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魂殿裡,衛颯已經換上一身絲綢質地的寢衣,此刻的他正站在後院之中,仰望着頭頂上那輪皎潔的明月,感受着周遭片刻的安寧。身邊的宮女從他身邊經過,半是羞澀,半是好奇的偷偷張望着他俊逸的側臉。不過她們都僅僅是看了一眼之後就被他身邊的那個人不懷好意的眼神嚇退。
一身便服的衛颯佇立在深夜之中,看起來更像是一個隨心所欲到處吟遊詩人,眉宇間有淡淡的惆悵和無法言語的悲傷。
“就打算這麼一直站下去麼?”同樣穿着十分閒散的白江陪同他一起靜立着,不過看着這個人一點回去的打算都沒有,不由得出聲詢問。
“再等一等。”那個人回答的毫無討價還價的餘地,同時瞥了白江一眼,“我可沒有讓你一起陪我等下去。”
白江呵呵一笑,靠在身旁的一棵槐樹上,弓起一條腿撐在樹幹,雙手抱肩笑得肩膀都發抖,“殿下這麼說是沒錯,但是我倒是很想看看殿下苦心等待的那個人到底明不明白你心裡的想法如約而來。”
越等下去,不僅是身上越來越冷,更冷的是他的心。
月上中梢,大概,她是不來了吧?心裡雖然很是清楚,但是衛颯不知爲什麼卻十分不想承認這一點。
“誒,玉樹臨風的殿下也有被人爽約的情況啊,那人的膽量倒是讓屬下很是佩服。”這個時候,身旁還有一個說着風涼話的人真是糟糕透了!
好在衛颯表面功夫做的充足,優雅一笑,舒展了下袖子,順便展平那上面的褶皺,彷彿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的輕鬆自在,“她不來,我難道不能過去麼?”說完,舉步就要往外走。
白江眉頭一皺,他還從未見到過一向自詡風流的衛颯如此緊張過哪個人,忍不住問道,“殿下見到那個人要想說些什麼呢?是很重要的事情麼?”讓他如此在意的,一定要在今晚說出去的話,應該是很重要的事情吧?
衛颯漫不經心似的笑着搖了搖頭,手指撫摸着自己的頭髮,對着星空喃喃自語似的回答,“不行啊,有些話已經等不到明天了。”
“這樣的話,那就抓緊時間去做吧。”白江鼓勵的笑着,上前推了他一把,“這麼猶豫可不像殿下了。”
兩人說笑之間正準備出發,不想剛好撞見一個衛颯十分不想見到的人。
“啊!殿下。”衛芙蓉笑意盈盈,眼角一顆淚痣似乎都要滴出水來,見到衛颯緊走兩步上前打招呼。
衛颯眉頭一跳,“原來是郡主。”
“郡主。”白江微微欠了欠身,表示下禮貌,衛芙蓉這會兒完全收起了銳利的爪牙,溫順的像是一隻貓,對着白江點了點頭,“白管家。”
“不知道這個時候郡主大人在這裡是做什麼呢?”白江問的很是隨意。
“賞月。”衛芙蓉回答的也很隨意,但是,雖說是一副正在賞月的摸樣,但怎麼看這個理由都太爛了些。
“如此良辰,不知道芙蓉有沒有那個榮幸能和殿下一起共賞明月呢?”
白江眯起一隻眼睛斜睨着衛颯,那神情就是在說:看吧,這個女人纏上你了。
“實在不好意思,本王現在忙得很。”
“是要去忙着準備和那位公主大人的婚事麼?那種事,該不必讓您親自操心的吧?”衛芙蓉眼見着衛颯要走,忍不住將心底最想要說的一股腦說了出來,等到全部說出之後,才發現自己說了十分不合時宜的話。面上一熱,“殿下可曾見過那位公主?”
“沒有。”衛颯礙於衛芙蓉父親的面子忍住自己想要在轉身就走的衝動,有一句沒一句的隨口答應着。
“殿下不介意的話,就讓芙蓉告訴您一些關於這位公主的事情吧。”
“抱歉,本王對那位公主的事並不感興趣。”
“殿下!”衛芙蓉叫住衛颯,一把拉住他的衣袖,“但是芙蓉以爲您會更在意陛下的意思。”這句話,讓衛颯的腳停了下來。
***
“他或許只是一時的新鮮,說不準明天就會娶一個公主回來做王妃,你最好做好這個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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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溪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呆呆的看着氣得臉都白了的綠兒,忽然發問,“我對他有情怎樣?對他無情又如何?這一路走來綠兒你也看到了他是怎麼對我的,有時候很多事是順其自然的而已,強求是強求不來的。”她頓了下,覺得自己說這話稍微有點炫耀的意味,歉然一笑,“我並不是說我就比你強多少,好多少,而是……這種事大多講的是緣分,天底下,有緣無分的事多的很,況且,攤上這種倒黴事的人不止有你一個。”
若溪淺淺一笑,那恍惚的神色似乎是沉浸在某種不好的回憶之中,黯淡之中帶着抑鬱的陰霾。越是傾盡所有的對待一份感情到最後就越是能夠體會覆水難收的痛苦和無奈,那種被全世界都拋棄的心灰意冷可不是每個人都能抗的住的考驗。顯然目前來開,綠兒這種心理承受能力的女子是儼然不能接受的了的。
這一瞬間,綠兒竟然從這張看着就生厭的臉上感受到了無言的悲傷和寂寞,這種神情和她平日裡表現出的涎皮和貧嘴截然不同,這種反差居然能使她感受到那麼一種不自然,卻又說不上是哪裡的問題,這種反差同樣使她產生了錯覺,綠兒似乎從若溪的身上看到了另一個人的靈魂一般的詭異。
搖了搖頭,綠兒尷尬的扭過頭看着雕着畫棟的屋頂,也許是爲了解決此刻的尷尬,也許是爲了反駁她剛剛的話,一路上讓她怒不可遏的這句話就那麼輕鬆的脫口而出,“我和你說的不是玩笑話,陛下已經決定了殿下同遠國公主弦月的婚事!更是將那位公主留在了京城皇宮,說不定明天……就……”
若溪微微一愣,腦海裡彷彿過了電流似的全身一抖,綠兒眉梢一動,果然她對殿下還是這般的在意。不想卻聽見若溪沉默之後突然開口,聲音是聽不出高興還是難過的平淡,“我不過是忘魂殿裡的一個小小的使喚丫頭,在常青殿裡我就不討人喜歡,差點被打的小命不保,索性殿下好心把我撿回來,所以能在這裡有口飯吃已經很滿足了。”
綠兒低頭想了想,看着身邊陽臺上擺放的花盆,榕樹的盆景雖然主人這些日子沒在殿中,但是仍然被下人們精心照料,修剪的很是精神,綠茸茸的樹梢透出驚人的春意,屋裡明明是那麼的春寒料峭。
昏黃的宮燈透過窗棱投向她們的身側,若溪瘦長的身子在地上被拉得更加瘦長,隨着外面樹幹的竹影一起搖曳,單薄的像是被風一吹就會消散。屋子裡明明有上好的火盆燒的通紅,煤炭也是從大同剛剛運送而來的無煙煤,因爲摻進了香料而淡淡散發着清雅的香氣。若溪提起鼻子聞了聞,是衛颯慣用的佛手香的味道。
輕巧的轉過身,背對着面紅耳赤的綠兒輕輕說道,“對於殿下,我從來就沒設想過太多。”她忽然覺得綠兒也是受過傷害的可憐人,不覺語氣柔軟了起來,重新面對着她,很是認真的說,“你也該如此,不要對沒有結果的事想太多。那樣的話……太累了。”
“你真的這麼想麼?但是你明明已經和殿下……”綠兒的話欲言又止,但是若溪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呵呵笑了起來,用手指揉着自己的眼眉,“原來你想說的是這個,哎,我說你啊,是不是爲了這個問題已經糾結了一路?”難怪這一路上綠兒對自己的態度那麼惡劣和奇怪。
“男女之間可以彼此享受,啊,也不是,也許剛開始的時候並不是那麼享受,但是……你知道麼?深夜的時候身邊不是冰涼一片而是有一個可以擁抱的人,這種感覺讓人很滿足,額,不是那種滿足,而是……嗯,僅僅是覺得不那麼空虛和害怕。呵呵,像你這麼堅強的女人肯定不能理解吧?其實我也是剛剛纔想明白的這個問題,或許我並不是想要這個人,而只是在迷戀這種踏實心安的感覺。”
多麼詭異的內心獨白!若溪說話的時候聲音是低低的平淡,彷彿真的如同那條若神之溪一樣流淌着潔淨澄清的溪水,不似大河大浪那樣的滾滾驚濤,僅僅是平靜而緩慢的流淌卻有種讓人安靜的力量,好像只要注視着這條河水,內心之中所有的不安就都會被洗刷乾淨。
綠兒低着頭,不知道將這些話聽進去多少。
若溪看着她疑惑的表情,輕輕笑了下,擡手拍在她的肩膀上,似是寬慰,似是安撫,“我也不急於一時讓你認同我的話,只是以後,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這席話的意思。”她頓了下,用一種近乎悲憫的眼光注視着眼前的人,“其實,我更希望這些話你一輩子都不要明白,因爲……能夠懂得它的人,都是可憐人。”若溪留下這些濛昧不清的話語,轉身翩然離去。嗯,沒錯是翩然離去,那一瞬間綠兒有些愣怔,她對這個只知道拍馬屁的小傭人會說出這樣深刻的大道理的行徑感到十分疑惑不解。
“但也許……,殿下就是因爲這一點纔會對她如此着迷的麼?”對着那個已經消失的背影,綠兒喃喃自語。末了,她纔想起來剛剛來找白若溪的目的。提起裙子飛奔而追過去,一邊大叫,“白若溪,你等一等。”
“人家要去小解,你不要追上來啦。”
“白若溪!我都說讓你等一下了!你給我站住!”
“就不!我已經忍不住啦!”
於是,在三殿下回來的當天晚上,忘魂殿的下人們驚訝的發現,這對勢如水火的兩位殿下身邊的紅人,已經關係好的不能再好,不僅兩人黏在一起說了很多的話,更是連小解這樣的事都形影不離。果然殿下帶上她們兩人一起出遊是有效果的,一時間,一衆花癡小宮女們對衛颯的敬仰便洶涌澎湃起來。
再於是……和綠兒交談甚歡的這個夜晚,若溪忘記了要去寢殿等着衛颯這件“很重要的事”。也同時沒有看到追上來的綠兒眼底一閃而過的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