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腿傷確實很嚴重,不過他既然已經恢復了大將軍之職,他就算坐馬車也要去遼東,否則他的復出就沒有意義了。”
隔壁的聲音不大,但張鉉聽得清清楚楚,他暗暗點頭,看來柴紹說得沒錯,楊廣真的要發動第三次對高句麗之戰了。
這時,他又聽見一個嘶啞的聲音問道:“昨天發生了什麼事?老爺子竟然拒絕了吏部面談大公子的要求,這可是大公子復出的良機啊!難道老爺子不想讓大公子當官了嗎?”
“老九,你傻了嗎?大公子到突厥去了,怎麼能去吏部面談?”
張鉉心中‘砰!’的一跳,宇文化及去突厥了,爲什麼?他立刻聯想到了自己,他陰差陽錯也要去突厥,難道真只是一種巧合嗎?
只聽隔壁爲首太保怒道:“老五,這話不準再說了,當心隔牆有耳,老四,你去隔壁看看。”
緊接着傳來推開桌子的聲音,張鉉急向兩邊張望,他見東牆上有扇窗戶,急向窗戶奔去。
片刻,門‘吱嘎!’一聲開了,有人探頭進來看了看,又關上了門,張鉉這才從窗外移身進來,又貼在牆上細聽隔壁的動靜。
探查人回了房間,笑道:“左面是幾個女人在談生孩子的痛苦,右邊是空房間,沒有人。”
爲首太保似乎鬆了口氣,語氣十分不高興道:“老爺子再三叮囑過,大公子的去向是絕密情報,不準在任何場合提起,老五,我先警告你,你再敢亂說此事,休怪我不客氣!”
隔壁的房間裡一片寂靜,片刻,有人笑道:“老尚也不要這麼嚴肅嘛!其實大家都對那件事很感興趣,咱們不提大公子,你能不能給咱們透露一下,那批東西到底是什麼?”
或許是覺得自己太嚴厲了,爲首太保語氣和緩下來,壓低聲音道:“那批東西是什麼我真不能說,但我得到消息,武川府也派人去了,我估計北齊會那邊也不會袖手旁觀。”
儘管隔壁聲音壓得很低,張鉉還是聽得清清楚楚,草原上似乎出現了什麼東西,讓各大勢力都參與了爭奪,他隱隱感覺此事和自己有關,更豎起耳朵緊貼在牆上。
但就在這時,門忽然開了,酒保端着一壺酒進來,他害怕被隔壁那羣爺訓斥,所以才輕手輕腳走過來,不料正好看見張鉉將耳朵貼在牆上的情形,他頓時吃驚地喊道:“公子,你在幹什麼?”
張鉉大驚,他知道要壞事了,幾乎不加思索向東面窗戶躍去,他剛纔發現那扇窗戶下就是高大的南市城牆,窗戶相距城牆只有五尺,‘砰!’一聲巨響,張鉉撞窗而出,沿着高牆向南市方向疾奔。
這時,隔壁宇文太保已經聽見了酒保的驚叫聲,他們如狂風般衝過來,爲首是二太保魏文通,他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捏住酒保的脖子,厲聲喝問:“是不是有人在偷聽?”
酒保手中酒壺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他痛苦地一指窗戶,魏文通扔掉他,幾步衝到窗前,只見皎潔的月光下,一條黑影已經跳下城牆,奔到南市大街。
魏文通大怒,“跟我追!”
他一躍跳出窗,疾奔而去,後面的九人也緊跟着他跳出窗戶,沿着城牆撒腿狂奔,先後跳上大街。
張鉉回頭見後面十幾人緊緊追趕,而此時豐都市大街上十分空曠,大部分店鋪都關門了,竟然沒有任何藏身之處。
豐都市呈棋盤式格局,南北各三條大街,又有上百條小街將無數店鋪分割,形成一個個行當街,但不管怎麼分,街道都寬敞整齊,除非是躲進店鋪內,否則很難有藏身之地。
這時,張鉉發現旁邊一條幽深的小巷口似乎有人在向他招手,他一轉身,毫不猶豫鑽進了小巷,片刻,魏文通也帶領其他太保追到小巷口,“這邊!”他一指小巷,帶領衆人追了進去。
小巷非常深,直接通往市場的西北門,衆人已經聽不見張鉉的腳步聲,只得繼續向西北門方向疾追而去。
這時,就在小巷口的一扇黑漆門內,張鉉背靠大門,聽見追趕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他不由長長鬆了口氣。
他連忙向救他的黑衣人躬身行一禮,“多謝及時相救!”
“張鉉,你不認識我了嗎?”黑衣人冷冷道,竟然是年輕女人的聲音。
張鉉因奔跑匆忙,沒有看清黑衣人的相貌,聽對方這一說,他這才上下打量這個救自己的黑衣人。
只見這個黑衣女子身材高挑苗條,月光下,肌膚如凝脂白玉一般,她慢慢摘下臉上的黑巾,張鉉一眼便認出了她。
“是你!”
此人正是他第一次進武川府,斥責他擅闖禁地的那個年輕女子,也是在楊氏武館殺死楊奇的火鳳首領,在糖食店他們第三次遇見,今天是第四次了,不過還有一次張鉉卻不知道。
“想不到吧!”
張出塵冷笑一聲,“真是冤家路窄,我們又見面了。”
張鉉警惕地握住刀柄,注視着她俏麗的臉龐道:“我看並非是冤家路窄,而是你在跟蹤我!”
“哼!想不到你這個草包居然有點長進了。”
張出塵俏臉一寒,拔出一把細長的柳葉劍,寒光一閃,劍已到張鉉咽喉。
“我救你爲了親手殺了你,受死吧!”
張鉉沒想她翻臉如此之快,如此心狠手辣,心中大驚,情急之下側身向後翻去,與此同時長刀出鞘,封住了柳葉劍進攻路線。
但張出塵的柳葉劍速度快如閃電,而且詭異莫測,竟然從一個無法想像的角度斜刺而至,攻破了張鉉的防禦。
張鉉只覺腿部一陣火辣疼痛,張出塵的劍刃割破了他的腿部肌肉,一縷鮮血順着他的小腿流下。
張鉉背靠院牆,忍着腿部的刺痛問道:“我與你無冤無仇,爲何要下如此毒手?”
“這就是下毒手嗎?”
張出塵冷笑一聲,“我如果真下毒手,你還能站在那裡和我說話嗎?你那點武藝給我提鞋都不配,還想和我對抗?”
張鉉迅速感受一下,確實,劍刃只是割破他的肌肉,並沒有傷到筋骨,對方下手之精準令他駭然。
“你究竟要幹什麼?”張鉉怒道。
張出塵不屑一顧道:“有人誇你多麼能幹,又是多麼精明,多麼人才難得,好像什麼事情都非你不可,我就偏不服這口氣,我要試試你到底有多了不起,現在看起來也不過如此!”
她身形一閃,如一朵黑雲飄上牆頭,瞬間不見了,張鉉鬆了口氣,他俯下身察看自己的傷情,還好,只是割破了一條半尺長的血槽。
他心中卻很詫異,這個黑衣火鳳到底和自己賭什麼氣,自己究竟哪裡有惹着她了,三番五次找自己的茬。
.......
燕王府書房內,楊倓提筆在張鉉的藥方上籤了自己的名字,他沉吟一下問道:“你已經決定了嗎?”
張鉉默默點頭,他昨晚想了一夜,武藝的低微令他深受刺激,他雖然有豐富的格鬥經驗,但這並沒有用,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他只能成爲別人砧板上的魚肉。
他武藝低微,差點被一個女人所殺,最後只能靠對方的心情才逃過一死,這種性命掌握在別人手中的感受實在令他難以接受,在隋末亂世,拳頭大才是真理,這是令他痛徹於心的教訓。
況且塞北風雲聚會,不管是他想主動參與,還是被青石經引導着北上,他都決定去塞北走一趟,他有一種奇妙的感覺,似乎這次北上是他冥冥之中的一次命運安排。
“我決定了!”張鉉聲音雖然低沉,卻異常堅定。
楊倓把藥方遞給他笑道:“兩個月時間太短了,你來不及的,我給你半年長假,成全你的心願。”
“多謝殿下成全!”張鉉接過簽了字的藥方,楊倓的寬容令他深爲感動。
楊倓輕輕嘆了口氣,“其實我也想學武,可皇祖父不準!”
“爲什麼?”
“他說我騎馬便可健身,學武是鷹犬所爲,我應該學習如何馭鷹。”
楊廣的話雖然難聽,卻是實話,張鉉笑道:“殿下皇祖父的話說得很對,殿下貴爲皇孫,將來或許還會是天子,是沒有必要學武。”
“你呢?”楊倓注視他笑問道:“你爲什麼不學習謀略,做一個馭鷹者?”
張鉉沉默片刻,沉聲道:“謀略決定命運,武藝卻決定生命,卑職要掌握自己的命運,更要把生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你說得不錯,武藝決定生命!”
楊倓嘆了口氣,憂心忡忡道:“現在天下不穩,盜匪四起,又有楊玄感這種居心叵測的貴族,萬一哪天宮內生亂,我如果能會一點武藝,至少也能自保。”
張鉉笑了笑道:“等我先練一下青石經,如果有效,我來教殿下練武。”
楊倓心中歡喜,“那我們就一言爲定?”
“一言爲定!”
這時,楊倓連忙吩咐道:“拿進來!”
幾名宦官拿進來一個包袱和一把刀,楊倓打開包袱,裡面竟然是黃澄澄的十錠金子,張鉉愣住了。
楊倓笑眯眯道:“本王答應過你,依舊會把殺楊玄感的官方賞賜給你,不會讓你吃虧,這是你賞金的一部分,給你做盤纏,至於官升三級,等你從草原回來後再說。”
“多謝殿下替卑職考慮周到。”
楊倓笑了笑,又拾起刀遞給張鉉,“這是我父親的收藏品之一,他收藏了很多刀劍,反正我也用不着,就找了一柄給你,你試試看是否合手?”
張鉉的刀在殺楊玄感時被張仲堅擊落入江,這段時間他沒有了趁手了兵器,本想再買一把,卻一時買不到滿意的刀,只能暫時用一把很普通的橫刀。
張鉉接過刀後退幾步,這是一柄十斤重刀,刀鞘是黑鯊魚皮,並不顯眼,不過當他抽出橫刀時,着實吃了一驚,只覺寒氣森森,鋒利異常,比他原來那柄五十貫錢買的刀不知強了多少倍。
難怪會被太子收藏,當真是一把罕見的寶刀,張鉉頓時愛不釋手。
楊倓見張鉉很在意這柄刀,心中歡喜,便笑道:“我再送你一匹好馬,好馬好刀,希望能助你一臂之力。”
張鉉心中感動,他知道楊倓並不是爲了拉攏自己,而是出於一種對自己的好感,是一份少年人的情誼。
他想了想,便從靴中抽出軍刺,放在桌上,“這是我師父留給我的紀念,天下獨一無二,我送給殿下,可以做防身之器。”
楊倓拾起軍刺,他並不懂鐵器,但他見軍刺造型美觀,非常精緻,是他從未見過,他也頗爲喜歡,便欣然笑道:“那我就收下了。”
........
武川樓內,柴紹在會主房門前等了片刻,房間裡隱隱傳來張出塵不服氣的聲音,“爲什麼我不能去,我試過他的武藝,他比我差得遠,憑什麼義父就偏偏看重他,看重一個外人?我不服!”
“沒有爲什麼,你不服氣也得接受,這是我的決定,我先警告你,不要再找他的麻煩,否則我會嚴懲你。聽清楚了嗎?”
門忽然開了,只見張出塵滿眼淚水的衝了出來,她也不看柴紹,滿眼憤恨奔去。
柴紹搖了搖頭,她太要強了,這時,房間傳來竇慶的聲音,“進來吧!”
柴紹走進房間,躬身行禮,“參見會主!”
竇慶知道柴紹剛纔聽見了他和義女的爭吵,便苦笑一聲道:“我這個義女對張鉉偏見太深,總是以武藝高低來衡量一個人,她將來非要吃大虧不可。”
柴紹笑道:“她畢竟還年少,以後會慢慢明白。”
“算了,不提她了,說說張鉉吧!他決定了嗎?”
柴紹點了點頭,“他最終決定了。”
“他果然決定去突厥了!”張鉉的決定在竇慶意料之中,他輕捋銀鬚,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
柴紹卻沒有看出會主那種意味深長的笑容,嘆了口氣又道:“是的,他的意志很堅決,寧可不做侍衛也要北上,似乎燕王也同意他北上,並給了他長假。”
竇慶負手在房間裡來回踱步,雖然張鉉願意北上突厥,但如何讓張鉉契合這次武川府的行動,卻又是一個難題。
張仲堅已經在幾天前北上了,竇慶有點擔心僅張仲堅一人,力量稍顯薄弱,如果張鉉肯看着青石經的面上出手助他一臂之力,兩人齊心合力,那這次任務成功的可能性就大得多了。
竇慶早已策劃好了一切,但他也知道張鉉不是紙鳶,以張鉉的才智,他根本控制不了張鉉,唯一的辦法就是利用張鉉去找紫蟲玉蛹的契機,必須想辦法讓張鉉去那批物資失蹤之地。
在這局棋中,關鍵是需要一箇中間人做牽引,將張鉉和張仲堅契合到一條路上,而這個人是誰,竇慶已經想好了一個最合適的人選。
雖然這個中間人並不是柴紹,但竇慶也希望柴紹一同前往。
想到這,竇慶對柴紹笑道:“你也陪同張鉉一起北上,走之前我會再交代你一些細節,總之,你緊跟着張鉉就是了。”
事情在柴紹的預料之中,會主果然要自己跟隨張鉉一起北上,他心中無奈,只得硬着頭皮道:“屬下遵命!”
竇慶聽出他語氣中的無奈,便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你爲武川府所做的事情都會記錄在案,將來武川府絕不會虧待你。”
“屬下不敢!”
竇慶又從桌上玉盒裡取出一隻小水晶瓶,凝視裡面紫色漿液片刻,遞給柴紹,“假如張鉉在突厥買不到他想要的東西,就把這個給他。”
“這是....什麼?”柴紹接過瓶子,望着裡面的漿液問道。
“這就是紫蟲玉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