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瘋尼姑看着她一對漂亮的眼睛,幽幽一嘆,“既然都已經用真面目示人了,爲什麼不選擇徹底從這一片土地上,完完全全的消失?”
“完完全全的消失?”融嫣低低的將這一句話在心裡頭把玩了一會兒,似乎是在品味這句話裡面的分量。
這句話,似乎它的含義並不是很難理解的樣子,也似乎……不是很吉利的意思。
她半晌才低低的說道,“你這句話的意思,是要我怎麼做纔好呢?”她看了看她滿身的泥濘,想起來前幾天京城這邊的確是下過一場大雨的。不過那個時候正是她在忘魂殿裡忙得要死要活的時候,什麼道路是不是泥濘,她都顧不上了。
現在從這個角度看起來,那個尼姑真的好像是一隻充泥土堆兒裡撈出來的小猴子一樣,個子不高,瘦瘦的,被摸的花裡胡哨的臉上,只有一對眼睛還露在外面,亮閃閃的,好像兩顆夜空裡最好看的星星。
這個尼姑,或許洗乾淨了之後的話,會是一個很好看的女人。
不知道爲什麼,融嫣忽然想到了這個上去。連她自己也發覺對着這個尼姑看的時間太久了些,有些失禮了。
那尼姑倒是豁達,揣着一對髒兮兮的手,在前面走,大聲的說笑,似乎對身旁的一切都毫不顧忌,融嫣本來是被她說的滿腹的心事和愁思,但是這一會兒她聽着那個尼姑說的嘻嘻哈哈的,自己的嘴角也忍不住開始上揚了起來。
融嫣暗暗地想,這種殺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頭的世道,如果不自己給自己製造些快樂的話,就真的是太可怕了。
那尼姑在前面走,似乎是要將融嫣引到一個什麼地方去似的,融嫣也不懷疑,也不多問什麼,只是跟着她走,很平靜的走着。而且心裡頭的緊張似乎還被減弱了些許。
一直到了一處大樹的底下,那瘋尼姑纔看了看融嫣,仔仔細細的端詳了一陣,又仰頭看了看那棵高高大大的大樹。
她擡起自己泥濘不堪的手臂,指了指那樹梢,“你知道麼?你本來是該坐在這上面的。”
融嫣只當她說的是瘋話,這大樹雖然很大,但是,她也不能沒事兒就爬到樹上免去坐着吧?況且,他之前還是衛颯的側妃,怎麼說,她坐到樹上去也不十分體面吧?
所以,她只是笑笑,並沒有多言,那瘋尼姑看她不信,拍了拍那大樹的身體,發出空洞洞的嗡嗡的聲音來,“你個小丫頭,在笑什麼!你看不到這個樹的獨到之處麼?”
看融嫣依舊不解,她恨鐵不成鋼的咬着牙說,“這是一棵梧桐樹啊!梧桐樹!”
“梧桐樹又怎樣哎?”融嫣眨巴着眼睛問。
“從古至今都是鳳凰非梧桐不棲,良辰非明主不侍奉,這麼粗淺的道理,他都沒有教過你?哎哎,真是誤人子弟,誤人子弟啊!”那瘋尼姑痛心疾首的用手掌捂着胸口說。
融嫣想了想,似乎是有點明白了她的話中深意,“你的意思是……”她打着手勢問,“你的意思是要我到上面去充當一隻鳳凰的角色?”
這恐怕是有點難度了吧,她砸吧砸吧嘴脣,爲難的看了看這棵梧桐樹的高度,“好像,這有點太高了些,我上不去哎。”
那瘋尼姑用一種不是看着某種人類的眼神兒看着她,“融嫣,你本來就是一隻鳳凰,金鳳凰!浴火重生的金鳳凰啊!”她最後恨鐵不成鋼的大喊了兩聲,驚得樹上的大大的梧桐葉子都掉了幾片下來。
她自己也有了辦法,這個女孩子,似乎是鐵了心的油鹽不進了。
融嫣揉着自己的鼻子尖兒,笑了下,“嗯,我知道了啊,好吧,我不得不承認,看來你知道的事情比我的要多得多。”她想了下,“融嫣也好,若溪也罷,我都還是我。”
瘋尼姑一愣,讚許的點了點頭,用髒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還別說,這份看的通透的勁頭兒倒是像極了他啊。”
融嫣遲疑着看她,“你剛纔說像誰?”
那老尼姑發覺自己多話,隨即尷尬的躲開了這個話題,“有鳳西來,你該回到自己的地方去,往西走吧,西邊纔是極樂世界,西方纔有真正的淨土!”她說的躊躇滿志,好像下一刻融嫣真的會往那西邊去了似的。
“嗯,從這裡到西邊,只有走葭萌關,出玉門關還比較好一些,到了夜郎之地,也就離那清淨之地不遠了。”瘋尼姑自己拖着下巴好好地想了想,最後還中肯的點了點頭,“不錯,你就從葭萌關走,這條路最爲通常,最寬闊,最通暢。”她最後拍了下大腿,似乎已經拿定了主意。
融嫣早就張大了嘴巴,驚呆的看着她,“哎,我什麼時候說過要往西邊去啊?”
那瘋尼姑看着她哈哈的仰天長嘯了起來,不過須臾之間,她重新恢復了平靜,也恢復了剛纔的那股瘋瘋癲癲的狀態。
“世人笑我頹瘋癲,我笑世人看不穿。”她揮舞着自己的長袖如同水雲一樣的行雲流水般的線條看的融嫣都傻了眼。她想拉住她問個究竟,卻還沒來的及開口詢問上一句的時候,她的人就已經不見了蹤影。
融嫣呆呆的收回了自己的手掌,放在衣服上蹭了蹭,好像剛剛被她拍過的地方有着千斤的重量,似乎還留着一股難聞的氣味。可是她卻也不覺得難聞噁心,只是有些不太自在。
“往西……就能有純淨的樂土麼?”她將信將疑的擡頭看了看那參天的梧桐,彷彿那上面真的落了一隻五彩斑斕的金色鳳凰,正在引吭高歌,睥睨羣羣。
拍了拍自己背上的小包袱,似乎是在對着那裡面的什麼東西在說話,又似乎是在和自己商量,“那不如,就聽他的話,往西方去好了。”她舉目望過去,從這個小路口穿過,剛好是通往葭萌關的方向,她輕輕地笑出聲兒來,“這尼姑還真挺聰明的,七拐八拐的把我給帶到這裡來了。”她收拾好了心情,重新拾起了勇氣,用一種全新的精神風貌去面對着即將到來的西行之路。
而與此同時,那剛剛脫離出來的樊籠裡,卻發生着一些事情。
衛颯半死不活,弦月一個人難以支撐起整個忘魂殿的大梁來。這個忘魂殿的上上下下的僕人們都亂了心神,結果羣龍無首之際,白江積極地發揮了一個管家能夠盡到的最大的職責,將所有心懷疑胎的下人們責罰了一頓,然後弄出宮去,剩下的,他又按照這一個夏天大家的活計多少給做了詳細的報賬,從庫房支了銀子進行分發,一時之間,忘魂殿中剩下的這些人們沒有一個不說白江管家的好的。
也同時都忽略了一個閨中女人的身份和地位。
傳說中,從石井上反身而下的那個王妃,正是一直很受三殿下寵愛的那個王妃,才坐上正室沒幾天,結果就給跳井自盡了,但是,讓國主衛英一說,這件事兒就變得特別的轟轟烈烈,王妃不是失足落水,而是聽說了只要有人願意用自己的性命來給三殿下續命的話,衛颯就會活轉過來的消息之後,這位對衛颯情深意重的王妃就轟轟烈烈的以身救夫了。
這麼一來,整個大祁國都知道在這個深閨的皇宮之中,還有一個這樣的烈性的,癡情的妃子。
當然,外面的百姓們自然也不會知道,甚至是這個王宮之中的達官顯貴們也不會知道,他們的皇宮當中正在醞釀着一場猛烈地腥風血雨。也沒有人會知道,在三皇子衛颯病重的這個時期裡,他們的宮廷內部已經開始了一場看不見的和沒有硝煙的戰爭。
鍾無顏的馬車停到鍾二公子府上的時候,鍾涼葉已經出門迎接。
他的這個看不見的哥哥,似乎最近活動的異常興奮,好像也嗅到了什麼味道一樣的不停的在這些政客們之間遊走。似乎開始醉心於這種權術上的爭鬥和明爭暗鬥。
這也似乎是超出了他的一貫的作風,甚至可以說,這樣的做法已經不符合了鍾無顏的性格。
是什麼,讓這個看不見的人在這短短的幾日當中,從那樣一個溫潤似水的人變成了一個癡迷於和別人的明爭暗鬥的很角色呢?
這個答案,恐怕只有鍾無顏自己才知道。
也恐怕是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大哥。”鍾涼葉走到馬車的跟前,對着那馬車行了一禮,讓所有的人都看到了鍾二公子的守禮和知禮。
他的禮數做的很好,但是,對方卻是一個瞎子,於是所有的努力都只能是做給別人看的。鍾無顏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伸出魚白色的手背來準確無誤的抓到了鍾涼葉的胳膊上,脣角帶笑,但似乎又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樣子。
“二弟,好久不見了。”他的聲音清冷,似乎和這個中秋的繁華季節有些許的格格不入。
鍾涼葉也似乎消瘦了很多,兩邊的臉頰都要凹陷進去了,看見神采奕奕卻有種說不出來的陰寒之感的鐘無顏,他忽然感覺到,或許他們兄弟之間,第一次有了這樣的一種同感。
他們在彼此的身上都嗅到了危險的氣息。也同時,嗅到了,你死我活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