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蘭心不甘情不願的睜開眼睛,吳庸已端着一碗黑漆漆的中藥來到了榻前。
“把藥喝了。”東陵無絕根本不給她掙扎的機會,一個眼神,便有玄冰玄素上前將她扶起來。
大概是知道了她的身份,玄冰玄素對她也有了幾分恭謹,小心翼翼的將枕頭塞在她背後,讓她靠坐起來。
從小到大,沐蘭最怕的就是吃藥,尤其還是中藥。但看到東陵無絕那命令似的眼神直盯着她,似乎她只要說聲不喝,他就隨時準備給她硬灌下去,便只得壯烈的端起了藥碗。
刺鼻的中藥味衝得她直皺鼻子,就是下不去嘴,東陵無絕在一旁終於看不過去了,開口道:“乖乖喝了,下個月的秋狩便準你同行。”
沐蘭正準備咬緊牙關拼了,聽他這麼一說,不由得眼前一亮,“秋狩?是說出宮嗎?”
又覺得自己表示得太過振奮,忙收斂起來。但,如果可以出宮轉轉……光是想想,沐蘭也覺得渾身有勁。
東陵無絕看得冷冷哼了一聲,“你若再不趁熱把藥喝了,落下個什麼病根,到時候哪也別想去。”
這下,沐蘭再不猶豫了,眼一閉,端起碗就大口喝起來。
等一碗藥見了底,沐蘭已經從嘴苦到了心。但一想到能出宮,又覺得值了,開心之餘,擡頭看向東陵無絕,才覺得有些不對。
“君上……您,怎麼突然對我這麼好?”這可不太像她認識的東陵無絕呀。
東陵無絕脣角勾了勾,淡淡的道:“怎麼,你進宮這麼久了,還沒有想明白嗎?”
“明白什麼?”沐蘭只覺得今天的東陵無絕讓她有些不知所措。
“從你踏進西楚這片土地起,你這一生的富貴榮辱便已經是系在朕身上了。”東陵無絕臉上浮起那抹熟悉的邪魅笑容,道:“除了依附朕,你早已沒有別的選擇。”
的確,這些天來,爲奴爲妃,只是他一句話的事。
沐蘭知道他說得並不誇張,“那我可以理解爲,你這是想要征服我嗎?”
她的話引來東陵無絕一聲輕笑,繼而有些嘲諷的打量着她,道:“你全身上下,還有朕沒征服過的地方嗎?”
饒是沐蘭平時言行大膽,也被他這樣直白的話語給惹得紅了臉,卻仍裝作若無其事的道:“好吧,我可以絕對忠於你,也會讓你看到我存在的價值,但,我不求有多富貴榮華,只想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既然選定了要走的路,與他結盟是必須的。
東陵無絕難得的沒有失去耐性,“說來聽聽。”
沐蘭正視着他,不卑不亢的道:“我只想要一個在你面前說不的權利。”
大概是從沒有誰如此堅決的表示過對他的抗拒,東陵無絕皺了皺眉,清冷的鳳眸中迸射出些許寒芒,道:“朕不缺謀臣。”
沐蘭也絲毫不退縮,“可您更不缺女人。”
東陵無絕抿了抿脣,深沉的眼裡不知蘊藏着些什麼,好一會,才道:“你如此堅持的理由是什麼?”
他這算是正視她的想法了嗎?感覺到他的口氣是真的想知道答案,沐蘭便也如實道:“君上可曾聽過,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攜老?這是我想要的,但很顯然您給不了。所以,我們倒不如做對特殊的夫妻,彼此相敬如賓就好。”
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攜老。這兩句詩讓東陵無絕心裡沒來由的痛了一下,似乎有什麼熟悉的感覺呼之欲出,然而,當他想要抓住這種感覺時,卻又只剩一片空洞的迷茫。
沐蘭一直小心的注視着他的反應,但看到他一貫清冷平靜的眸子裡竟氤氳起一絲悲涼與失落,不禁有些不忍。
她不過是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他也不用難過成這樣吧?更何況,他也沒有理由要難過啊。
可疑惑歸疑惑,看到他這樣的神色,她心裡竟也有些悶悶的。
然而,只是短暫的片刻,東陵無絕微吸了口氣,平復下來,再擡眸時,已是清冷決絕。
“你只要替朕生個孩子,其它的,朕可以不勉強你。”東陵無絕冷着聲一口氣說完,“作爲補償,朕也會照顧你一輩子,只要有朕在一日,就有你一日富貴平安,這你總該滿意了吧?”
這是他唯一能給的承諾,其實,他大可不必遷就她,可心裡那股莫名的情緒卻讓他把話說了出來。
“你……你說什麼?”沐蘭非但沒被他的讓步所感動,反而嚇了一大跳,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讓我替你生孩子?”
東陵無絕眉眼一橫,“怎麼,難道你要告訴朕,你連孩子都生不了嗎?”
沐蘭差點被他一句話噎住,“我……我當然沒問題,可有問題的人是……”最後那個“你”字在對上他幽冷的眸光時,被她適時的嚥了回去。
“既然沒問題,那就儘快把身體養好。”東陵無絕直接選擇性的無視了她的後半句。
可是,她說的是她身體健康沒問題,沒說是要答應替他生孩子呀。更何況,這後宮這麼多女人,他找誰生不好,非要找她?
看出她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東陵無絕再度開口打斷她道:“你放心,朕會給你點時間準備,不會再對你用強。”
沐蘭臉唰的紅了,這怎麼越說越不對勁了?只是,感覺到他已經算是在妥協,腦海裡沒來由的浮現出他先前那悲涼落寞的眼神,心底便莫名的也有些難過,拒絕的話一時竟說不出口。
算了,反正他也說了不會對她用強,她又何必現在來跟他鬧翻,見機行事吧。
“那,我現在可以先睡覺了嗎?”不知道是不是藥效的作用,她覺得身體舒適了些,疲乏感卻襲了上來。以她現在的狀態,實在不宜再應付東陵無絕。
她的樣子實在是有些憔悴,東陵無絕並沒有追究她這話裡的逐客之意,卻也沒有馬上要離開的意思,只淡淡的道:“睡吧。”
沐蘭覺得他奇怪得很,但眼下也顧不得管他,睏意襲來,不由得閉上了眼睛。
東陵無絕不知是什麼時候離去的,總之,等她再醒來時,已是第二天上午。因爲是在寒午宮,前來服侍的竟還是玄冰玄素,同時告訴了她,國師大人奉了太后懿旨,前來給她瞧病,已在偏廳候了多時了。
第一個來看她的人竟然是莫言,沐蘭很是新奇。再見他時,此人依舊一襲月白輕衫,不急不徐的走來,飄然不染纖塵。
許是在這場合,莫言循着規矩對她拱手行禮道:“莫言給德妃娘娘請安。”
似乎除了她自己,每個人都很自然的接受了她身份的轉變。沐蘭躺在牀上,無奈的應道:“國師大人不必多禮。”
莫言謝了恩,道:“太后聽聞德妃娘娘抱恙,很是擔心,知道臣略通醫術,所以特遣臣來爲您診脈。失禮之處,還望您不要介意。”
若說他真是爲她看病而來,沐蘭倒並不懷疑,不過,若說是奉了太后的旨意,她卻有些不信。但也不揭穿他,應道:“御醫已經說我沒事了,不過,既是太后的盛意,那就有勞國師了。”
莫言這纔來到榻前,伸手替她診脈。
他的指尖微涼,指腹卻很柔滑,跟一般大夫把脈不同,四指齊齊搭上她的手腕,微一用力。
不知是不是錯覺,沐蘭只覺得似有一股清涼自他指腹下滲透至她脈搏,隨着血液在身體裡遊走。
不過片刻,耳邊忽然聽到一個聲音道:“你似乎在爲你現在的身份發愁?”
沐蘭一驚,這分明就是莫言的聲音,可,他與她離得這麼近,她剛纔並沒看到他開口呀。
莫言眼裡也閃過些意外,隨即,浮起一抹令人驚豔的淺笑。這次,沐蘭看得分明,他脣未動,聲音卻再度傳來,“想不到你竟然也能聽得到我的心聲?看來,你我的確有些緣份。”
這次,沐蘭可以確定,自己真的沒有幻聽。可是,瞥了一眼旁邊站着的玄冰玄素,她倆臉上並無異樣,似乎剛纔的話只有她一人聽到了。難道,這就是武俠小說裡說的“傳音入密”神功?
正自猜測,又聽到他的聲音道:“你不用瞎猜了,這叫觀心術,可以通過你的脈搏,聽到你的心聲。”
“你……”震驚之下,沐蘭張口就要說話,卻被他的眼神制止,忙轉了語氣,道:“你可瞧出什麼來了?”
莫言一笑,回道:“娘娘不必心急,臣正要以內力爲娘娘祛除餘毒。”
同時,還是那個聲音在她耳邊道:“你別怕,我真的只是在爲你祛毒,並不是存心偷聽。更何況,你也能聽到我的,不是很公平嗎?”
不過,他說她也能聽到要讓沐蘭相信,她突然有了與人神交的本領,她自是不信。可看眼前莫言的神色一臉真誠,又實在不像是居心叵測。或者說,從上次和他短暫的交談起,她就能感覺到他的接近並無惡意。
也正是因爲如此,她才更警惕。畢竟,這世上不會有誰無緣無故就對一個人好,何況,是像他這樣一個身賦異能又身居高位的人。
他心裡想的,若真是如此,那他這次來的真正目的又是什麼,她怎麼就沒聽到些什麼?
還不等她疑惑,莫言的聲音便傳了過來,“我來這裡,的確不是奉太后的旨意。御醫的藥雖能解你中的毒,但解藥和毒藥都會對你的身體有影響,我來的目的只是想幫你,這一點,你其實早就已經感覺出來了,不是嗎?”
就只是專程來爲她解毒?沐蘭很有些不敢相信,難道就因爲她長得像他的朋友,所以,便無條件的對她這麼好?
“不只是容貌,而是一種感覺。”莫言的聲音傳來的同時,那雙清澄澈底的眸子也直視上了她,神情間似是也有一些困惑,“其實我也很納悶,爲什麼每次見到你,便總有一種親切感,總想幫你做些什麼,雖然明知道你不是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