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鉉是以上位者的心態來平度李淵的心思,他知道李淵忌諱什麼?在乎什麼?
一句放棄救援,足以讓擔憂庫存銅鐵命運的李淵氣得怒髮衝冠,而一句輕描淡寫的擁兵自立也會讓疑心極重的李淵心生殺機。
武德殿內,幾名相國聚集在天子的御書房內,緊急商議北方出現的危機,就在幾天前,南方的唐軍全線推進,佔領原本屬於蕭銑的全部地盤,從長江邊的巴陵郡到最南面的交趾郡,開疆數千裡,使唐朝的疆域面積赫然擴大了一倍,李淵第一次嚐到了帝國滋味的甘甜,再讓他按照原先的約定將大部分疆土交給北隋,他是萬萬辦不到了。
他寧可撕毀協議,揹負無信之名,也絕不肯將到手的疆土再交出去了。
北方出現的危機和南方無關,絕不能用南方的讓步換取北方的安寧,這是李淵定下的原則,不容討論,這一點一開始李淵便對衆人明確說清楚了,所以御書房裡十分寂靜。
所有人都知道,北方出現的危機就是因爲談判破裂和聖上背信棄義,要想讓北隋軍隊退出雕陰郡,那只有恢復談判以及把長沙等五郡以及廣南道土地交給北隋,否則這個結很難解開。
李淵見房間裡十分沉默,心中着實不悅道:“既然是讓大家一起來商議,大家都說一說,而不是朕一個人說,你們在聽,那商議還有什麼意義?”
這時,陳叔達開口對衆人道:“陛下之所以擔憂儒林縣倉庫的銅鐵是有一定原因,大家可能還不知道,左藏銅錠已耗盡,鑄錢已被迫停止,我們比什麼時候都急需銅料,生鐵也是大問題,目前長安庫存生鐵已不足五十萬斤,有人可能會說巴蜀有庫存,但巴蜀庫存的五百萬斤生鐵已經用來備戰南郡,消耗得差不多了,江夏那邊倒是還有六百萬斤生鐵,但路途遙遠,很難運輸來長安,而不像雕陰郡的生鐵直接走黃河就能送到關中,各位,形勢非常困難,所以聖上才緊急把大家召集來商議。”
有了陳叔達的拋磚引玉,衆人開始表態了,竇璡上前一步道:“陛下能否再把郗士陵的求救信給微臣看一看?”
李淵將御案上抄譽好的鷹信遞給竇璡,竇璡細細看了一遍,說道:“陛下,這只是郗士陵的一面之辭,不能太過於相信。”
“爲什麼?”
“微臣去過儒林縣,深知儒林縣城牆破舊,一戰即垮,憑郗士陵的三千守軍根本守不住縣城,隋軍之所以遲遲不攻打縣城,顯然用是圍城打援之策,微臣認爲段將軍的慎重可以理解,至於想做朔方王,依臣看更是無稽之談。”
竇璡和李世民關係極好,他知道段德操是李世民的人,今天李世民不在,所以他必須要替李世民出頭。
李淵心裡明白竇璡在替段德操洗白,他鼻子不由哼了一聲道:“慎重就可以將朕的手諭當做廢紙吧!慎重就可以不出兵,不救儒林縣?那朕養這些軍隊做什麼?大家都去慎重,等張鉉殺到長安來,一刀把朕的腦袋砍了,這就是慎重的結果嗎?”
李淵語氣中明顯帶着滔天的怒氣,竇璡嚇得不敢吭聲了,這時劉文靜躬身道:“陛下息怒,容微臣說兩句。”
李淵剋制住怒火,點點頭道:“劉相國請說!”
“微臣認爲,隋軍圍城打援是真,但圍城打援的本質是以偷襲或者奇襲打援軍一個措手不及,但這卻給了我們救援的時間,從這一點來說隋軍圍而不打未必是壞事。
對於援軍而言,只要識破隋軍的意圖,那麼就可以採取應對之策,步步爲營進軍,圍城打援也就破解了,而段將軍不肯出兵,不是因爲隋軍用了什麼計策,而是他內心懼怕,怕自己被隋軍擊敗,這纔是根本原因。”
劉文靜的分析十分清晰,也說得很透徹,李淵點點頭,“那依劉相國的意思呢?”
“微臣認爲儒林縣一定要救,但怎麼打段將軍可以自己決定,陛下可以再發一份手諭給他,明確原則,賦予權力。”
“比如賦予他什麼權力?”李淵心中有些不以爲然,他對‘權力’兩個字極爲敏感。
“陛下,可以給段將軍徵兵的權力,既然有三萬礦工,完全可以把他們武裝起來”
“萬萬不可!”
不等劉文靜說完,裴寂便走了出來,向李淵行一禮,肅然道:“自古以來藩鎮易亂,所以纔會有各種制度約束,對於坐鎮一方的領兵大將絕不能放開徵兵權。
一旦徵兵,就需要錢糧,如果朝廷錢糧運不過去,他們就會在當地徵集錢糧,這就等於財權擴大了,又需要人員管理,那麼必然要招募文職,還需要將領管理,必然會提拔心腹,陛下,這不就是張鉉走的路嗎?當年在北海郡,不就是因爲楊廣給了他徵兵權,才最終導致失控,前車之鑑不可不防啊!”
劉文靜怒道:“段將軍在西北多年,對朝廷忠心耿耿,裴相國捫心自問,他會走張鉉的路嗎?”
裴寂冷冷道:“那是因爲他沒有喝過權力的毒藥,一旦我們給了他徵兵之權,讓他嚐到權力的滋味,你認爲他還會把權力交還出來嗎?郗將軍彈劾他有擁兵自立之嫌,絕不會空穴來風,他必然有什麼事隱瞞了朝廷。”
裴寂的一句話說到了李淵的心坎上,他自己不就是這樣嗎?拿到了蕭銑的疆土,他怎麼還可能再把它們交給北隋,真給了段德操權力,段德操怎麼可能再交出來,恐怕真養成了第二個張鉉。
想到這,李淵冷冷道:“一戰未打就急於擴權,這不是明智之舉,朕現在需要的是態度,聞鼓則進,聞金則退,軍令重於山,這纔是爲將者的素養,而不是把朕的手諭當做廢紙,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說法,朕從來不認可。”
劉文靜無奈,只得點點頭,“陛下說得也有道理,關鍵是要出兵,爲將者未戰先懼,確實不妥!”
李淵當機立斷道:“朕用天子劍令他出兵救援儒林縣,若他還不肯戰,那麼朕的劍下也不能再容他了!”
李淵心急如焚,爲了逼迫段德操出兵,他不惜動用了尚方寶劍,這是比聖旨還要嚴厲的措施,如天子親臨。
當天晚上,一隊騎兵護衛着御史程鐸攜帶尚方寶劍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晝夜不停地向朔方郡疾奔,兩天後,宣旨隊伍抵達了巖綠郡。
段德操聽說宣旨官從長安趕來,連忙帶着樑禮出城迎接,御史叫做程鐸,三十餘歲,是御史臺出任侍御史,他肩負重任,也深知天子的焦急,不等進城,他便舉起天子劍對段德操高喊道:“天子尚方寶劍在此,段德操接天子口諭!”
段德操心中一激靈,竟然是尚方寶劍,這是出了什麼事?
他連忙跪下,“微臣段德操叩迎天子御旨!”
後面將領也紛紛跪下,程鐸厲聲道:“傳天子口諭,儒林縣形勢危急,急待救援,慶州總管段德操怠慢聖意,無視國難,特免去其慶州總管之職,暫保留右翊衛將軍,責令其立刻出兵救援儒林縣,立功贖罪,敕令御史程鐸執天子劍,督促三軍,欽此!”
段德操大驚,連忙道:“此話從何說起?”
程鐸冷冷道:“段將軍依舊不肯接旨嗎?”
段德操磕一個頭,“微臣接旨!”
程鐸這才和緩一下語氣道:“段將軍,這可是天子尚方寶劍,本朝第一次使用,事態很嚴重啊!”
段德操嘆口氣,“這裡面有誤會,我早已派人進京送信給兵部,難道聖上沒有看到嗎?”
“段將軍,天子有沒有看到你的信我不知道,但我要告訴你,天子爲儒林縣的銅鐵憂心如焚,爲你不肯出兵極爲憤怒,你必須立刻不折不扣地出兵去救援儒林縣,否則我就用尚方寶劍直接罷免你一切軍職,就地問罪,由樑將軍出任主將。”
段德操半晌才低聲問道:“我已經出兵,被隋軍擊敗,天子不知道嗎?”
程鐸上前扶起段德操,在他耳邊低聲道:“將軍不要再解釋,事態已經很嚴重,天子開始懷疑你有擁兵自立之嫌了。”
“啊!”段德操一下子被驚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