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浪執着我的手,娓娓道來,起先還輕鬆歡喜的我,聽到這裡,早已渾身不自在,先是因爲那‘兒媳’、‘信物’兩個詞而臉如火燒,但腦中突然閃過一念,讓我一愣,迅速從羞窘中回過神來。
“不對,這要一代代地傳承,那到了你們,也該在納龍庭手裡纔對,怎麼卻由你,由你送人……”
說到後來,我的聲音有些含糊不清,璃浪瞭然地微微一笑,一邊因爲我的嬌態而心生漣漪,一邊又因爲這個寒玉鐲背後的含義而心生惆悵不安。
“是啊,臨來邊境時,父王將寒玉鐲交給了我,讓我——隨意處理……”
“你的意思是……納龍庭雖然有心將儲君之位傳給你,但是你父親好像沒同意,他知道寒玉鐲的事嗎?”
“怎能不知?他就站在父王身邊。”璃浪悶悶地道。
“啊——”
怪事啊怪事,天日和各國諸侯的皇室王宮成員,都爲了那個位子搶得頭破血流泯滅人倫,錫勒倒好,兩兄弟皆文韜武略,卻一個推一個讓,竟是都不願意要那個位子。
“那時納龍庭說要重立儲君,我還有些不大相信,可是……”
“——大哥說要重立儲君?”
我的話沒有說完,就被璃浪打斷,他隱在面具下的目光,多了一絲怪異的神色。
“哦,對了,那日你和你大哥去錫勒王那裡,我就在你們腳底下,把你們的對話可是聽得清清楚楚——你先竹邪離開,竹邪又比納龍庭早走,最後,我才聽到納龍庭對錫勒王說的話。”
“不會,大哥雖然友愛真誠,卻也不會拿這等家國大事開玩笑,而父王更不會如此放縱態度,到底出了什麼事情?”璃浪仰首望天,忍不住喃喃自語。
“這種事情,你就算想破頭也沒用,既然你並不想要這位子,那麼裝作不知道更好,這樣纔不會輕易被捲入這個漩渦當中。”
我笑着安慰,然而那時候我並不知道,這個世上的所有事情都是註定的,不是我們說一聲‘不要’就可以避免的,無論繞過了多少曲折離奇的圈子,最終卻都會回到原點。
事情的發展遠遠超過了我們的意料,面對措手不及的打擊,我們能做的,不是難忍悲慟,而是遵從命運的安排,一步一步,永不回頭。
璃浪仰首的姿勢,彷彿僵化成了一座世間最寂寞的雕塑,在冷冷的月色下,反射着蒼白幽輝的雪嶺,將璃浪襯得彷彿化爲亙古的破碎傳奇。
“但願如此……,罷了,今日本要給你一個驚喜,卻惹這麼多感嘆做什麼?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久到我以爲自己也快化爲雕塑的時候,璃浪驀然回首,面具遮掩了絕豔的容顏卻遮不住那絕代的風華,墨蓮盛放似幻,逼得我眼前一恍,心跳遽然失序,如擂勁鼓。
愕然了半晌,我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什麼日子?”
璃浪嘆息地望着我,眸中蕩起一束無奈寵溺的笑意,伸手撫了撫我柔麗如瀑的青絲。
“真真世上還有這等糊塗的人?連自己的生辰壽誕都能忘在腦後,況這生辰日又與衆不同,若這般還忘記,不是傻子也似傻子了!”
生辰?我?
我無聲地指着自己的鼻子,瞪圓鳳眼,我的生辰,除了親近的幾個人,沒別人知道,他是從何處得知的?
璃浪當然看透了我完全出現在表情上的心思,充滿溫柔的眸中透出一份靦腆。
“——我們離開王城時,竹邪特意找過我,所以……”
璃浪沒再說下去,而是放下拿出手中剛纔捧得那些東西——一疊整整齊齊質地上乘的豔紅女裝,一堆形狀各異的鮮豔煙火。
“今兒是除夕前夜呢,我知道天日的風俗裡除夕是最重要的慶典節日,哪怕貴爲帝王也要在這一天祭天祭祖,而且,新年都要穿新衣服,放煙火,吃團圓飯,因爲我的緣故,累你不能跟家人團聚過節,團圓飯是沒有了,可不能連其他一併都抹煞了,所以我準備了新衣服和煙火——我算過,我們的除夕,定然是要在路上度過的,我須在來前準備好,憂兒,你喜歡嗎?”
喜歡,怎麼會不喜歡呢?先別說東西精美絕倫,一看就是花費了大心思的,就算東西輕微,他的這份心也絕對不容她忽視。
不是沒有人對我好過,我的親人們朋友們對我的愛,絕對不亞於帶給我的感受,可是正因爲我從小生活在蜜罐裡,所以更加明白別人的善意是多麼難得美好,尤其是,璃浪這含蓄而又熱烈的心意,敲碎了我心頭的最後一塊薄冰……
我雙手微顫,接過東西,摩挲着上面微微凸起的花紋,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只能點了點頭,
“那你穿給我看看好不好?”
這傢伙,剛剛纔正經一點兒,現在又……
“你來錫勒,我是真正怠慢你了,我總是想起我初次見你盛裝打扮的那天,你那迥異於往日的高貴典雅氣質,那一身雍容華貴的裝束,那精彩犀利的洞察力,竟讓我差點不敢上前認你,我這才真正體會到‘風姿絕世’的含義,以及第一千金的耀眼……”
“我怎麼沒看出來……”我抱着膝嘀咕。
“若讓你當時便看出來,你的尾巴還不翹到天上去了?”璃浪蹙眉,伸手敲敲我的頭。
“哪有尾巴……”
我扁嘴。
“還要不要聽了?”忍無可忍,頭頂冒煙的某人終於不願再忍。
“聽,聽,聽——難得聽到天下第一美男子對我傾訴心意,我樂得尾巴都找不到了,哪捨得不聽?”
我嘻嘻一笑,時光彷彿回到了我和璃浪初識時,璃浪的優雅尊貴,我的玩世不恭。
半晌,某人跟泄了氣的皮球似的,垂下頭,嘆口氣,無精打采地推推我。
“你啊,去換上衣服好不好?我很想看看盛裝的你!”
看着璃浪,很輕易地感受到他那由激盪轉向低落的心理歷程,我也悄無聲地嘆了口氣,柔柔一笑。
“好吧!”
看到璃浪深幽的眸子瞬間迸射出來比陽光彩虹更加燦爛的光芒,我突然覺得,順遂璃浪的心意,似乎也不是一件難爲的事情,爲了能常常看到他那一瞬間令天地爲之失色的絢麗光芒,我想我以後會不停地順從他,遷就他,只爲了,那盛世的絕豔,傾國的風華,化作我生命裡最璀璨的驕陽!
而沉醉在璃浪風采中的我,並不知道,自己亦能成爲別人生命裡刻骨銘心的一道絢爛奇景!
那一夜,所有人都記住了那樣美得讓人想落淚的一幕。
那根本不是凡塵的姑娘,分明是雪山頂的女神,粉雕玉琢的面龐上找不到一絲瑕疵,更看不到一絲煙火氣,款款從帳篷中顯出,一下子,天地間似乎又多了一輪更加清麗純美的雪月,周身籠着淡淡的光暈,行動時,衣袂飄起,絹帶柔巧,彷彿隨時要飛向遙遠兒神秘的星空……
所有的人,都忍不住把手伸向那輪美得令人不敢靠近的仙月,然而卻又不約而同地縮了回來——誰也不願意讓自己渾身的俗氣,衝撞了高雅遺世的仙子。
當我走出那簡陋小帳篷的時候,璃浪正將煙火一字排開,點燃了火摺子,我頓時一驚,以致於完全沒有注意到不遠處那羣人的僵硬和呆滯眼神。
“這個不能放,”我衝上前,一把按住璃浪的手,“在戰場上,煙火向來被當作一種傳遞作戰意圖的訊號,這兒離軍營很近,難保不被看到的人誤解。一旦引來敵兵,那更是天大的麻煩,你的心意,我領了便是。”
璃浪擡起的眸中倒映着兩道飄逸的白色影子,閃爍着惑人的神采,彷彿無窮的宇宙,神秘的星空,吸引得人不由自主地跌落進去,無法自拔……
那一刻,我們的心靠近,再也沒有了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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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山寨裡,傳來了倉促的馬蹄聲,直直地衝向寨子中央的那個院子!
不一會兒,黑暗中的寨子裡亮起了一盞昏黃的油燈,接着,一盞一盞同樣昏黃的油燈在午夜裡點亮,點亮了一個不眠的夜,彷彿黑暗中藏着無數雙不安的眼睛,在窺伺着,沉默着,一縷不安的情緒慢慢地蔓延向全寨……
“你確定?”
濃眉麗目高挑修長的冷峻青年,山巒崩於前而不變色的青年,以沉穩多智聞名天下的青年,聽到少年的報告,一怔,首次失手打碎了手中的油燈,兩步退進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喃喃地,聲音極輕,像是在問自己,又像是在問站在自己面前的兩人。
那喃喃破碎的語調裡,竟藏着一抹顯而易見的黯然。
俊秀的少年看不見青年的表情,卻聽得出青年語氣中那一絲難以覺察的情緒,心底疑惑更深,到底那個人是誰,能讓他崇拜得五體投地的將軍失態成這個樣子?
可愛的少女卻默然,瞬間理解了青年的心裡掙扎,她沒有說什麼,默默地回房,很快地,又端出一盞油燈,一團朦朧的黃光,也染不黃青年蒼白如雪的面龐。
“公子,那羣人好生厲害,屬下不敢欺近,但遠遠地看過去,男子面上覆着赫赫有名的鐵血面具,女子白衣勝雪,風華絕代,就像是雪山上無人可及的女神,那羣人統統看呆了,連那威名遠揚的男子也不例外——屬下怕他們發覺,沒敢逗留,急着回來稟告公子,那女子對那羣人而言似乎非常重要,倘若我們能將她捉住……”
“閉嘴,這種念頭,想都不要想!”
青年突然斷喝,聲音中竟浮出真真切切的怒氣,認識這少年近十年,還是第一次衝他發這麼大的火,少年頓時一愣,明亮的黑眼睛裡浮現出了一絲委屈和迷惘——他不知道,他一向敬重有加的公子這是怎麼了?
“月兒,吩咐下去,全寨戒備,靜候調遣!”
默然了半晌,青年瞟到少年黯然的神色,也意識到對少年太粗暴了,可是,他並不想道歉,因爲少年這次是真的惹火他了。
“若——小姐來了,可怎麼好?”
可愛少女,月兒,順從地接下了青年的命令,可是稍稍猶豫間,又忍不住低聲問了一句,眼神中浮現出一絲懷念和嚮往。
“她若來了,我願,我願——自刎在她面前,以贖清我的罪……”
最後一句話,飄散在空氣中,青年悵惘而憂傷,月兒神色愈加低落,而少年,卻瞪大了眼睛,看向完全沒有鬥志的青年。
青年和月兒並不知道,因爲他的一句心裡話,少年做出了怎樣驚動天下的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