睛,那個鍾坤又甕聲甕氣的拉着書生的袖子,“焦瀚焦瀚!你看仙女!”
焦瀚仰起臉,仔細端詳着這張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顏,忽而輕輕笑了下,“融嫣姐姐,你比小時候更漂亮了。”
若溪聽見這久別的四個字,忽而神色有些凝滯,她擡腳走了過去,伸手觸摸了一下焦瀚的白嫩的臉蛋,忽而一用力,往上微微提起一點,將那張清秀的臉孔揪出一個小鬼臉來,“焦靈!你沒事兒改什麼名字!”
她可算認出他來了,被叫破本名的焦瀚呵呵笑了起來,揉着自己被捏的發紅的臉,很是無奈的搖頭,“變了,變了,真正變了,原先那麼溫柔的一個女娃,竟然變成了這樣潑婦。”
鷂子在一旁嘎嘎的笑了起來,“你才知道!”
馮星也嘆了口氣,面上是無奈的笑容,“十年,足可以殺掉一個人的的銳氣,也可以培養出一個人的殺氣!公主,這十年,讓您受苦了!”他說着聲音裡都帶上了一些哽咽。
今夜,他們四人把臂而談,將十年來的一切不愉都拋到了腦後,眼前已經是一片的光明,有這樣的知己和屬下在,每一個人都是在逆境之中如此掙扎,如此不肯放棄的樂觀和堅強!這種精神,已經足可以洗滌乾淨被身邊親近之人背叛和矇蔽的悲涼!若溪心中恍若有一團火被匆匆的點燃,頓時感到有使不完的力氣。
“今夜還會有人過來,老胡,別在那兒放風了,過來,拜見公主!”馮星招呼了一下早就躲到外面去的掌櫃,門簾再次一動,是掌櫃的走了進來,和之前的勢利小人臉孔截然不同,他的臉上已經換上了鄭重其事的神色,撩衣跪倒,“公主殿下在上,小人胡力拜見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