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茶亭,一蓑煙雨如夢。
山頂高不可及,終年雲霧繚繞,與天融爲一色,山腰曲折奇險,煙雨空濛,如紗掩黛眉,這就是赤國第一山峰——天霰峰。
江湖中有個不成文的規矩,能上得天霰山腰,便被譽爲天下豪傑,躋身武林一流高手境界;能登上天霰頂峰,可謂之不世奇人,受武林敬仰。
——至今爲止,僅有五名江湖中人能夠抵禦峰頂四面八方無孔不入的強勁壓力,邊談笑風生,邊比武過招,卻絲毫不損自身五臟六腑。
盟主鳳少,澈漣先生,琉璃公子,無憂仙子,狂劍客蕭麟,是五座江湖人心中難以超越的高山,天霰峰頂,則是江湖人窮畢生精力追求的終極夢想。
而被黑白兩道共尊爲主的武林盟主鳳少,便隱居於峰頂鳳來宮。
三年一次的武林大會,將在半個月後於天霰峰山腰鳳棲院舉行,最重要的事自然是重選新一屆武林盟主,通常由上任盟主主持,只不過近年來江湖黑白兩道已經默許,由鳳少終生擔任盟主,這選舉新盟主的大事,在武林大會上便形同虛設了。
於是,這武林大會便成爲武林各派相互交流感情切磋武藝的最好機會,同時也是一些甫出道的名門少年揚名立萬的最佳時刻。
今年的武林大會還未舉辦,便傳出振奮人心的消息——從不出現在同一場合的五大奇人,將於大會中首次齊聚一堂,這讓無數武林中人不惜千里迢迢趕來赤國,只爲了一睹五大高山的絕世風采。
山腳蜿蜒着一條褐色的官道,道兩邊的樹木花草,被煙雨刷淨上面的塵埃,顯得蔥翠欲滴,三三兩兩的行人,牽着馬,佩着劍,頂着霧濛濛的絲雨,咒罵連連地衝進簡陋的茶棚裡。
待身形落定,相顧一眼狼狽情狀,也不管認不認識,不由得相對大笑,豪情頓生。
江湖人,江湖夢,江湖情。
往日冷清的茶棚漸漸充斥人聲,大部分皆膀闊腰圓,嗓門奇大,嫌茶無味,一迭聲地向店家要酒,那蒼老幹癟的店家也是奇怪,對在茶棚要酒的行人絲毫不感到怪異,彎腰沒入櫃檯,半晌直起,手中提着兩個加起來足足一百斤、落滿灰塵的大酒罈。
滿茶棚的人頓時轟然叫好,歡聲大笑,拋開手中茶碗,迫不及待地一擁而上,便要打開店家手中的酒罈,沒有一個人爲一個年邁的老人毫不費力地提起一百斤的酒罈而感到詫異。
既然是來到他的地盤,那麼無論多麼不合理的事情,也肯定有合理的解釋,他一向喜歡故弄玄虛,不是嗎?
角落裡,一名單薄瘦弱的白衣少年,懶洋洋地獨自安坐,一身簡潔的白衣,腰間束着一條雪白錦帶,錦帶邊懸着一個雪白錦囊,依稀彷彿盛着一個小壺,除此之外身無長物。蒼白俊秀的臉龐上漾着淡淡的微笑,雖然清淡,卻無端地讓人感受到溫暖舒適,看一眼不覺得什麼,再看一眼便覺有點意思,又會忍不住再看第三眼,第四眼……只是一雙濃密長睫低掩的鳳眼,異常清澈靈動,溢彩流光,時時閃過狡黠之色。
——這,當然是易容後的我。
單手支着腦袋,轉着手中很想扔掉的茶碗,我在這裡守株待兔了很多天,喝了很多澀不堪言的劣質茶水,一口酒也沒有沾到,還是沒有等到我想等的人,再這樣下去,我實在不知道我還能不能忍下去。
驀地,我嗅到茶棚裡遽然飄散的酒香,精神一震,這不起眼的茶棚,竟有這種窖藏數十年的好酒!
我頓時忍不住深吸了一口,體內的酒蟲蠢蠢欲動起來。
仔細想想,我現在整體雖然看上去俊秀清貴(我可絕對不容許自己把自己易容成醜八怪),但並不特別出衆,至多像是某個名門大派的後生子弟,在這小小的茶棚裡,至少還有五個和我穿着打扮年紀差不多的少年,幾乎沒有人會注意到獨身的我。
去分一杯羹,估計沒什麼吧?
懶懶地直起身,在擁擠的人羣邊上盤桓,腦中迅速思考用什麼辦法趕走他們,茶棚裡只有十來個看起來老成穩重的男人,以及,一名面帶黑紗的少女——沒有捲入,那幾個和我差不多的少年也在外圈打轉,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看到我望向他們,咧嘴一笑,點頭回禮。
呵,要是讓他看到我這副饞酒的模樣,毫無形象氣質可言,不氣死纔怪,只不過我始終覺得,江湖人不好酒,更沒氣質……
“哎喲,那是不是武林盟主鳳少啊?”
我突然指着茶棚外,‘激動’得渾身發抖(憋笑的緣故),吃驚地大喊道。
一語既出,茶棚裡一陣噼裡啪啦的亂響,眼前刷刷刷刷地竄過無數條身影,我連眼睛都來不及眨動一下,霎時茶棚裡就只剩下乾癟冷漠的店家,優哉遊哉的我,蒙面少女,和兩個年紀最小呆呆得來不及竄出去的錦衣少年。
我大搖大擺地走到面無表情的店家面前,伸手客氣地拎過他手中滿滿的酒瓢,放開喉嚨,一口氣將酒喝個乾乾淨淨,並且回味再三地咂吧咂吧,嘖,的確是好酒啊,一瓢就安撫住了我體內蠢動的酒蟲,話說回來,我這鼻子也真不簡單,嘻嘻。
伸手又舀了一瓢,我施施然蹇回自己的桌邊,準備小口小口地細品一回,突然一聲細細的笑語傳了過來,“小兄弟爲一口酒,不惜撒謊得罪這麼多英雄好漢,可曾想過如何收場?”
我擡頭,正對着那蒙面少女,她雙手托腮望着我,隔着有些透明的面紗,雖然看不清容顏,卻能看到一個婉然笑顏。
我不以爲意地一笑,鳳眼狡黠,“爲什麼要收場?爲了一口酒,量這些英雄好漢不至於爲難我一個孩子吧?”
簡而言之,我就是有恃無恐,沒恃也無恐。
轉眸,那些踮腳四顧找了好久最後失望而歸的英雄好漢們已經怒氣衝衝地轉了進來,及聽到我和少女的對話,一齊怒瞪向我。
“這是誰家的野小子,怎麼這麼沒有規矩,連老子們都敢騙?說,你師父是誰?”一個大嗓門吼過來!
其中體格最壯碩的那一位衝着我橫眉豎眼,把醋鉢大的拳頭攥得鐵緊,這要是招呼到我單薄柔弱的身上,指不定會出什麼事呢!
我連忙送上討好乖巧的笑一枚,再想想怎麼安撫眼前怒火沖天的人羣,那少女在一邊掩嘴嬌笑不已,幸災樂禍。
“我沒有說謊啊,你們看,那麼仙姿出衆、氣派非凡的人,難道不是武林盟主?”我指着茶棚外,無辜地張着水靈靈的鳳眸。
大部分人上過一回當自然學了一個乖,見我還想騙他們,氣不打一出來,可是少部分人定力較差,還是忍不住順着我的手看向茶棚外,頓時驚呼聲連連,惹得所有人的頭顱最終還是一致轉向茶棚外,剩下我,聳聳肩,安然自在地喝完手中的酒——
這次,我發誓我真的沒有騙他們,就算來者不是武林盟主本人,就憑着那一身絕代風華氣度,也絕對大有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