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很深了,但東市和平康坊一帶依舊燈火通明,笙歌燕舞,格外熱鬧,雖然大唐建立時繼承隋制,天黑後關門閉坊,但事實上這條規定已經名存實亡,城門當然關閉,由軍隊控制,沒有特殊通行憑證無法出入城,可坊門就管不住了,權貴晚歸,誰敢不開坊門,而貧寒人家晚上出去也沒有意義,很多坊門基本上都留一條縫,讓夜歸的人自由開啓,在玄武精衛嚴查長安時緊過一陣子,隨着玄武精衛放松管制,坊門在夜間又恢復了常態。
東市的華山客酒肆內人聲鼎沸,生意興隆,一樓二樓的大堂全部坐滿,三樓四樓的雅思也都坐滿了酒客,從年初以來,火爆的生意勢頭就沒有停過,但大東主呂通卻沒有賺多少錢,說起來也讓人唏噓,李神通一文錢不投,白得了酒肆三成份子,卻要分走八成的利潤,不過這樣也換來了李神通不插手酒肆經營的便利。
此時大東主呂通正在四樓最邊上一間雅室內請客吃飯,請客吃飯只是一個藉口,幾名手下在房間裡划拳猜枚,用喧譁吵鬧聲掩蓋住呂平、高瑾和羅玉敏三人的交談。
太子一案的結果出乎呂平的意料,原本廢太子的氣勢如暴風驟雨般襲來,但最後的結果卻是太子降一級爲皇儲,似乎連雍縣刺殺案也快不了了之。
羅玉敏笑道:“李淵的性格,表面上是寬仁厚道,但暗地裡卻是錙銖必較,他平生第一次遇刺,還差點喪了命,他豈會不了了之?現在不過是水面上的平靜罷了,下面卻是激流湍急,今天我替李李元吉做了件事。”
羅玉敏便將他今天去尹阿鼠府上的事細細給兩人說了一遍,高瑾頓時一拍桌子道:“此計毒辣啊!是準備把刺殺案轉移到李世民的頭上。”
呂平眉頭一皺,“那三顆夜明珠是從獨孤府中抄來,這不等於告訴李淵,是李元吉送的珠子嗎?”
“事情還真不是這麼回事,李元吉之所以送那三顆珠子而不送別的東西,是因爲那三顆夜明珠早就失蹤了,並不是李元吉抄家得來,至於怎麼到李元吉手中,我也不太清楚,好像和虞世基有關係,崔文象那麼精明的人,他不會犯這種幼稚錯誤。”
高瑾在一旁問道:“那現在我們該怎麼辦?”
呂平沉思片刻道:“聖上給我們定過原則,儘量幫助李元吉上位,那麼我們這次也要幫助李元吉。”
“那我們該怎麼做?”
“很簡單,編讖語,出瑞兆,預示秦王將爲太子。”
“會不會做得太過,反而適得其反?”高瑾擔憂的問道。
呂平笑道:“關鍵是尹德妃吹了很多枕邊風,說李世民好話,那麼瑞兆讖語就是配合尹德妃的說情了,偏偏尹德妃不敢收夜明珠,背叛了李世民,那麼瑞兆讖語就反正證明這件事的真實性,也證明了李世民的野心,李淵很自然就會把自殺案聯繫到李世民身上去,之前李神符可是被伏擊過,這件事還沒有說法呢!李淵會忘記嗎?”
羅玉敏豎起大拇指讚道:“還是呂將軍看得透徹啊!”
崔文象的計策果然毒辣,當天晚上,尹德妃將夜明珠獻給天子李淵,說是秦王李世民派人送到父親府上,她不敢受此天下至寶,當李淵追問李世民爲什麼要送夜明珠,尹德妃才吞吞吐吐說了,秦王想爲太子。
李淵上午才決定不廢除李建成的太子,只是將太子降爲皇儲,李世民肯定不會這麼快知道,加上從隴右過來至少五六天,說明李世民已經認定要廢太子了。
李淵心中頓時懷疑起來,想到去年次子派人伏擊李神符,已經有先例了,難道雍縣刺殺是秦暗中佈置,並嫁禍給太子,難道東宮鋼針也是秦王嫁禍?
如果自己不幸被刺,當然是太子最大得利,可細細一想,如果秦王大喊黃魯是太子之人,是太子刺聖,加上又有太子下毒楚王和東宮藏有鋼針的證據,長安必然會混亂,秦王率大軍進關中,這個皇位到底是誰的還爲未可知。
李淵原本有點懷疑李元吉,可尹德妃獻了夜明珠才使李淵如夢方醒,真正的老虎原來深藏不露啊!
次日一早,李淵派人去街頭打聽,果然聽到了很多兒歌,什麼‘二木子,兼天下’,什麼東海出了小龍王,不爲嫡長爲嫡次’等等,甚至還有人在秦王府前的小河裡挖出了一隻玉龜,似乎是玉龜向秦王府朝拜。
在李淵看來,這些童謠瑞兆顯然是爲了配合尹王妃的造勢,把次子李世民沉默的假面具擊得粉碎。
李淵頓時勃然大怒,他已經有七分相信刺殺案是次子李世民所爲,只剩下三分懷疑是太子所爲,不過要李淵給李建成平反,那也絕對不可能,但李淵還是稍稍表現出了一點寬和,下旨將李建成的子女都送入東宮,讓他們一家團聚,並撤銷了對寢宮的監視。
.......
下午,李淵正在聽李神通的軍隊訓練報告,和周朝停戰一年,李淵最大的希望就是擴軍和練兵,但他們地盤太小,二十萬大軍已經是極限,無法再擴軍了,那隻能退而求其次,能煉出一支精銳之軍,和周王朝大軍抗衡。
儘管李神通在天子面前吹噓得天花亂墜,說自己手下大軍如何如何精銳,士氣如何如何高昂,但朝廷很多高官都知道,軍隊是否精銳得看主帥,一個平庸的主帥是練不出一支鐵打的精銳之軍,而李神通恰恰是一個平庸得不能再平庸之人,倒是李孝恭的兩萬漢中軍和李世民的六萬隴右軍確實變得精銳了。
至於士氣高昂那是真的,是唐朝推行軍功土地制的結果,錢財犒賞基本上都被層層盤剝截留殆盡,沒有小兵的份,但土地就不一樣了,底層的小兵可以分到土地,他們自然就有了打仗立功的積極性,士氣當然高昂。
李神通也知道訓練不行,所以他拼命拿士氣來說話,好像士氣是他訓練出來的一樣。
就在李神通描述軍隊訓練情景之時,一名宦官在門口稟報,“啓稟陛下,楚王殿下求見!”
“讓他進來!”
宦官出去叫人了,李淵笑着問李神通道:“二弟,你覺得元吉如何?”
李神通心中一跳,難道聖上要立元吉爲太子,一轉念便知道不可能,有皇儲在那裡擋着,誰也別想了。
他笑了笑道:“元吉沒有世民的精武睿智,也沒有太子的城府能力,坦率的說比較平庸,不過我和齊王交往,卻感覺到一個‘真’字,不管他好色也好,殺人殘酷也好,對手下慷慨大方也好,都是率性而爲,不用去和他絞腦筋。”
這個評價不算高,卻很符合李淵此時的需求,他點點頭,“你說得很對,他就是這麼一個人。”
這時,李元吉快步走進來,李神通也告辭而去,李元吉跪下施禮,“兒臣拜見父皇!”
“起來吧!”
“謝父皇!”
李淵取出一份報告問道:“這裡是你去抄關隴貴族莊園最後的報告,朕把你的清單和大理寺的抄家清單對比一下,發現少了一些名貴之物,比如竇家的鳳凰翡翠,侯莫陳家族那扇黃玉屏風,還有於家的十柄名劍,朕想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李元吉心中一跳,難道是爲那三個夜明珠?不會啊!那夜明珠可不是抄家得來,或許是那三顆夜明珠讓父皇想起這件事了。
李元吉從懷中取出一本清卷,雙手呈放在桌上,跪下道:“兒臣有罪,私拿了一些喜愛的東西,這是清單,兒臣今天就是來向父皇認罪。”
這就是宦官趙德忠的作用了,昨晚天子在親自核對兩份清單,他及時向李元吉報警,李元吉只能及時認罪。
李淵拾起清卷看了看,笑道:“朕就說嘛!那些東西怎麼長翅膀飛了,原來都在你這裡,你倒挺有眼光,專挑極品之物。”
“兒臣馬上就把它們送進御庫。”
李淵笑道:“朕知道你出手闊綽,開支很大,但這些東西太珍貴,不能隨意賞給外人,這樣吧!你把東西送進御庫,再從御庫裡挑一點普通點的東西去,明白了嗎?”
“兒臣明白,父皇能否把於家的十柄名劍賞給兒臣,兒臣實在喜歡它們。”
“可以,朕賞給你了。”
“多謝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