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臨窗的雅座旁,摺疊式的山水屏風阻隔了外界的視線,也隔去了幾許凡塵之氣。
“天下已亂,可惜這裡的人猶在夢裡。”我喃喃地道。
唉,我是懶得管這些身外俗事啦,可是走遍大江南北,見過的難民不在少數,現在卻看到這另一番迥異的景象,難免感慨。
紙醉金迷也許談不上,這種狀況也絕對不會出現在素有高雅格調的雲鳳樓裡,只是那些酒客,大部分皆是書生,神色間酬躇滿志,紅光滿面,絲毫沒有困擾隱憂,實在讓人撇嘴。
我要是瀾國國君,絕不會這麼放鬆對文人的約束。
璃浪看了我一眼,眼神如灑滿了銀碎的星光,也不知有沒有聽到我說了什麼,反正他又不會在我背後搗鬼。
嗚,我只是一介小女子,想太多容易長皺紋呢。
我皺皺小鼻子,甩開腦中的雜思。
只見青衣迅速上前,手腳麻利地從包袱中抽出一條雪白的絲綾,鋪在椅上,然後從包袱中抽出一個小小的方盒,質樸無華,掀開,我連忙伸長脖子——
什麼寶貝?
盒子裡的紅綾上,躺着一隻溫潤如玉的茶杯,但並非玉質,不過是平常的瓷器,像是主人經常使用,那雪白的杯身彷彿聚集了主人的靈氣一般,隱隱透出一層光華。
平凡至極的瓷器,卻透出高貴不凡的玉澤,捉摸不透,卻又令人暗自讚歎,爲之傾倒,就像璃浪。
璃浪擡起幽秀的靈眸,看了一眼我,我迷迷糊糊的表情一毫不落地進入他的眼簾,他垂下眸。
“我不慣用外面的茶杯。”
嗯,我明白,走南闖北這麼多年,也見過不少有着怪癖的人,璃浪這——姑且就算他有潔癖吧。
只是,這講究得也太……
“你待會兒該不會再拿一套碗碟出來吧?”
我好奇地看向青衣緊摟的包袱,嘻,那包袱看着也不大,又是衣服,又是隨身茶杯,能裝那麼多好東西?
“璃浪沒有如此狂妄。”
他淺淺微笑,賞心悅目啊。
“不知公子和姑娘要用些什麼?”店小二順勢點頭哈腰地陪笑道。
我手中正無所事事地玩着兩根竹筷,隨意地看向璃浪,我沒錢,這頓可是他請客,我自然是客隨主便。
璃浪卻看向我,“除了桃花酒,無憂還喜歡什麼?”
——你。
我很想用竹筷直接點他的鼻子。
鳳眼溜溜轉,泄出一絲笑意,呵呵,我還是放在心裡想想就好了,別把人家嚇跑,剩我一個人可就無聊得緊了。
“還是璃浪點吧,無憂常年遊蕩,有酒喝已經很滿意了,至於飯菜,並不那麼挑剔。”
“那璃浪就不客氣了。”
他隨口說了幾道菜名,看似隨意,卻都是雲鳳樓的招牌菜,最後還不忘捎帶兩壇桃花酒,店小二一一記住,眼中難掩詫異——桃花酒可是千金難求,這公子一要就是兩壇,比他點下的那些招牌菜的總價還貴上十倍!
“青衣,你也過來坐吧。”
待店小二下樓後,璃浪對身邊的青衣道,青衣清秀的小臉上一片喜色,但卻規規矩矩地在下首落座,並且欠着半邊身子。
我伸手拍了一下他的頭,惹得他一手捂頭,衝我瞪起黑白分明的圓圓眼睛。
“幹嘛欺負我?”
“哼,你待會可要和我拼酒呢,這樣半坐不坐的,還拼什麼?你直接回你公子身後站着是正經。”
“青衣,出門在外,沒那麼多規矩,無憂說什麼,你照做便是。”璃浪淡淡地道,聲音中竟透着對我話語之意的瞭然。
“可是,公子……”
“你不聽我的話也就罷了,難道你也不聽你們公子的話了?”我不甘示弱地瞪起我漂亮的鳳眼。
比眼大,誰怕誰啊?就算我是家傳的丹鳳眼我也比你小子眼睛大!
他委屈地縮起話頭,把屁股往椅子中間挪了挪。
“這還差不多。”
璃浪看着我們,縱容地搖了搖頭。
“又在欺負人了?”
屏風後,突然傳來一聲清冷如玉環相擊的聲音,十分悅耳,可是落到我的耳裡,卻驚得我差點從椅子裡滾了下來。
屏風一動,閃出一個白衣男人,墨玉般清冷的眸子盯着我,看都沒看我身邊的璃浪和青衣。
若說璃浪是集天下靈韻於雙眸,風華如蓮高潔不染,那麼眼前男人就是一尊由美玉精雕細琢的絕美男子,面龐白皙秀美,完美得無可指摘,卻清冷入髓,英氣迫人,絕對不會讓人誤會他是一名絕代佳人。
記得很久以前,有個誤將他當作美嬌娘調戲的王室子弟——好像從此不能人道了吧?
哥哥們果然知道我的弱點,嗚嗚……
白玉面龐,墨玉的眸子,襯着如雪的白衣,怎麼看也不像是出現在酒樓這種三教九流出入的地方的他,怎麼就願意進了雲鳳樓?
他輕輕走至我的身邊,拍拍我的頭。
我敢怒不敢言,好像在拍家裡養的那小狗的頭一樣……
“小二說來了一名氣質如青蓮的絕美少女,我猜就是你,終於捨得踏進來了?酒喝光了?錢花光了?”
“……”我能不能不開口?
我求助的目光投向璃浪和青衣,青衣小臉鼓鼓有心解圍,卻爲難地看向璃浪,璃浪看着我,眸光深幽,是在猜測我們之間的關係吧?
“我在這裡守了兩個月,可不是隻爲了看你怎麼啞口無言的。”
終於,坐在一旁靜觀其變的璃浪動了動,淺淡有禮地微笑,“公子若不嫌棄,請與我們同桌,如何?”
——璃浪,你不要害我好不好?
他這纔看向璃浪,璃浪並不迴避他如玉雪般刺人的目光,平淡至極的面龐笑容始終清雅。半晌,他淡淡點頭。
“我是玉默言。她的,貼身護衛。”
默言一語驚人,青衣怎麼也沒料到如此出色的男人竟然只是我的護衛,明明看起來是我在畏懼他,連璃浪也向我投過來一絲不很理解的幽光。
貼身護衛?
我苦笑,“默言哥哥可是折煞無憂了。”
我怎敢拿他當護衛看啊,他們都是我惹不起的,可是奈何他們四個打小就都自命是我的護衛,嗚嗚,我不該來這裡自投羅網啊……
“你若不認我是護衛,那纔是折煞我了,怎麼,難道要我喚莫離過來?”
“不要——”我噌地一下站起來!
把莫離喚來我還有自由可言嗎?我的鳳眼立刻彎成兩彎柔柔的月牙,討好地看向玉默言,模樣更像家裡那隻特寫想討主人歡心的小狗了。
嘔,這樣的我,更像是他的護衛,哪裡是主人嘛?
“默言哥哥,你心胸比宰相還寬廣,絕對不會計較的。無憂只是開開玩笑,在無憂的朋友面前,你多少給無憂留一點面子嘛!”
白玉般的面龐對着我,窗外灑進來的陽光落在上面,使那面龐透出一層淡淡的玉澤,眩目得讓人癡癡移不開眼光,那墨玉眸子極快地在璃浪的身上探了一下,隨即收回,依然鎖住了我這個小獵物。
“我受命而來,給我一個期限。”語調總是不輕不重的清冷。
我長長地吐口氣,面上有瞬間的黯然,終究,還是要回去了?六年的浪跡,終究不得不結束了?
“最少三個月,最多一年。”
“好。”
盯着我的眼睛,這次一片坦蕩,沒有那絲絲滑溜至極的狡猾,他緩緩應下,他知道我,言出必踐,否則也決不可能在江湖上闖出那樣的名頭。
伸手向我一抖,寬寬的袖中抖出一個素面錦袋,沉甸甸地落在我面前。
我知道是什麼,足有五十兩的金瓜子,以及一卷面額大小適中的銀票,我聳聳肩,抄過來隨便地塞進懷裡,我不收,他絕對不肯走。
他沒動,看着我,半晌,逸出一聲嘆息。
“早點回來,我們等得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