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羅秉乾的軍隊已經殺到了山陽縣的淮河以北,數千士兵站在淮河邊向河中的船隻射箭,雖然沒有什麼效果,卻極盡挑釁,但張鉉下令,誰也不準反擊,他的大軍依舊屯守在山陽縣,沒有一點動靜,就像一頭伏在山岩上盯着獵物的猛虎。
隋軍的忍耐和賊軍的囂張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儘管很多隋軍將士感到不解和不滿,但張鉉個人強大的威望壓制了所以人的牢騷,而且張鉉並不打算給將領們解釋清楚,有的時候保持一種專制和橫蠻往往會更有威嚴。
如果我們把時間向前追溯十天,就會發現孟海公這樣做的真正用意。
十天前的淮南郡,一名送信騎兵從壽春縣南城門外飛馳而過,一直奔至縣城南面約五里的賊軍大營。
這裡已經集結了三萬五千軍隊,歷城縣的偷襲慘敗使杜伏威不敢再輕舉妄動,但他並不甘心,如果真有機會出現,他未必不會心動。
杜伏威同樣在關注孟海公的一舉一動,他原本和孟海公結盟,在孟海公被朝廷招安後,他們之間的結盟關係便處於破裂狀態。
但自從孟海公再次起兵,他們之間的舊交又有恢復的跡象。
“啓稟大王,彭城有急信送到!”
帳門口傳來親兵的稟報,正在沉思的杜伏威連忙道:“進來!”
片刻,一名報信兵快步走進大帳,單膝跪下行禮,“奉我家主公之令,特向大王送信。”
說完,他雙手將一隻卷軸高高舉起,親兵將信呈給了杜伏威。
“還有口信嗎?”
“回稟大王,沒用口信了。”
“帶他去休息吃飯。”
杜伏威擺擺手讓親兵帶送信兵退下去了,他在桌上攤開信,略略看了一遍,信中內容讓他有點不太相信。
‘張鉉已經屯兵淮河?’
杜伏威眉頭皺成一團。他當然明白孟海公所指,張鉉是要打算進軍中原,但可能嗎?或許只是防止孟海公南侵江都。
杜伏威又仔細看了一遍信,他在信的最後發現了一句話。‘朝廷已批准張鉉出兵請求。’
這句話讓杜伏威一下子站了起來,他隨即對左右親兵令道:“讓左軍師立刻來見我。”
片刻,一名削瘦的中年男子匆匆趕來,正是杜伏威的軍師左才相,在前幾場戰爭中左才相沒有發揮作用。這是因爲他一直在淮南籌辦軍糧的緣故。
左才相同時掌管杜伏威的情報系統,很多重要情報都要先經過他的手,他走進大帳躬身行禮,“參見大王!”
杜伏威把孟海公的信遞給他,“這是孟海公剛剛派人送來,你先看一看再說。”
左才相仔細看了一遍信件,他心中也暗吃一驚,他也意識到張鉉有可能會出擊孟海公,牽制孟海公繼續擴張。
“軍師覺得可能嗎?”
左才相點點頭,“我覺得很有可能!”
杜伏威精神一振。“爲什麼?”
“無他,張鉉丟不下青州,他手下兩萬軍隊都是青州兵,這就註定青州是他的死結,除非朝廷屯重兵在青州,否則張鉉一定會北上牽制孟海公。”
杜伏威緩緩點頭,不愧是自己的軍師,眼光果然獨到,一句話便說透了張鉉底線。
他負手走了幾步又問道:“難道他不擔心我會趁虛而入嗎?”
“歷陽一戰,他或許已經認爲大王退縮在淮南一隅。大王兩三年之內不敢挑戰隋軍。”
說到這,左才相忽然驚覺,“大王不會真想趁機攻打江都吧?”
杜伏威沉默半晌才道:“如果張鉉不在江都,我有把握攻下江都。我想,以江都對於大隋天子的重要,只要江都失守,張鉉無論如何都難辭其咎,輕則降級調走,重則罷官下獄嚴懲。就像魚俱羅一樣,遲早死在大獄之中,我覺得這是把張鉉趕出江淮的機會。”
“這件事事關重大,請大王三思!”
“我會考慮清楚!”
杜伏威又加重語氣道:“我現在想知道隋朝天子究竟有沒有下旨同意張鉉北上,你立刻用飛鴿傳書去洛陽,讓我們的人確認清楚。”
就在隋軍始終在江淮按兵不動之時,一支約三萬人的賊兵已悄悄殺到江都郡的永福縣一帶,這是杜伏威最後集結的軍
隊,也是他的全部本錢。
濛濛細雨的夜色中,杜伏威的大軍駐紮在永福縣以東的一條小河邊,營帳已經紮好,數萬士兵正在忙碌地埋鍋造飯。
杜伏威站在小河邊的山崗上,目光陰冷地注視着東方,在他身後跟隨着一羣大將。
“賢弟,我們這樣突襲,是不是有點魯莽了?”身後輔公袥十分擔憂地道。
輔公袥很瞭解杜伏威,杜伏威骨子裡酷愛冒險,江淮在某種程度上就是靠杜伏威的冒險奪取,但杜伏威在歷陽郡的慘敗讓輔公袥至今心有餘悸,他對張鉉有一種莫名的害怕。
半晌,杜伏威冷冷道:“我不能讓張鉉留在江淮,他留在江淮是我們的噩夢。”
他回頭注視着輔公袥道:“江都是當今天子的逆鱗,一旦江都失守,當今皇帝絕不會輕饒張鉉,也不會再讓他留在江都,這也是我們趕走張鉉唯一機會。”
“可是…….”
輔公袥嘆了口氣,“我是擔心張鉉,他實在狡猾多端,雖然他率軍北上,但他並沒有出擊,或許他就是在等我們自投羅網。”
“我也知道張鉉狡猾,所以我也要確定他真的北上,否則我也不會魯莽出擊。”
杜伏威也同樣十分忌憚張鉉,他感覺到了輔公袥心中的擔憂,便安慰他道:“兄長放心,孟海公也會配合我們,他會引誘張鉉北上,給我們創造機會。”
“賢弟,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兄長請說!“
輔公袥憂心忡忡道:“孟海公此人德性卑劣,反覆無信,雖然他口口聲聲說給我們創造機會,可我覺得他的話未必可靠,他甚至會故意犧牲我們成全他自己。”
“兄長多慮了!”
“不!這不是多慮。”
輔公袥聲音陡然提高,他按耐不住內心的激動,“賢弟忘了嗎?去年孟海公邀請我們一起進攻夏丘縣,結果我們軍隊去了,卻遭到了楊義臣伏擊,數千弟兄陣亡,孟海公影子都不見,分明就是他暗中告訴楊義臣我們計劃,削弱我們在淮北的勢力。”
輔公袥越說越激動,最後單膝跪下求道:“事關我們生死存亡,賢弟,就聽我這一回吧!不要被孟海公所騙。”
右將軍王雄誕也苦苦央求杜伏威道:“大王,這是我們最後一點本錢,若再被隋軍擊潰,我們在江淮將無以立足了,請大王慎重!“
“大王慎重!”後面幾十名大將也紛紛跪了下來,
望着衆人一張張擔憂的臉龐,杜伏威也有點猶豫了,他沒想到居然所有人都反對自己奇襲江都,他不得不開始考慮後果,一旦再次失敗,他將喪盡威望,恐怕就沒有人再聽從自己的命令了。
“好吧!我接受大家的勸告,會慎重行事,在沒有絕對把握之前我不會出兵江都。”杜伏威不得不對衆人讓步了。
……….
就在永福縣東北方向約三十里的一條廢棄官道上,一支二十人組成的斥候騎兵隊在泥濘中疾速奔馳,他們是隋軍的前哨斥候。
此時已是五更時分,雨已經停了,天空烏雲逐漸散開,露出一片深黑色的天空,一輪清冷的圓月從烏雲裡透出,銀色的月光灑滿了大地。
這時,他們忽然發現了什麼,紛紛勒住戰馬,向左邊密林望去,‘咻’樹林中忽然射出一支鳴鏑,直取爲首隋軍斥候。
斥候隊正早有準備,揮刀將迎面射來的鳴鏑劈飛,鳴鏑實際上是進攻的命令,立刻從數十步外的樹林中衝出近千名賊軍士兵,從四面八方殺來。
爲首一員身材魁梧的大將,手執一把八十斤的劈山大斧,正是杜伏威的頭號悍將王雄誕,他厲聲喝令道:“截斷他們退路,給我抓活的!”
三百餘名賊軍首先截斷了隋軍斥候的退路,他們沒有放箭,明顯是想活捉斥候。
“突圍!”
隋軍斥候隊正意識到了不妙,立刻喝令斥候往回突圍。
他們調轉馬頭向東突圍,迎面遇到了數百名賊兵士兵攔截,在狹窄泥濘的官道上,騎兵並不佔優勢,兩軍激烈廝殺,長矛疾刺,血沫四濺,雙方在近身格鬥中不斷有慘叫聲響起。
這時,兩名騎兵終於拼死殺開了一個缺口,剩下的九名隋軍斥候跟隨他們殺出重圍,向東北方向逃去。
賊兵卻沒有追擊,他們俘獲了兩名受傷的隋軍斥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