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倓趕回自己的王府,這時,他派去南市的心腹侍衛也調查回來,楊倓剛坐下,侍衛便上前施禮道:“殿下,卑職已經調查清楚。”
楊倓頓時精神一振,連茶也顧不上喝,急忙問道:“快說,調查情況如何?”
“回稟殿下,卑職調查了武德兵器鋪,和掌櫃談過,後來又去了楊氏武館,找到一些善後的弟子,張鉉之言完全屬實,沒有誇張,也沒有隱瞞。”
“那他之前做什麼,掌櫃知道嗎?”
侍衛笑道:“掌櫃說張鉉之前很落魄,連十貫錢的刀都買不起,而且他也是第一次聽說玄武火鳳之事,掌櫃對他很誇讚,說他是個守信之人。”
楊倓十分欣慰,張鉉果然沒有欺騙自己,看來他並不是關隴貴族派來的臥底,楊倓又想起祖父之言,他終於下定了決心,對左右令道:“去把張鉉給本王找來!”
........
宇文述是被擡回了府宅,儘管楊廣停止了將他杖斃的命令,但還是有六十棍打了下去,讓他幾乎丟了半條命。
更讓宇文述痛不欲生的是,天子楊廣革去了他大將軍的職務,等於剝奪了他的軍權,肉體和精神的雙重刺激使宇文述情緒低沉,除了給他看傷的醫士外,任何人都不見。
宇文化及已經回來兩天了,他至今還沒有來得及向父親彙報楊家莊的情況,他本打算承受父親的一通責罵,但父親遭遇重挫,他更不敢去彙報。
宇文化及心煩意亂,在父親病房前來回踱步,這時,一名侍女走出來,向他行一禮,“長公子,老爺請你進去。”
宇文化及呆了一下,但也只能硬着頭皮走進了房間,房間裡瀰漫桌濃濃的藥味,宇文述就趴在坐榻上,身上蓋了一牀薄被,兩名侍妾在一旁小心照顧他。
“父親,好點沒有?”宇文化及跪在父親身旁低聲問道。
“我來問你,爲什麼不向我彙報楊家莊的情況?”宇文述聲音低微地問道。
“孩兒本打算彙報,但又怕影響到父親療傷。”
“我這輩子經歷了多少事?還有什麼不能接受,是不是楊家莊沒有成功?”
“也不是,我們也殺死了不少楊氏子弟,一路破竹,關鍵是老八向我們提供了假情報,導致羅奕範中了埋伏,被亂箭射死,我們不得不暫時撤退。”
這就是宇文化及想到的辦法,把所有責任都推到八太保宇文清明身上,撇清他自己。
宇文述大怒,羅奕範是他手下一名得力悍將,竟然死了,他喝道:“老八回來沒有,讓他來見我!”
“啓稟父親,老八畏罪潛逃了,至今下落不明,孩兒也在到處找他。”
宇文述忘記了棍傷,他剛要起身,忽然下身一陣劇痛,他又重重趴下,宇文化及慌忙按住他,“父親先息怒,這件事交給孩兒來處理,請父親安心養傷。”
宇文述無奈,只得又問道:“那你有沒有暴露身份?”
“絕對沒有,孩兒銘記父親的話,始終沒有露面,楊家莊始終以爲是被終南羣盜襲擊,而且楊家子弟我們也殺死了數百人,足以給他們一次沉重的教訓。”
宇文述當然聽得出兒子是在誇大戰果,楊家莊青壯纔多少,怎麼可能殺死幾百人,殺死幾百人,楊家莊就滅了。
不過宇文述沒有深究,便點了點頭,“楊家之事就暫時告一段落,再繼續尋找老八的行蹤,務必將他抓住,我要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是!孩兒會盡力而爲。”
“不是盡力而爲,是一定要找到!”
宇文化及戰戰兢兢答應了,宇文述又問道:“楊玄感被殺,外面是什麼反應。”
“楊玄感塗炭洛陽,大家當然是拍掌叫好,只是…….”
“只是什麼?”
宇文述虎眼一瞪,“說!”
宇文化及只得吞吞吐吐道:“只是父親拖延的時間太長了一點,人人都知道父親撈了很多錢,都在罵父親貪婪無度。”
“你覺得我撈錢不好嗎?”宇文述冷冷問道。
“孩兒只是擔心,聖上會因此深惡父親!”
宇文述看了宇文化及半晌,才慨然嘆道:“我宇文述一世英雄,怎麼就生了一個這麼愚蠢的兒子!”
宇文化及不知哪裡說錯話了,低頭不敢吭聲,宇文述嘆了口氣,“這也怪我,只顧自己謀取仕途,卻很少教育你們兄弟,你記住了,高熲爲什麼被殺,就是因爲他太清廉了,家中府宅空空,若我像他一樣清廉,我也早就死了,古之權臣爲天子之患,防清不防貪啊!多讀讀《史記》你就懂了。”
宇文化及還是聽得半懂不懂,他只得含糊應道:“孩兒明白了。”
宇文述知道他還是不懂,便也懶得再教育他,哼了一聲又道:“另外,還有突厥那樁買賣,關係重大,你再去一趟,一定要把東西給我想辦法運回來。”
宇文述被免去了大將軍職務,更激發了他的野心,既然楊廣無情無義,那就休怪他宇文述不忠不仁了。
他回頭見長子面帶難色,便怒道:“難道你想要我親自去嗎?”
宇文化及嚇得連連磕頭道:“孩兒不敢,孩兒一定去。”
“去吧!好好準備一下,再過一些日子天氣轉暖,你便可以出發了。”
宇文化及告退下去,宇文述則悶悶不樂,楊廣剝奪了自己的軍權,破壞了自己籌劃已久的大計,他心中焦急,憤懣得簡直要大喊出來。
........
關隴貴族是原太子楊勇的支持者,太子楊勇爭位失敗後,關隴貴族遭到了楊廣的嚴厲打壓,並遷都洛陽,企圖將關隴貴族邊緣化。
爲了自保,關隴貴族於大業元年自發成立了武川府,以對抗楊廣對關隴貴族的打壓,在天下四大在野勢力中,武川府的力量最大。
武川書院是得到楊廣默許後才成立,主要職能是培養關隴貴族的年輕俊才,在官方備案中,它其實是一個教育機構。
下面設有文武二堂,文堂又叫九天堂,是文臣、良吏的培養之地,李密、李建成等人就在九天堂內接受教育,同時又教育年幼的子弟。
而武堂又叫鳳鳴堂則是培養大隋勇將之地,像王伯當、長孫無忌、李世民等人都在鳳鳴堂的名單內。
這是武川書院公開合法的成分,但很多人並不知道,武川府下還一個秘密組織,就是玄武火鳳,它纔是武川府真正的直屬力量。
就在宇文述心情糟糕透頂的同一時刻,武川府密室內,張仲堅和師妹張出塵跪在會主竇慶面前請罪。
“一切都是我的責任,和其他人無關,是我的輕敵才導致這次任務失敗,我願承擔一切處罰。”
張出塵急道:“義父,不能完全責怪大師兄,這次任務我們都有責任......”
竇慶曾出任河東太守、衛尉卿,現已退仕,爵封陳國公,是關隴竇氏家族的第二號人物,按照武川府會主兩年一輪換的制度,明年將由獨孤順接任武川會主。
六年前,相國楊素曾經送了一批武婢給竇慶,其中就有年僅十一歲的張出塵,竇慶見她聰明過人,悟性極好,便認她爲義女,將她送到終南山紫陽真人處學武,去年學成回來,加入了玄武火鳳。
竇慶一擺手打斷了張出塵的解釋,他對張仲堅淡淡道:“我之前說過,這個任務極爲重要,不能失敗,所以我纔派出前所未有的十二人,但最後還是失敗了,仲堅,你其實是江左會的人,我無權處罰你,不過我們可是有過約定,你承認約定嗎?”
張仲堅渾身一震,他是被江左會借給武川府五年,當初有過約定,如果任務失敗一次,那他的期限就延長一年,本來下個月他就期滿了,可這次任務失敗,他又得等到明年三月了。
張仲堅默默點頭,“我承認!”
“承認就好,那就按照約定,明年三月我讓你自由。”
張仲堅心中深深嘆息,他實在不想過這種刺客殺人的日子了,但約定就像一條粗大的枷鎖,讓他無法擺脫。
這時,竇慶的目光又轉到義女張出塵身上,“你也有責任!”
“女兒優柔寡斷,辦事不力,請父親....不!請會主責罰。”
竇慶搖了搖頭,“你的責任不是辦事不力,而是你看走了眼,誤導了我們,導致我們輕敵,不是嗎?”
張出塵臉一紅,低下了頭,她知道義父在說誰,她確實看走了眼,她原以爲張鉉是個草包,卻沒想到他心機如此深沉,騙過了他們所有的人,在最關鍵時刻出手,使他們功虧一簣。
“女兒知錯,願受責罰!”
竇慶卻沒有責罰她的意思,他又向張仲堅笑了笑問道:“仲堅怎麼看此人?”
張仲堅嘆息一聲說:“卑職回來時,特地找到了一名楊氏子弟詢問,才知道楊家莊被盜匪夜襲,就是這個張鉉力挽狂瀾,挽救了楊家莊,也贏得了楊氏家族信任,才得以參與到楊玄感的機密事件中來,他武力雖然不高,但膽識不凡,智謀過人,卑職深爲欽佩。”
“楊家莊被襲應該不是什麼普通盜匪,而是終南山的羅奕範。”
張仲堅一驚,“難道是宇文述?”
竇慶點點頭,又道:“不過這件事已經過去,我們不用管它,關鍵是今天發生的事,你們知道今天大業宮內發生了什麼事嗎?”
張仲堅和師妹對望一眼,兩人一起搖頭,“卑職不知!”
“說起來讓人好笑,但又令人驚歎,宇文述拿個假的楊玄感首級去糊弄天子,結果燕王楊倓卻拿出真首級,揭穿了宇文述的假冒,天子震怒,狠狠責打宇文述,並免去其大將軍之職,這件事震動朝野,但沒有人知情,想不到我們卻是真正的知情人。”
張出塵眉頭一皺,“難道是燕王派張鉉去刺殺楊玄感?”
張仲堅搖搖頭,“應該不是,我感覺這是他的個人行爲,應該是他把楊玄感首級獻給了燕王。”
竇慶讚許地笑道:“仲堅說得不錯,這就是讓我真正讚賞此人的原因了,沒有幾個人能拒絕官升三級和五千兩黃金的誘惑,他卻辦到了,之前我就說他見識過人,憑此人的胸懷和遠見以及他的膽識,我斷定他絕非凡品。”
雖然張仲堅沒有能帶回楊玄感人頭,但張鉉卻把楊玄感刺死,同樣也是替武川府滅了口,所以張鉉儘管破壞了玄武火鳳的行動,但竇慶並沒有遷怒於他的意思,相反,還很欣賞張鉉的膽識。
這也是竇慶十分遺憾之事,他本來有過把張鉉拉進武川會的念頭,但因爲怕獨孤順反對,所以他放棄了這個念頭,現在事實證明,他們因墨守成規而失去了一顆明珠,怎麼能不讓竇慶失落。
而且他也有責任,他竟然沒有看出張鉉是個難得的大才,同時也讓竇慶十分懊惱。
竇慶沉思片刻,又拉了一下桌旁的細繩,片刻,一名身材中等,年約二十五六歲年輕男子快步走進房間,他單膝跪下施禮,“卑職柴紹,拜見會主。”
“不必多禮,你給仲堅說說今天燕王府的事情,我是指張鉉。”
柴紹在武川會內兼職教習,教一羣十二三歲的少年練武,他的官方身份卻是燕王府千牛備身,也就是燕王的侍衛。
柴紹本身不是關隴貴族子弟,是因爲他娶了李淵的女兒爲妻,而被李淵推薦加入了武川府。
柴紹笑道:“今天張鉉被任命爲燕王府翊衛,正好和我分到一起。”
張仲堅忽然有點明白會主的意思了,他低聲問道:“會主莫非想拉他加入武川會......”
竇慶輕輕嘆了口氣,“這樣的人材,輕易放棄他是武川府的損失,我會想辦法說服獨孤家主。”
“恐怕獨孤家主不會輕易答應!”
“我知道,他如果堅持不肯答應,我也沒有辦法,但我還是也想利用此人的能力替我做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