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軍情商議主要意義在於促進唐朝的核心決策層下定發動東征之戰的最後決心,更深一層的意義卻是責任捆綁,李淵不想獨自承擔未來兵敗的責任,而是想讓所有決策大臣一起擔責,至於具體戰爭該怎麼打卻不是朝廷大臣能決定,而是主帥李孝恭肩負的重任。
在商議了一個半時辰後,衆臣終於達成了一致意見,在三月初一,八萬唐軍向豫章郡正式發動東征。
商議結束後,李淵直接回到了御書房,他又令人去把次子李世民找來,其實不用人找,李世民就已經出現在御書房門口,他需要就屈突通之事再和父皇好好談一談。
不多時,李世民快步走進了御書房,跪下行禮道:“兒臣拜見父皇!”
“起來吧!”
“謝父皇!”
李世民站起身垂手站在一旁,在父皇沒有開口之前,他不能先說話,這是做臣子的基本之道。
李淵看了他一眼,問道:“河套隋軍的情況怎麼樣?”
李世民恭恭敬敬道:“回稟父皇,一個冬天隋軍都在訓練,新年後,北隋實施軍戶制度,開始不斷有民衆遷來河套,李靖一直在忙碌安置軍戶之事,沒有南征的跡象。”
“皇兒也認爲隋軍暫時不會南征?”
李世民點點頭,“兒臣確實也是這樣認爲,河套是北隋在關隴的立足點,至關重要,尤其靈武郡關係到北隋能否在關隴立足,所以北隋在河套地區站穩腳跟之前,他們不會輕易南下,其實從幷州就看得出來,北隋雖然佔領了長平郡和上黨郡,但始終沒有繼續進攻幷州南部各郡,這是隋軍的一貫穩健,站穩腳跟後纔會考慮擴張。”
“這樣說起來,隴右那邊朕就可以稍稍放心了。”
沉默片刻,李淵緩緩道:“還有一件事朕想先和你說一聲,朕打算把屈突通調回長安。”
李世民的心怦怦跳了起來,果然來了,這纔是父皇把自己找來的真實用意,當然,這也是李世民想和父皇商談之事。
李世民不敢說自己已經得到了武士彠的密報,裝作有些愕然道:“父皇,這又是爲何?”
李淵嘆口氣,將李元吉送給他的報告遞給了李世民,“你看看便知道了。”
李世民連忙接過報告細看,他也想知道四弟是怎麼詆譭屈突通,匆匆看了一遍,李世民頓時涼了半截,他萬萬沒有想到四弟的報告竟然寫得如此惡毒,僭越、擁兵自立、居心叵測這樣的詞比比皆是。
“父皇,這....這樣的結論未免太荒謬了吧!”李世民無比震驚地望着父皇。
李淵苦笑了一下,其實他心裡也明白,元吉這樣肆無忌憚地攻擊屈突通,和之前屈突蓋那件事有關,元吉將心中的滿腔怒火都發泄在屈突通身上,說屈突通即將要造反,李淵也不相信,但裡面陳述的事實卻是讓李淵心中不舒服,尤其是天下明公的生牌更讓李淵感到不爽。
“朕想聽聽你的看法,你認爲元吉的報告是無中生有,或者武士彠的證明也是言不由衷,皇兒的意思呢?”
李世民嘆口氣道:“這件事兒臣認爲是真實的,但兒臣認爲其中是有原因,至少屈突通擁有一千親衛是兒臣同意的,這是爲了指揮戰爭的需要,打個很簡單的比方,兩軍作戰之時,如果沒有一千親衛守護在主帥身邊,就會被敵軍抓住漏洞擊殺主帥,全軍就會崩潰,兵部雖然定下條例,但也太不考慮實際需要了,簡直就是閉門造車。”
李淵沒有和兒子爭執,又淡淡問道:“那另外兩條呢?”
“修高城牆是爲了加強防禦,兒臣去江夏看過,江夏縣緊靠長江,大船從水路便可以直抵城下,如果是三丈高的城牆,那麼兩千石大船便可以直接登城,爲了避免這個威脅,只有將城牆繼續修高,別無他法!”
“繼續說下去!”李淵不露聲色道。
李世民心中着實有點不安,他知道第二條解釋其實有點牽強,江夏城外的護城河最多隻能行駛千石戰船,進不了兩千石大船,而千石戰船的高度到不了三丈,如果父皇較真,就會戳穿他的解釋。
但事已至此,李世民只能硬着頭皮繼續說道:“至於第三條,天下明公的說法,兒臣覺得這是歧義,只是誇讚他是個仁德的長者,父皇,屈突通的妻兒都在長安,他怎麼可能有擁兵自立之心。”
“皇兒說的這些朕都能理解,但也知道會有一些特殊情況,但朝廷的制度也不是擺設,做事該有章法纔對,如果嫌親兵不夠,可以向朝廷申請增加人數,城牆太矮擋不住船隻進攻,也可以向朝廷提出增高城牆,但凡有特殊情報,朝廷也會酌情考慮,朕也會特批,可他鎮守江夏這麼多年,從來沒有向朝廷提出任何申請,這就麼擅自增加人數,擅自修高城牆,一定要搞特殊,讓朕怎麼能視而不見,又怎麼去規範別的大將、別的城池?個個都像他那樣,那朝廷制度還有什麼意義?”
李世民一時啞口無聲,父皇說到了關鍵之處,屈突通沒有向朝廷申請而擅自做主了。
李世民咬了一下嘴脣道:“孩兒願意擔保屈突將軍?”
李淵不滿地瞥了兒子一眼,冷冷道:“朕並沒有說要懲處他,朕也相信他和段德操不一樣,只是考慮屈突通在江夏的時間太長,對他自己也不利,給他換個地方,對朝廷對他自己都有好處。”
李世民聽到父皇提到了段德操,就知道父皇已經動了疑心,有點言不由衷,他不由暗暗嘆了口氣,“那父皇準備將他調去何處?”
“朕想讓他出任右衛大將軍,至於接任他的主將可以由皇兒推薦。”
李世民也是一個極爲倔強之人,他心裡很清楚屈突通坐鎮江夏的重要性,但似乎父皇並不理解,他決定最後再勸說一次父皇。
“父皇,我們既然要發動東征之戰,兒臣覺得在這個關鍵時候換將是不是風險太大,有屈突通坐鎮江夏,可保江夏無恙,坐鎮江夏他是最爲合適,將他調走只會給隋軍創造進攻江夏的機會,請父皇三思!”
李淵的語氣更加不滿了,“東征是孝恭在豫章郡發動攻勢,和江夏郡相距甚遠,東征和屈突通無關,談不上什麼臨陣換將,而且我大唐名將輩出,江夏也並不是非要依仗屈突通一人,這件事就這麼定了,你再推薦一名大將鎮守江夏吧!”
李淵說到最後,語氣明顯有點不高興了,李世民見已經無法挽回,只得萬般無奈道:“那就讓兒臣去坐鎮江夏。”
“不行!朕前天已經和你談過了,你的任務是滅掉王世充,既然你這麼相信屈突通,那就讓屈突通來做你的副將,江夏那邊你另推薦他人。”
“父皇覺得右武衛將軍盛彥師如何?”
李淵搖了搖頭,“或許是朕沒有說清楚,朕的意思是儘量用宗室子弟。”
李世民低頭沉思片刻道:“右千牛衛大將軍李道玄,父皇覺得如何?”
李淵還是搖了搖頭,“他只有十七歲,太年輕了,衝鋒打仗還可以,可坐鎮一方,他無論資歷還閱歷都遠遠不足,再考慮別人吧!”
李世民感覺到父皇心中已經有人選了,讓自己推薦不過是說說罷了,他只得垂手問道:“父皇有更好的人選建議嗎?”
李淵微微一笑,“朕考慮讓柴紹去坐鎮太原,你的神符三叔轉去坐鎮江夏,他老成持重,爲人謹慎,朕覺得倒是一個不錯的決定,皇兒覺得呢?”
李世民低頭半晌不語,儘管柴紹和大哥關係親密,可他寧願讓柴紹坐鎮江夏,至少柴紹精明能幹,善於變通,而堂叔李神符說得好聽是老成穩重,說得難聽一點就是太平庸了。
“怎麼,皇兒覺得這個決定不妥嗎?”李淵拉長了聲音問道。
李世民擡頭看了一眼父皇,只見父皇銳利的目光裡充滿決斷和不容抗拒,李世民只得低聲道:“兒臣沒有意見!”
“那就這樣決定了,由你神符三叔坐鎮江夏。”
當天下午,李淵下達了旨意,調江夏總管屈突通爲右衛大將軍,賜柱國,改封李神符爲江夏郡王,同時出任荊北大都督,統領江夏、襄陽、安陸、義陽、漢東、永安、舂陵等七郡六萬兵馬,坐鎮江夏。
這個任命離李元吉抓捕屈突通下獄審查的目標尚遠,令李元吉心中着實惱火,但他知道這是二哥李世民在背後力保屈突通的結果,儘管心中惱火,卻又無可奈何,他只得繼續等待機會,一定要將屈突兄弟置於死地,方纔泄他心頭之恨。
但無論如何,屈突通被調走,順利兌現了房玄齡的反間之計。
此時,江淮上空的風雲已經開始激盪起來,杜伏威的再次出現將給蘄春郡帶來一場巨大的兵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