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三十幾名裴氏帶刀家將護衛着裴致致的馬車離開了聞喜縣,由裴宣器的族侄裴靖遠出任送婚使,裴宣器將女兒送出縣城十里,父女二人才灑淚相別,隊伍向東南方向數百里外的王屋山脈駛去。
王屋山是太行山尾脈,這裡有一條著名的戰略通道,軹關陘,穿過軹關陘後便抵達河內郡的濟源縣,那裡便是張鉉的勢力範圍了,不過王屋山一帶盜匪頗多,路上並不太平,駐兵河內郡的大將王匡已得到張鉉的命令,他親自率兩千精銳之軍越過王屋山脈,在幷州境內迎接裴家之女。
兩千軍隊護衛着馬車穿過王屋山脈,在黃河北岸的河陽縣上了大船,從北海郡過來的十艘千石戰船已經等候在這裡,送親隊伍一行便改走水路,沿黃河一路東去。
裴致致的坐船是一艘三千石海船,船艙內,身材嬌小的梨香向裴致致行一禮,“小婢梨香,奉夫人之令,特來照顧姑娘!”
除了梨香之外,還有三名女護衛和七名丫鬟,梨香是她們的首領,裴致致着實沒有想到盧清這麼用心,居然派人來河內郡照顧自己,她心中也有點一點感動,連忙笑道:“多謝你家夫人關心,也辛苦你們了。”
船艙內乾淨明亮,佈置得十分清雅,讓裴致致很是喜歡,尤其坐着就能看見窗外的黃河風景,這種座船結構一般只有小客船纔有,千石大船上她還是第一次聽說,這樣旅途就不會太沉悶了。
船在黃河內走了一天,傍晚時分抵達了溫縣,這時裴致致的貼身丫鬟小梅和梨香早已混得很熟了,她們都是活潑少女,兩人唧唧喳喳聊了一天。
梨香去安排晚飯了,小梅低聲對裴致致笑道:“我聽梨香說,盧夫人很重視姑娘到來,還專門搬了家,給姑娘準備了單獨的院子,光服侍姑娘的丫鬟就有十幾人。”
裴致致一點都不奇怪,族兄裴靖遠也很驚訝張鉉居然派軍隊跨王屋山前來迎接,族兄一路得意洋洋,又驚歎居然還有戰船護衛,實際上這是張鉉給足了祖父和裴家面子,因爲不能娶爲正妻,所以就在儀式規格上來彌補。
但迎接的規格再高也和自己無關,那是裴家得面子,裴致致本人並不在意這種禮儀,她更關心張鉉怎麼對自己,關心盧清怎麼待自己,這纔是她是否幸福的關鍵。
這時,梨香帶着幾名丫鬟端酒菜走了進來,“姑娘,吃飯了!”
裴致致已經知道梨香是盧清的陪嫁丫鬟,在張鉉府中的地位很高,名義上是侍女,實際上已是自由身,所以裴致致也沒有把她當丫鬟使喚,請她坐下來笑道:“梨香,我們一起用餐。”
梨香嚇得連連擺手,“我哪能和姑娘一起用餐,夫人知道會生氣的。”
“沒關係,路上哪有那麼多講究,放心吧!你家夫人不會生氣。”
裴致致堅持讓梨香坐下用餐,梨香沒辦法,只得坐下,小梅也坐在旁邊陪她。
用完晚飯,三人關係融洽了很多,又坐在一起喝茶聊天。
“梨香,你今年多大了?”裴致致端着茶杯笑問道。
“回稟姑娘,我和小梅一樣大,今年十五歲了。”
“那你豈不是十三歲就跟隨夫人出嫁了,你從前就跟隨夫人嗎?”
“其實我服侍夫人的時間不長,我一直服侍老夫人,因爲將軍之事,老夫人和夫人鬧得很不愉快,我便跟隨夫人了。”
裴致致頓時有了幾分興趣,難道盧清嫁給張鉉也遭遇波折嗎?
其實盧清和張鉉之事,盧府上下人人皆知,甚至裴家也知道,但沒有人告訴裴致致,裴致致心中好奇,便問起了盧清和張鉉的故事。
這種八卦之事最讓人興趣,梨香便眉飛色舞地將盧清和張鉉的幾番波折詳細地告訴了裴致致。
裴致致這才知道盧清差點嫁給了崔家,甚至爲抗婚而不惜跟隨張鉉出走去北海郡,最後才迫使母親答應了這門婚事,裴致致不由想到了自己,自己卻沒有盧清的勇氣,明明不喜歡馮家,也不敢向父親說不願意。
正是這種相同的經歷使裴致致對盧清有了好感,她感覺自己和盧清能心意相通了。
“梨香,說說你家將軍吧!他是怎麼樣的人?”小梅心地單純,她更關心未來的姑爺。
裴致致心中一動,她立刻凝神細聽,她當然更想了解自己的夫婿。
說起自己家將軍,梨香立刻精神抖擻,她就恨不得將張鉉所有的底細都全部說出來,以證明將軍是個多麼好的男人
八天後,迎親船隊抵達了北海郡軍港,讓裴致致沒有想到的是,張鉉親自來港口迎親,當然,裴致致的兄長裴弘也一起來到了港口,港口張燈結綵,碼頭上敲鑼打鼓,熱鬧異常,
裴致致着實感到羞澀,不過張鉉親自來迎親也讓她心中歡喜,至少說明張鉉心中還是很重視自己。
船舷邊,裴致致偷偷打量正在和裴靖遠寒暄的張鉉,幾年不見,張鉉比當初成熟了很多,黝黑的臉龐上留了短短的黑鬚,目光也不像當初那麼銳利,而是充滿了睿智和善意,一舉一動都有一種難以言述的大家氣度,透出一種強烈的自信,難怪梨香一路將他誇得上了天。
裴致致又忍不住拿大哥裴弘和張鉉相比,從小裴弘就是她們裴氏姐妹眼中最完美的男子形象,長得高大魁梧,氣質溫文爾雅,性格寬宏厚道,有世家公子的謙虛穩重,又沒有豪門公子驕橫狂妄,裴氏姐妹都說將來要嫁給像大哥那樣的男子。
裴致致之所以不喜歡馮俊,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爲他和大哥裴弘相差太遠,雖然父親誇他文才出衆,但他舉手投足之間卻透着一種小家子氣,尤其看到自己時目光躲閃,畏畏縮縮,整個人顯得十分平庸。
但今天裴致致卻看見了張鉉,才發現連大哥裴弘也比不上張鉉,張鉉長得高大挺拔,腰佩長劍,頭戴金冠,雄姿英發,有一種男人特有的強大力量。
相比之下,大哥裴弘就顯得文弱了很多,這是外貌上的差距,兩人氣質也完全不同,大哥依舊穩重優雅,但張鉉卻有一種睨視天下的英雄氣概。
這時,張鉉也看見了裴致致,眼睛不由一亮,裴致致的美貌強烈衝擊他的視覺:身材的高挑豐滿,肌膚白膩如脂,容顏嬌美如花。
幾年前她就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今天再見到她,她比幾年前成熟了,已經沒有了記憶中的青澀,渾身散發着豔麗的風采。
這時,張鉉也發現裴致致在羞澀的偷看自己,他微微笑了起來,向裴致致躬身長施一禮,裴致致只覺臉上一陣滾燙,她連忙也向張鉉盈盈施了個萬福禮。
船板已經搭上大船,裴致致向船板走去,卻見小梅沒有動,再細看她,才發現這小妮子正偷眼看着張鉉,竟然看得呆住了,裴致致又好氣又好笑,輕輕拉了小梅手腕一下,小梅這才醒悟過來,連忙扶住姑娘上岸。
裴弘迎了上來,笑道:“致致一路辛苦了。”
裴致致看見自己從小依賴的大哥,鼻子有點發酸,連忙施禮,“大哥,好久不見了。”
“回家再慢慢說話,時辰不找了,先上車吧!”
梨香和小梅扶着裴致致登上了一輛寬大華麗的馬車,前後有百名騎兵護衛,張鉉也翻身上馬,護衛在馬車旁邊,沿着巨洋水向益都縣方向而去。
“姑娘,他真的好出衆啊!”
馬車內,小梅低聲誇讚道:“真的是一表人才。”
說完,她又忍不住通過車簾向張鉉望去,每次看見張鉉,她眼中總是流露出一種迷醉的眼神。
裴致致敲了她額頭一記,低聲罵道:“別像花癡一樣,當衆丟我的臉。”
小梅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看了一眼梨香,卻見梨香正抿嘴向她笑,用手指颳着臉,她不由偷偷伸手過去掐了一把,兩人又嘻嘻哈哈笑成一團。
裴致致的美眸卻望向了張鉉,透過車簾默默注視着他,目光沉靜而溫柔
益都縣家家戶戶張燈結綵,歡迎齊國公新婦的到來,完全是按照歡迎正妻的規格,這是給足了裴家面子,裴致致並不立刻去張府,而是先住進大哥裴弘府中,然後由韋雲起做媒,再擇吉日熱熱鬧鬧送親去張府成親,在禮儀上只比正妻略略差一點。
裴弘的妻子出身趙郡李氏,二十餘歲,姿容秀麗,是個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她在門口迎到了小姑子,把裴致致領到後宅,一家人敘舊暢談。
正說着話,一名丫鬟慌慌張張跑來稟報:“夫人,國公夫人來了。”
國公夫人就是張鉉之妻盧清,李氏嚇了一跳,連忙讓丈夫去外書房迴避,她知道國公夫人一定是找致致,便帶着裴致致迎出了大門,裴致致心中頗爲緊張,她終於要見到自己未來的大姐了。
盧清帶着十幾名丫鬟走進了裴府,她笑着和李氏寒暄幾句,目光落在了裴致致身上,心中暗歎,高挑白皙,果然是大美人,她走上前拉着裴致致的手笑道:“小妹還記得我嗎?”
盧清十歲時,她父親盧倬曾帶她和兄長盧慶元去聞喜裴家拜年,盧清見了一大堆裴家姊妹,她知道自己也見到了當時只有七歲的裴致致,只是當時裴家姐妹太多,她有點對不上號了。
裴致致見盧清儀態雍容,長得美貌端莊,笑容溫柔可親,她立刻便喜歡上了盧清,連忙笑道:“我當然記得,當時清姐姐穿了一條鵝黃色裙子,我們都說迎春花要開了。”
盧清頓時想起來了,自己當時確實是穿了一條黃裙子,這個致致姑娘果然是有心人,居然還記得,她心中歡喜,拉着裴致致的手對李氏笑道:“我和致致說幾句體己話,夫人不會怪我無禮吧!”
“怎麼會呢,去後園吧!那裡安靜。”
盧清拉着裴致致的手向後花園走去,後花園小巧精緻,鳥語花香,格外幽靜,兩人在花園裡慢慢踱步,盧清笑道:“我聽將軍說,幾年前你們曾相過親,致致有沒有覺得這是一種命運的安排?”
裴致致輕輕點頭,“說實話,我真有這種感覺。”
“命運就是那麼巧妙,冥冥中將一切都安排好了,我們走了一圈,原以爲已經走遠,卻發現自己又回到了起點,當時我嫁給張將軍也是同樣的感覺,他當年救我的那一瞬間,我就覺得是上天註定讓我遇見他。”
裴致致不知道盧清和張鉉的往事,她默默點了點頭,兩人走了一圈,盧清微微笑道:“我來其實是想和你商量一件事,原本是五天後是最好的吉日,可是將軍後天就要出征了,明天雖然不是出嫁的日子,但也是吉日,小妹能不能明天就入門?”
裴致致害羞地低下了頭,半晌低聲道:“只要大哥不反對,我沒有意見。”
“我昨天問過你大嫂了,你大哥說讓你自己做主,所以我纔來問你,不過你放心,該有的禮儀都有,不會因時間緊而省去。”
裴致致輕輕點頭,“一切由大姐做主!”
盧清不由笑了起來,真是有趣,還沒有喝過門茶,就改口叫自己大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