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轔轔,馬蕭蕭,那一掛馬車,彷彿從天而降,乍一看只是遙遠的模糊黑點,轉瞬間便奔到了眼前,連馬車上的精緻繁複的雕紋都歷歷在目。
馬車很不平常,前面是兩匹渾身烏黑髮亮無一根雜毛的高大駿馬,昂首大步好不威風,烏木的車頂,四角飛檐,翹掛着四盞琉璃蓮燈,青銅浮雕的四根柱子,四周沒有車壁,只蒙着薄透輕軟的銀灰娟紗,紗上繡有朵朵含苞待放的墨蓮,隨風揚起,飄飛翻舞,透出清而沉的與茶棚迥異的高雅神秘的貴氣。
馬車左爆縱馬追隨着一名紫衣少年,馬車右爆則是一名黑衣少年,兩人長着一模一樣的俊俏臉蛋,皆是脣紅齒白,面如冠玉,衣着上乘,分明就是誰家的千嬌萬養的少爺公子,只那兩雙冷冰冰的俊秀黑眸,透出些許江湖人的煞氣來。
許久許久,衆人的眼光,才慢慢慢慢地移向馬車內半臥半倚的魅世浮影。
那傾國傾城的麗顏,似一副絕世的圖畫,高貴,魅惑,剔透玲瓏,氣度雍雍容容地鋪撒開來,絕豔迷離,如畫的眉目間淡淡地染着水一般盪漾的笑,令不論男女,皆移不開眼,心跳如擂,呼吸卻爲之停止。
靛黑的發,未曾束起,絲絲散落着,有一縷隨風而起,滑過那緋豔的脣,如雪的臉,那一刻媚色如斯,連我這經受住澈漣竹邪蘭雍的美色考驗的心,都劇烈地跳動得幾乎蹦出胸腔。
那一雙幽深黑眸,吸取天地靈氣,光芒流轉,如琉璃出塵脫俗,空靈絕雅,顧盼之間,總令人有無所遁形的錯覺,逼得人不敢直視。
難怪‘仙人’這個頭銜落到了飄逸如雲的澈漣頭上,他雖皎若玉質,明若琉璃,容貌絲毫不比澈漣遜色,更有一身骨子裡透出的高貴華湛,可是,可是,可是——一個比美人還魅惑絕豔十倍的男子,再脫俗十分也掙不到‘仙人’的頭銜吧?沒稱他是絕世禍水已經很給他面子了!
也難怪,他選擇了一身絲光水滑的黑色緞袍,爲他的絕豔添了幾分穩重與低調,而不是飄逸出塵的白衣,將他的傾國容顏更襯到世人難容的地步。
過於美貌的男人,絕對像過於美貌的女人一樣,禍國殃民,爲世所嫌。
青山綠茵中,野花如織,青草鬱郁,空氣中飄散着淡淡的泥土香氣。
若是路過一兩個挽着褲腳滿身泥濘的農人,或者風塵僕僕的佩劍旅人,那是再正常不過的情況。
可是突然出現這分明是玉堂瑤宮裡步出來的縹緲人物,倒教衆人一時彷彿身在雲裡霧裡,如飲佳釀,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簡陋粗糙的茶棚裡一片鴉雀無聲,每一個人,都被這份格格不入的絕代高貴壓迫得目瞪口呆,癡癡迷迷,暫時失去了反應能力。
惟有我,飲完美酒,擡眸望去——
只一瞬,如天崩地裂,滾雷劈面,咕咚一聲,從凳上翻下來,喉頭腥甜苦澀,五臟六腑都似乎絞紐了起來。
顫顫着雙手,解開腰邊的錦囊,掏出一個剔透可愛的翡翠酒壺,狠狠地灌上一口,酒順着口腔流下,丹田隨之盤桓升起一股熱氣,冰冷麻木的手腳這纔有了一絲感覺,喧囂叫鬧的五臟六腑,也慢慢地歸回原位。
時光流轉,物是人非,今宵有酒今宵醉……
眼前,緩緩地過來一雙烏靴的腳,在我面前站定,我茫然地擡起頭。
不知道什麼時候,衆人在我面前圍了一個圈,瞪着站在我面前的人,以及,我手中的翡翠酒壺。
那俊俏冷峻的黑衣少年,默默地望着我。
他的手中,捧着一罈桃花酒。
衆人詭異的目光,讓我一個機靈,驀地躍了起來!
“呵呵,贗品,贗品,聽說仙子無憂清麗無邪,我十分仰慕,特意去做了這個酒壺,怎麼樣,各位,像不像啊?”
果然是禍水,嗚嗚……
我揚起大大的痞痞笑臉,衆人懷疑兼沉默,黑衣少年黑眸無波,嗚,冷場中,鬱悶……
“呃,休息得差不多了,我也該上山去見識見識了。”
我摸摸鼻子,自認沒趣,硬生生地換了個話題。
擡頭望望將門堵得連蒼蠅都飛不進來的衆人,又望望站姿絲毫不變的黑衣少年,他小子是怎麼進來的?
伸手接過桃花酒,衝他笑眯眯地,“小弟弟,能不能帶哥哥離開這裡,看你的身手不錯,比我好多了,出去我請你喝酒!”
我大言不慚地搖搖桃花酒(忘了纔剛剛從某人手上接過來),黑衣少年的麪皮疑似扭曲了一下,我疑心是自己太緊張產生了錯覺,仔細一看,人家還是冰冷俊俏小帥哥一枚嘛!
“請。”他輕聲道,哇,夠簡潔,聲音也很有悅耳潛質啊!
也不知道他使了什麼法術,往前筆直挺拔地一站,衆人竟然自發地讓開一條通道,讓我和他順順暢暢地來到了茶棚外。
外面的空氣真的非常新鮮,我深深地呼吸,心頭慢慢空明,煙雨如霧,隔着我和他,咫尺天涯,我看不清馬車內絕豔男人的表情,我想他也看不清我眸中的波濤吧?
我微微一笑,衝他灑脫地一抱拳。
“多謝琉璃公子賜酒,在下一定將這壇酒珍藏起來,作爲紀念!”
“琉璃”二字出口,我身後頓時傳來興奮的壓抑的勤勞小蜜蜂的嗡嗡採花聲……
琉璃,琉璃,原來我的眼光並不像我想象中那麼蠢鈍,抑或是,他的風采太絕世獨立、天下無雙?
他微微一動,隔着朦朧的煙雨和朦朧的娟紗,他的聲音亦朦朧如幻,在熟悉的音色中纏了絲絲的魔魅,極其挑動人的心絃。
“……何必說這麼好看不好聽的話?你要,多少都有,這壇只是讓你以備不時之需罷了。紫衣,將‘媚情’拿來。”
媚情?那是什麼東西?
我張目好奇,衆人亦跟着我伸長脖子等待。
那紫衣少年迅速捧出一隻雪白瓷瓶,手掌大小,卻不是捧給他,而失敬地送到了我的面前。
我猶豫再三,不知道該不該伸手接下,光聽這聳動的名字,我還真不敢胡亂揣測這是什麼東西。
“嚐嚐,這是我採集北疆雪山上的雪水和雪蓮,用了三年釀造而成的佳釀,天下僅此一瓶,你不試試嗎?”
軟魅的聲音中分明添了一抹,和隱隱讓人神魂一蕩的笑。
佳釀?我眉頭一揚,呵,那我還客氣什麼?
撥開塞子,無香?
我一怔,無香之酒,天下竟有這種奇酒麼?
仰首小小地抿如一口,頓時呆住,臉上紅潮氾濫,連易容也不能遮擋來勢洶洶的,鳳眼明亮得透出了怪異的流光。
“媚情,媚情,該因飲酒之人面若雲霞,羞紅明媚,如春情乍動,令對者怦然心動……”
他喃喃,視線透過娟紗牢牢地鎖住此刻的我,驀地,垂眸一笑,眉眼頓時染上豔豔光華,傾國傾城的笑容,剎那綻放絕世之姿,在我的心頭深深印刻,從此以後,終生鮮明如初。
我咬住牙,拼命抗拒那欲仙欲死的暈眩感,狠狠瞪了他一眼。
“差點以爲是媚藥,誤會了高雅的琉璃公子,呵呵,在下有幸嚐到如此仙釀,真是不虛此生啊!”
紅潮漸褪,我晃腦,衆人在我身後一齊摔倒,媚藥,虧我想得出?!
“只是一瓶‘媚情’而已,”他慵懶地展了展寬袖,話語更加輕柔,“這次前來天霰峰,我另外還帶了幾瓶自釀美酒,滋味皆在媚情之上,可惜我不知對酒的知己在哪裡……”
我在心裡咬牙切齒,很想撲上去咬他幾口解恨,可是我知道他不是我那些罵不還口打不還手的哥哥,而且江湖排名也在我之上,我還是悠着點比較好,再說,他那副顛倒紅塵的絕美模樣,我也捨不得下手啊……
“那還不容易——”
我懶笑開口,千番掂量,魚兒只得乖乖上鉤,豈料半途殺來了大鯊魚。
遠遠的山道上,傳來綿長的呼喊,一聲接一聲,聯綿不斷,氣息綿長渾厚——
“奉鳳少命,特來迎接琉璃公子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