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哦,我和小強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他身上長几根毛我比他爹孃還清楚,他五歲時不小心被某人騙吞了一條活生生的蚯蚓,那個精彩——咳,他從此膽小如鼠,小強爹沒辦法,在他十五歲的時候把他趕出門闖蕩江湖,如今好歹有了一點名聲——不過,我想他這些年可能還沒有忘記我每個月寄給他的蚯蚓,嘿嘿,保證他終生也忘不了我這個青梅竹馬。”
我眉飛色舞,一副江湖豪氣粗俗的口吻,話說起來可比吃飯簡單,可是‘璃’和璃浪卻交換了一個好笑又凝重的眼神——不用說,我口中的‘某人’絕對是指我自己,看我這得意洋洋的勁兒就知道了,而武林中最富盛名的殺手是我的青梅竹馬,這樣的我,背後到底有什麼樣的勢力,又有些什麼秘密?
而我,卻在想着那五箭連環,迫得我無憂都分身乏術的神秘人,當今天下,以錫勒馬術箭術聞名天下,鐵箭連環,出了要有百步穿楊的神射功夫外,還要有強大的臂力,這絕對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會是錫勒人嗎?
走出密林的時候,紅綃和青衣失去蹤影本在意料之中,紫衣玄衣戰青等人也失去蹤影,讓我懷疑璃浪這傢伙在西國也有秘密潛伏點,想到這次鳳女是賴定他了,我心頭又有些不舒服。
官道上被打掃得乾乾淨淨,連丁點血跡都沒看到,只留下小強送給我們的三匹賠罪馬,好在車子是特製的,在強努勁弓下也沒有什麼損壞,將就將就也能上路。
沿途不再有人偷襲,想來也有小強的一點功勞,有我在這裡,他怎麼着也得派出手下爲我們開路纔對。
不過,也可能是璃浪兄弟的人暗中做的動作——走出了密林我才知道,小強離開得十分及時,走得好,走得妙,走得刮刮叫——眼前這兩位大爺豈是凡人?雖然身邊一個伺候的人都沒見着,可人家暗地裡竟然有千兒八百的侍衛沿途保護,而且個個都是死士,當我們從密林裡出來時,就只見滿地黑壓壓的,沉默得嚇人,要是小強還在這裡,不被大卸八塊簡直不可能。
這一次,我見識到一種有別於華服高貴的布衣氣勢,深藏不露的眼神,配合着分寸把握極好的親近微笑,凌然獨立卻王氣如海,不因容貌的變化而改變一個人有內而外的精神,無邊無際,有容納百川之胸襟,包藏萬物之偉態。
而璃浪,斜倚着腕粗的小樹,漾着水一般的微笑,絕豔幾乎令人窒息,可是在那擡眸斂眉間,卻射出冷電一般的寒芒,鋒銳的霸氣便橫掃過去,令人心膽俱寒,沒有一個人膽敢擡頭。
隔着車窗,我將暗衛對兩兄弟區別微妙的恭敬態度收入眼底,會心一笑,終於十分肯定了他們的身份。
璃浪靜靜地立在一旁,彷彿感受到我的眼光,倏地望了過來,淡淡勾起嘴角,與我的眼神在半空中交匯互相糾纏,互不相讓,雖然無心征服對方卻做了真正遵循內心感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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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同路一行,卻很少單獨相處,我嘆息而笑,這路,是否走得離我的初衷越來越遠了?
反正長路漫漫,三人乾坐着也無聊,我便故意把小強所說關於顧客的身份告訴璃浪兩兄弟,雖看不到他們有什麼特別表情,但是這個驚人的消息想必也進到他們心裡去了。
路上經過了幾處極小的城鎮,竟也發現數間鳳家的客棧,沒落到露宿郊外的地步,我們倒也相安無事,但人的運氣終究有限,行走了半月,來到瀾國邊境處,方圓幾十里人煙稀少,山林茂密。
眼看着天色全黑,遠處依然是望不到頭的樹木和矮峰,我們無奈,只好找到了一塊相對平穩的地帶,將馬車停了下來。
篝火在我的手中熊熊地燃燒起來,兩隻剝乾洗淨的野兔架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香味引得人垂涎三尺。
璃浪兄弟怔怔地坐在一邊,看着我忙前忙後,架起野兔後又從馬車下抽出兩頂小帳篷,眼神越來越驚訝,卻壓根都沒想過幫我一把手,也許,更可能是他們根本就不會吧?!
“唔,看你熟練的程度,你以前經常露宿?”
‘璃’看着迅速架起的小帳篷,終於忍不住開口,璃浪靈眸顧盼,一瞬間,彷彿帶着迫人的壓力,直逼而來,令我不得不開口。
“我家的孩子從五歲以後,每年都要身無分文地外出生活,每次兩個月,開始時我小,沒法掙錢養活自己,就待在山野裡,打個野味,搭個樹屋,兩個月也能對付過去,這露宿的事,早就習慣了。”我聳聳肩膀,無所謂地道。
“什麼樣的人家,竟這樣培養孩子,連女孩也不例外?”‘璃’若有所思地道。
“什麼樣的人家,竟這樣培養孩子,兩兄弟連篝火都不會生,最基本的生活都無法保障,還能做成什麼大事?”我鳳眼一溜,脫口反脣相譏。
璃浪揚眉淺笑,“這裡有現成的丫頭,還要我們兄弟做什麼?”
我頓時氣結,氣鼓鼓地瞪大怎麼也睜不圓的鳳眼。
‘璃’哈哈大笑,眼疾手快地撈起一隻烤熟的野兔,悠然而去,“你們聊,我生平第一次吃這種野味,可要好好品嚐一番。”
一時間,篝火旁只剩下我和璃浪,乾巴巴地守着另一隻野兔。
半晌,璃浪咳嗽了一聲,絕豔面龐映着熊熊的火光,精緻完美如同林間的精靈,絲絲縷縷的魅惑氣息淡淡地鑽了出來,拼命衝擊我那酷愛美色意志不堅的小心肝……
“那個,一直沒有時間向你解釋——”
“啊……”某人沉浸在美色當中,一片茫然。
“我以爲我大哥已經回家了,沒想到他不放心我獨自留在這邊,竟然又折了回來,至於那位——鳳女,似乎是有備而來,準備戳穿我的身份,幸好和我身形輪廓十分相似的大哥出現,否則我還真不知道怎麼把琉璃公子和救你的璃浪分成兩個人——無憂,你在聽嗎?”
璃浪好氣又好笑地看着正衝他大流口水的我,滿臉黑線,恨鐵不成鋼似的使勁揉我的頭,幽深的眸中射出某種危險的光,“——這些天我只看到你精明果斷的一面,被你時時刻刻地吸引去了心神,竟然忘了你這個惱人的小毛病!”
“啊?什麼毛病?不要打頭,會打笨的你知不知道?”
被他揉得頭髮根生疼,我纔回過神來,明知道看人家的美色看入迷了,好在我臉皮厚,也沒覺得丟人,就是頭頂有點疼,鬱悶。
忽然間,覺得發生的一切都像一場夢,曾經那麼努力地堅持自己,排斥命運,如今卻心甘情願地捲了進去,世上人,又有幾個能夠堅持自己,有始有終?
懶洋洋地斜躺在鋪開的席上,仰面望着天空中的星星,卻不知不覺地感到遺憾——每一顆星星無論多麼閃亮,都不及璃浪的眸深邃璀璨。
身邊,驀地多了一道散發着溫暖的軀體,我側頭,看向偎過來的璃浪,不避不退,直到他的胸膛貼着我的臉,直到他輕輕地伸手橫過我的頭頂,將我結結實實地圈在他的懷中。
我輕嘆口氣,不知到底是對是錯。
他緋脣微勾,高挺的鼻樑在火光下帶出毫不妥協的陰影,一時間給那過於美麗的面龐增添了說不出的強勢感覺,他伸過一隻如冰如玉的手,執起我胸前的一縷青絲,輕輕在指尖綰了幾圈,神情是那樣地專注,專注得令我放棄與他對視,側過眼神,火光明滅中,也遮掩了我臉龐和脖頸泛上來的紅潮,第一次,因爲某種說不出的女兒心思,認了弱勢——
“我和鳳女同車,你惱嗎?”
耳際,驀地感受到一股熱熱的呼吸,癢癢地彷彿羽毛拂過最敏感的皮膚,滑過一陣靈魂的戰慄,一縷幽香鑽入我的鼻尖,不行了,我好像喝醉了,頭暈暈乎乎的,可是我已經好久沒沾酒了……
“你希望我惱嗎?”迷濛中,我不忘反問,美色的確令人目眩神迷,可是美色的苦我也早已嚐到,一個人若在同一條陰溝裡翻了兩次船,那就只能怪自己沒有自律能力了!
因爲我的鳳眼舒服地眯了起來,整個人像慵懶的貓咪一樣蜷縮在璃浪的懷裡,所以我錯過了璃浪眼中一閃而逝的欣賞和憐愛,欣賞愈濃,而憐愛愈深,正慢慢地滲進他滴水不漏的心田。
低沉而魅惑的笑聲響起,倏地勾起了我身體深處潛伏的那條熱癢的絲線,他的胸膛因笑聲而微微震動着,我不滿地拿頭撞了撞他的胸口,他的胸口鼓動,難過的是拿他胸口依偎的我。
“希望——”
笑過之後,他輕吐出聲,聲音中,少了往日的戲謔溫柔疏淡,多了連他自己也沒有發覺的溫馨沉穩。
我揪着他的衣領,將小臉埋入他的懷裡,使勁蹭了蹭,希望能夠清醒些,卻被他周身散發的真正男人陽剛氣息拂得更是暈眩,呼吸逐漸紊亂,以他的內息,怎能察覺不到我的變化,簡直太丟人了!
“假話吧,一般人都喜歡鳳女那樣明豔嫵媚的女子,更攜着她的聲勢,我懷疑天下有哪個男人能夠拒絕得了她。再說了,咱們才見幾面啊,傳說中的琉璃公子可從未誘惑過良家少女,哪有這麼輕浮的?”
璃浪好笑地將我摟緊。
“你又知道了?明豔嫵媚的女子,我一生遇到不知多少,比她絕色的大有人在,若我要,勾勾指頭也就有了,可是真正能夠勾動我心的有趣女子,卻少之又少,至今爲止,我只遇到過一個小女子,雖然見面不多,相處不多,卻慢慢看出是一塊未經雕琢的美玉,一旦脫去那層保護色,就是一塊天下無雙的極品美玉,這樣的寶物,只有先下手爲強的理兒,若認真計較顏面得失,待寶物放出無雙光華時,已落入他人之手,到時可就追悔莫及了。”
“果然,全天下的男人,都把女人當作了物品,就連大名鼎鼎的琉璃公子也不能免俗啊!”我搖頭晃腦地感慨。
“那,無憂當男人是什麼?”璃浪含笑問道,那溫柔清雅的姿態,讓我心頭一熱,撲通一聲就掉進了他的陷阱裡。
“當然是藝術品,璃浪這樣的就是千金難求的頂級藝術品,絕對要供奉膜拜;外表不好但是心靈美好(這世上也沒幾個)的男人就是收藏品,值得尊重;至於品貌皆無的,只能說是瑕疵品了——”我興致勃勃地向他分析我這些年欣賞人物美麗的心得,直到接觸到璃浪似笑非笑的眼神,才恍然大悟,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藝術品對美玉,不是天下對登對的嗎?”他忽而一笑,眸中閃過強大的自信和得意。
我的回答是曲肘向右給了他一擊,他向後一縮,我的肘子便落了空。
“我真懷疑,你是不是多重性格——”
他怎麼能一會風一會雨的(雖然我自己也是,但我是女的啊),這應該是女子的專屬權利纔對啊。
“爲什麼?”
“初次認識你的時候,你淡漠,溫柔,清華高雅,若墨蓮綻放,君子爾雅;再次見到你時,你魅惑傾國,絕豔迷離,盪漾着令人無法抗拒的美;這次遇見你,卻是冷靜敏銳,霸氣隱隱,哪一面纔是真正的你?”
他微微一笑,戲謔中又閃過認真,“哪一面都是我,你讓我認識你,我自然也要讓你認識我。”
“甜嘴蜜舌,騙人不眨眼。”我賞給他一個白眼,肘子又迅速地送出去,這會搗到了實處,他一把捂住胸,誇張地皺起眉。
“打是親,罵是愛,我認了——哎喲,哪裡來的糊味?”
用不着他開口,我已經一個鯉魚翻身跳了起來,心疼得小臉皺成一團。
“我的烤兔子——”
璇旎的氣氛一瞬間消失無蹤,我和璃浪呆呆地盯着火上那一團烏漆馬黑的東西,只覺得肚裡一陣咕嚕嚕響——好餓!
不知道這時候去搶‘璃’的,會不會搶來幾根還沒啃乾淨的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