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鉉把剩下的一小錠黃金以及銅牌放在桌上。
“加上剛纔那封信,一共就是這些東西。”
王伯當又看了一遍信,不由嘆了口氣,“多謝公子來洛陽送信,能否請公子說一說當時的情況,儘量詳細一點,可以嗎?”
張鉉便給王伯當說了自己救李密的經過,不過加了李密中箭受重傷的額外情節,最後他猶豫一下,還是說出了宇文述釋放楊玄感一事,他必須要把李密受重傷放在一個戰場的背景之下,否則李密怎麼會無緣無故受重傷?
王伯當的眼睛驀地瞪大了,驚訝地問道:“張公子能肯定是宇文述放了楊玄感?”
“是不是宇文述我不知道,當時宇文成都要擊殺楊玄感,一名送信兵跑來大喊,說大帥有令,放楊玄感離去,楊玄感由此逃得一命。”
王伯當點點頭,“那肯定就是宇文述了,難怪隋軍沒有抓到楊玄感,原來是被宇文述私自放走了。”
王伯當覺得此事事關重大,他必須要立刻向上彙報,他看了一眼張鉉,心中暗忖,此人是目擊證人,又最後和李密在一起,或許會主還會問他一些情況。
王伯當便笑道:“能否請張公子隨我去見一個長輩,因爲事關李密的遺囑,想請公子去做個證明,再說說李密當時的情況。”
“是去見李密的家人嗎?”
張鉉可不想去見什麼李密的親人,倒不是怕揭穿,而是他心裡不太舒服。
王伯當搖搖頭,";不是家人!";
張鉉看一眼桌上的銅牌,笑問道:“莫非是去武川書院?”
“正是!”
........
武川書院是一傢俬學,位於修文坊內,據說是由幾名實力雄厚的士族聯合創辦,專門培養德才兼備的優秀子弟,在洛陽十分有名。
李密之前就是這家書院的一名博士,負責教授策論,王伯當也是書院聘請的一名教員,不過他負責教授學生射藝。
不多時,兩人來到了一座佔地廣闊的府宅前,如果不是王伯當事先說明,張鉉絕對想不到這座氣勢恢宏的府宅竟然是一所學校。
走上高高的臺階,張鉉擡頭看了一眼頭頂上一塊金邊藍底的巨大牌匾,上面龍飛鳳舞寫着‘武川書院’四個大字。
只是張鉉有點不太明白,爲什麼這家書院會起名叫做武川?在他記憶中,武川可是北魏時期邊塞的六座軍鎮之一。
武川書院佔地近百畝,不同於一般的府宅,裡面被特殊改造過,一間間被高大院牆封閉的小院,一條條幽深的巷子,整座大宅就彷彿一座迷宮,不知裡面住了多少人。
兩人一路進府都沒有遇見一個人,大宅內格外幽靜,使張鉉有一種異乎尋常的感覺,怎麼也感受不到學校的半點氛圍,學生哪裡去了?琅琅讀書聲哪裡去了?
王伯當將張鉉領進一間客院,笑道:“張公子請在這裡稍等片刻,四周房舍都是學堂,可以隨意參觀,我去去就來!”
王伯當匆匆去了,張鉉在臺階上來回踱步,仔細觀察眼前這座建築。
他發現隋朝的建築和明清不一樣,首先地基很高,用巨石鋪成,走進大堂要先上三米左右的臺階,上面的磚木式建築更是氣勢磅礴,寬樑斗拱,下面用十幾根直徑足有半米的大柱支撐,這只是一座客堂,但看起來就像一座殿堂。
不過大堂內的陳設佈置卻很簡單,只有十幾張坐榻,每隻坐榻前放一張低矮的小桌子,四面屋角再放一隻一人高的花瓶,其餘陳設便沒有了,使整個大堂內顯得十分高聳空曠。
張鉉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答應王伯當來武川書院,或許是出於一種好奇,李密明明是個梟雄人物,爲什麼又會是武川書院的教書先生?武川書院究竟是何人創辦的教育機構?
但也或許是他對王伯當比較感興趣,畢竟宇文成都彷彿神一般的存在,而王伯當就比較接地氣,他可以從王伯當這裡瞭解到一些隋朝的武藝。
隋朝的武將怎麼能使得動四五十斤的兵器,還有宇文成都那支鳳翅鎏金钂,至少重兩百多斤,簡直令他感到不可思議。
無數的謎團縈繞在張鉉的心中,他渴望瞭解這裡面的一切,以至於他已經快忘記是他親手殺死了李密。
不知不覺,張鉉走過客堂旁的一扇小門,來到另一座房宅內,前面是一條走廊,走廊右邊是兩間屋子,左邊是一座小院子,鋪着青磚石,牆角的幾株臘梅已經快謝了,嫩黃的花瓣變成了灰黃色。
但張鉉更感興趣兩間屋子,屋子裡各整齊地擺放着二十張單人坐榻,也就是枰,坐榻上還有一張小桌子,擺放着筆墨紙硯,。
前方有一張寬大的坐榻,比下面的二十張坐榻略高一點。
這兩間屋顯然就是教室了,張鉉見其中一扇門未鎖,便好奇地推門走了進去。
房間裡很安靜,沒有一個人,桌上也沒有什麼預留的功課,似乎很久沒有人進來了,先生的桌上更是覆蓋一層薄薄的塵土。
張鉉這時發現先生座位背後的牆上貼着一張麻紙,上面寫着一行字:‘試述遼東征戰的必要。’
這似乎是一道策論題,張鉉不由笑了起來,幾個月前他還在陸軍學院內辯論着同樣的題目,沒想到這道題在一千四百年前便出現了。
“你是誰?”他身後忽然傳來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
張鉉一回頭,只見門口站着一名身穿黑色武士服的年輕姑娘,身高約一米七左右,雙腿修長,身材極爲勻稱。
或許是衣服純黑的緣故,將她的肌膚襯托得格外白皙,一張俏麗的瓜子臉,鮮紅豐潤的小嘴,鼻樑挺拔,一對秀眉彎如細月,秀眉下是一雙寶石般的眼睛,格外的明亮,看她年紀也不過才十六七歲,但舉手投足之間卻有一種說不出的老練果斷。
張鉉一直以爲隋唐女子只穿長裙,不穿褲子,但眼前這個黑衣女子卻穿着一條長長的燈籠褲,褲腿處很肥大,褲口有細繩紮緊,有點像西亞那邊女子穿的褲型。
張鉉過於關注隋朝女子的服飾,卻忘記回答對方的問題。
“我問你是誰?”
少女秀眉微蹙,她不喜歡反應遲鈍的人,這個年輕人長得倒是高大挺拔,卻是根木頭。
張鉉連忙欠身道:“在下張鉉,是王伯當的朋友。”
“他怎麼能隨意帶外人進武川書院?”
少女有點不高興,“既然是客人就應該在客堂等候,這裡是禁地,不準客人隨意闖入!”
少女的氣勢凌人讓張鉉略略有些不悅,王伯當明明告訴自己,四周可以隨意參觀,怎麼又變成禁地了,這哪裡有禁地的標示?是不是禁地難道王伯當還不知道,分明是這女子在信口胡說!
而且不管這座武川書院是什麼來頭,好歹他也是客人,書香門第之所更應該謙虛溫和,哪有書院這樣待客的?
不過張鉉不想讓王伯當爲難,便不提王伯當建議他四處參觀之事,他歉然道:“很抱歉,我不該冒失進來,這我就回去!”
“哼!你擅闖武川書院禁地,就這麼一走就可以了之?”少女冷冷道。
張鉉本不想多事,但少女的一再咄咄逼人終於讓他有點忍無可忍了。
“既然是禁地,就應該寫清楚此地禁入,同時要把門關好,防止客人誤入,我承認自己不該亂走,這是我的不對,我願意誠懇道歉,但是,主人就沒有責任嗎?既然設在客堂旁邊,又敞開院門,明明是自己沒當好主人,卻把責任全部推給客人,這是哪家的待客之道?”
“你大膽!”少女大怒,手按住了劍柄。
“出塵!”
旁邊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只見一名白鬚白髮的老者出現在院子裡,他鶴髮童顏,銀絲般的長髮飄散在肩頭,老者負手對少女道:“這位公子說得對,是我們自己沒有安排好,不能怪客人,你去吧!”
“是!義父。”
少女似乎很尊崇這個老人,她狠狠瞪了張鉉一眼,若不是義父出現,她一定好好教訓一下這個不懂武川府規矩的年輕人。
她不再理會張鉉,快步向另一邊的圓門走去,很快便消失在圓門內。
這時,老者慢慢走進房間,對張鉉歉然笑道:“小女一向喜歡用刀劍說理,竟忘了待客之道,請公子不要往心裡去。”
張鉉見老者面目親善,語氣溫和,不由有了幾分好感,他連忙道:“是在下不懂爲客之道,亂闖主人宅,我這就離去。”
他行一禮轉身要走,老者又微微笑道:“公子就是替李密送信之人吧!”
“正....是!”
張鉉遲疑了一下,他這纔想起李密是死在自己手中,難道這位老者是李密的長輩?
老者負手走到牆邊黃麻紙前,低低嘆口氣,“論題未完,人卻已去,着實可惜了。”
“這是李密的論題!”
難怪張鉉覺得上面的字有點熟悉,原來是李密所寫,那麼這間教室就是李密的授課之地,難怪很久沒有人進來了。
“我剛纔見張公子對這道論題若有所思,莫非張公子也有高見?”老者又淡淡笑問道。
“高見沒有,只是有一點點想法。”
老者微微一笑,“公子請說,竇某願意洗耳恭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