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寺閣酒樓一樓大堂靠角落的位子裡,張鉉和北鏡相對而坐,張鉉拾起酒壺滿了兩杯酒,笑問道:“北鏡先生也是來參加英雄會嗎?”
“我不是來參加英雄會,雖然樑師都有興趣,但我是另有其他事情。”
北鏡先生端起酒杯,凝視着杯中殷紅的葡萄酒,在鮮血般的葡萄酒映襯下,使他蒼白的臉龐變得更加詭異,他淡淡道:“我姓蕭,張將軍忘記北鏡這個稱呼吧!”
張鉉默默點了點頭,他不知道這位北鏡先生和突厥人發生了什麼矛盾,導致他離開草原南下。
但張鉉的直覺告訴他,這位蕭先生並不是刻意欺騙自己,他應該是和突厥分手了,至於分手原因,如果對方不說,張鉉也不想知道。
北鏡先生真名叫做蕭銑,是樑朝嫡系貴族,也是當今蕭皇后的侄子,他爲了復國而在二十年前去了突厥,接管金山宮,建立了一批屬於自己的勢力,隨着隋朝亂局漸起,他也潛入了隋朝,開始謀求自己的復國大業。
蕭銑看了一眼張鉉,又笑道:“如果我說我和突厥反目就是因爲那三十萬件兵甲,張將軍會有什麼感觸?”
張鉉笑了笑,“我替先生感到遺憾。”
“你沒有歉意嗎?”蕭銑眼睛眯了起來,目光陰冷地注視着張鉉。
張鉉迎着他的目光,銳利的視線幾乎要將蕭銑看透,他也冷冷道:“既然蕭先生自詡漢人,就不應該想到‘道歉’二字。”
蕭銑笑了起來,“難怪武川府和渤海會都拉攏不了張將軍,也難怪能在短短一年時間內聲名鵲起,張將軍果然與衆不同,我只是開個玩笑,三十萬件兵甲固然讓突厥人暴跳如雷,但我還不至於過於失落,說起來我還要感謝張將軍。如果不是那三十萬件兵甲沉入北海,突厥也不會對我下驅客令,我也不知該找什麼藉口離開草原,正是張將軍當初的勇敢作爲。我纔有今天的自由之身,來!我敬張將軍一杯。”
蕭銑舉起酒杯,兩人一飲而盡,張鉉也佩服這個蕭銑會說話,舌燦如花。將仇恨說成了恩情,。
不過有一點張鉉能理解,就算對方得到了三十萬件兵甲,他也拿不回中原,與其便宜了突厥人,還不如沉入深海。
但他今天找自己又是爲了什麼呢?張鉉不露聲色,等對方繼續說下去。
蕭銑沉吟一下又道:“不瞞張將軍,我這幾年一直在觀察中原的糧價變化,我發現官府的稅賦銳減了大半,但糧價卻時高時低。只是今年市場上劣錢猛增後,糧價才突然暴漲一倍,張將軍想過其中的原因呢?”
張鉉搖搖頭,“我也是今天發現天寺閣的酒錢大漲,纔好奇去打聽一下糧價,說實話,我在青州那邊體會不深。”
“原因就在於人口變化,原來朝廷控制的自耕農大量減少,一方面是被戰爭消滅,一方面是被朝廷繁重的苦役消耗。更主要卻是被各地豪門世家藏匿,自耕農少了,官府稅賦自然銳減。
但糧食卻不能久存,豪門世家的糧食還是會拿出來變現。所以市場上糧食總量減少並不多,糧價的變化也不大,但對朝廷就完全不同了。”
蕭銑喝了一口酒又冷笑道:“農民轉移就意味着財富轉移,朝廷稅賦早就入不敷出,只能靠吃老本,但朝廷又不可能一直坐吃山空。在無計可施之下,就不得不用大量發行劣錢、改變度量衡的辦法來剝削人民,可這無異於殺雞取卵,再這樣下去,隋王朝支持不了幾年了。”
張鉉不得不承認這個蕭先生看得透徹,農民是這個時代最大的生產力,朝廷和名門世家,以及關隴貴族就是爭奪農民的競爭者。
關隴貴族控制了關隴,名門世家控制了地方,架空了朝廷,也就意味着朝廷爭奪生產力的失敗,這就是隋朝滅亡之根,
張鉉笑着點點頭,“原來如此,張鉉受教了。”
蕭銑請張鉉喝酒卻是另有所圖,當蕭銑親眼看見張鉉在校場擊敗伍雲召後,他便知道刺殺張鉉的可能性不大了,搞不好還會反受其害,在時局動盪微妙的時候,蕭銑可不想結飛鷹軍這個強敵。
但張鉉又知道他蕭銑的老底,尤其他和突厥的關係,這是蕭銑的心頭之患,必須要讓張鉉閉嘴,如果無法刺殺張鉉,那麼他只能反過來進行籠絡,今天他便抓住了這個機會。
蕭銑又注視道:“我還有一個消息要告訴將軍,恐怕對將軍不利,希望將軍能夠儘量警惕。”
“先生請說!”
蕭銑緩緩道:“將軍這次被封爲虎賁郎將,令宇文述如坐鍼氈,元家爲了討好宇文述,正在全力收集不利於將軍的證據,恐怕他們的第一個突破口,就是將軍在北海郡的所作所爲,將軍要當心啊!”
張鉉心中暗暗一驚,竟還有這種事情,他不解地問道:“元家怎麼會知道我在北海郡做了什麼?”
“元家確實不知道,但有人知道,將軍應該明白是誰在給元家提供消息。”
張鉉略一沉吟,不禁脫口而出,“渤海會!”
“將軍果然是聰明人,高慧現在就在洛陽,昨天我還見了她,她拉攏我一起對付飛鷹軍,但被我婉拒了。”
張鉉着實有點不解,武川府和渤海會一向是死對頭,元家怎麼會和渤海會勾結在一起?
蕭銑彷彿知道張鉉的疑惑,淡淡一笑,“現在的武川府已經不是竇慶時候的武川府了,獨孤順縱容元旻肆意妄爲,元旻爲達到自己的目標開始不擇手段,他覺得自己在利用渤海會,但又豈不知渤海會在利用他呢?
這次張須陀被調進京,宇文述在後面也使了不少力,但張須陀進京,最大的得益者卻是渤海會,這是高慧親口告訴我,調走了張須陀,下一個目標就是將軍,只要拔掉張須陀和張鉉這兩顆釘子,渤海會進入山東就容易多了,所以我再提醒將軍一句,明槍易躲暗箭難防,要當心渤海會暗中下手。”
張鉉沒有想到大帥進京的背後還有這麼多複雜的關係,尤其渤海會、元氏家族和宇文述家族三方聯合,不僅對他張鉉,對整個飛鷹軍都是巨大的威脅。
張鉉心中感激,拱手對蕭銑道:“多謝先生能坦誠相告,張鉉感激不盡!”
蕭銑點點頭笑道:“我在北海和將軍失之交臂,一直甚爲遺憾,希望以後我和將軍互相提攜,如果將軍願意,我們喝了這一杯。”
蕭銑舉起了酒杯,張鉉也欣然舉杯道:“和先生交往,張鉉之幸也!”
在回張須陀府的路上,尉遲恭終於忍不住提醒張鉉道:“將軍,這個北鏡先生只說自己姓蕭,具體叫什麼名字,是什麼背景,他卻一概不說,俺覺得他似乎誠意不足。”
張鉉笑道:“估計他是有難處所以纔不想說,其實我也不想知道,等他真要求我辦事的時候,我再好好問他。”
“可將軍相信他說的話嗎?”尉遲恭又問道。
張鉉點點頭,“他今天明顯是出賣了渤海會,裡面細節上有沒有添油加醋我不知道,但大框架上我相信他沒有騙我,渤海會在拉攏我和大帥不成,肯定會反手來削我,元家爲了討好宇文述,也會拿我來做文章,無論如何,我得渡過眼前這個危機。”
張鉉心裡很清楚,他最大的把柄就是樑致案,別人不知道這裡面的底細,但渤海會卻很清楚,高慧一定會把這件事詳細告訴元家,宇文述又豈能放過自己?他的危機已經迫在眼前。
張鉉沉思片刻,對尉遲恭道:“尉遲,你還記得許印的住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