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鉉他們所遇到的十幾名年輕胡人並不是突厥人,而是鐵勒人,鐵勒人與突厥人同屬於草原民族,但突厥的強大使鐵勒各部不得不臣服於它,每年要向突厥王庭上貢大量稅羊。
鐵勒一共分爲九部,他們遇到的十幾名年輕胡人是鐵勒九部中的拔野古部一支。
拔野古部生活在漠北草原東部,下面有大大小小几十個部落,他們遇到的這一支便是拔野古三大部落之一的俱倫部,整個俱倫湖西岸的遼闊草原都是他們的領地。
拔野古男子熱情慷慨,女子大方奔放,但張鉉卻發現那個年輕少女卻始終沒有和自己打招呼,兩人目光偶然相對,她立刻轉開了視線,或許她還在生自己的氣,讓她沒有能抓住那條龍脊鯤。
張鉉放慢馬速,對少女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的左臂,意思是問她的傷口怎麼樣?
少女傲然一笑,摘下弓箭,見遠處天空飛來幾隻野鴨,她催馬疾奔,轉身拉弓如月,一箭射出,飛在最後的野鴨哀鳴一聲,中箭從天空落下,激起衆人一片喝彩聲。
少女揚起紅撲撲的臉蛋,挑戰般地望着張鉉,張鉉見她模樣有趣,不由笑了起來,看樣子她的胳膊沒有問題。
這時,少女兄長催馬和張鉉並駕齊驅,用馬鞭指着妹妹笑道:“她叫辛羽!”
剛纔尉遲恭介紹了少女的兄長,叫做拔野古銅泰,他其實會說一點漢話,只是和族人在一起,他儘量用本族語言,只有單獨和張鉉在一起時他纔會說幾句漢話。
張鉉望着少女笑道:“她好像是在向我挑戰,對嗎?”
“她就是這樣,一向比較任性!”
銅泰笑了笑,大喊道:“辛羽!”
少女催馬奔了回來,指了指張鉉的弓箭,目光驕傲斜睨着他,那神情分明是讓他也露一手,銅泰臉一沉,狠狠怒斥她幾句,大概是在責怪她不懂待客之道,少女這才撅着嘴將弓箭收了,又白了一眼張鉉,不再理會他。
銅泰歉意地向張鉉道歉幾句,張鉉一笑了之,他怎麼可能和一個小姑娘計較。
隊伍繼續前行,地勢漸漸變低,這一帶似乎是盆地,他們正走在盆地邊緣,這時,前方忽然傳來了低沉鹿角號聲,緊接着馬蹄聲如雷,衆人臉色一變,催馬向前衝過去,張鉉也催馬疾奔,片刻到了山坡邊緣,只見低緩的山腳下,兩支軍隊正在草原上展開激戰。
一支軍隊明顯是突厥士兵,身着皮甲,張弓執矛,約兩三千人,一隊隊騎兵列隊疾奔,而另一支軍隊只有三四百人,服色雜亂,被突厥人包圍分割,死傷慘重。
這時,張鉉身邊的銅泰眼睛紅了,大吼一聲,帶着十幾名族人衝了上去,少女辛羽更是憤怒得大喊大叫,她毫不畏懼,張弓搭箭跟隨衆人衝下山去,只見她斜身一箭射出,一名突厥騎兵慘叫一聲落馬,長箭射穿了他的脖子。
突來的變化讓張鉉等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該不該參戰,尉遲恭嘆息一聲,“被包圍者應該是他們的族人,說不定還是他們的父兄或者叔伯。”
“快看,那是誰?”
李神通指着遠處大喊,張鉉也看見了,遠處山坡上有數十名觀戰的突厥人,應該是他們首領之類,但中間卻有幾名漢人,爲首漢人約三四十歲,身材瘦高,長得一張馬臉,頜下有幾根鼠須,正得意地和旁邊突厥首領說着什麼。
“是宇文化及!”
柴紹咬牙切齒道:“這個混蛋,賊性不改!”
張鉉聽柴紹說起過,宇文化及因私下和突厥人交易生鐵,險些被殺,被髮配給他父親宇文述爲奴,看來並沒有冤枉他,他果然和突厥人有勾結。
張鉉忽然心中一動,他想起了宇文太保們在酒肆裡說的話,宇文化及也是爲那批兵甲而來,難道那批兵甲和拔野古部有關?
就在這時,拔野古隊伍中爆發出一聲長長的虎吼,一名灰衣人從最密集的隊伍中殺了出來,一對雙戟殺得突厥人血肉橫飛,人仰馬翻,瞬間殺開一條血路。
柴紹和李神通同時叫喊起來,“張仲堅!”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玄武火鳳的頭號殺手張仲堅竟然也在戰場上,張鉉大喝一聲,“擒賊先擒王,跟我來!”
他催馬衝下山坡,帶領衆人向突厥人的首領疾奔而去。
這支突厥軍隊是始畢可汗帳下梅錄大將史蜀胡悉統帥的三千軍隊,儘管始畢可汗委託大祭司幫助他查找失蹤兵甲的下落,但始畢可汗生性狐疑,並不完全相信大祭司,他又派心腹史蜀胡悉率三千士兵秘密前往俱倫湖一帶查找兵甲下落。
史蜀胡悉並不是突厥人,而是粟特史國人,他原本是個商人,從年輕時便開始長期和突厥做生意,史蜀胡悉以他的精明和擅長謀略贏得了始畢可汗器重和信任,漸漸成爲他的軍師寵臣。
史蜀胡悉主要做兩件事情,第一是替始畢可汗策劃剷除突厥內部的反對者,從而逐步吞併有實力的部落,比如殺阿史那磨拙就是史蜀胡悉的策劃,讓他去找失蹤的兵器,若找不到就可以用失職之罪殺他。
宇文述就是和史蜀胡悉暗中勾結,這一次他派長子宇文化及和史蜀胡悉達成了交易,他願出高價購買十萬件兵甲,無論於公於私,史蜀胡悉都要找到這批兵甲。
種種線索表明,三十萬件兵甲失蹤和拔野古部有極大的關係,史蜀胡悉便決定從俱倫部下手,他今天抓住機會,率軍包圍了外出打獵的俱倫部大酋長拔野古圖勒。
眼看突厥騎兵已將對方分割包圍,就在這時,身後有人大喊:“將軍,左面有人殺來!”
史蜀胡悉嚇了一跳,他竟然沒有發現左上角殺來一支隊伍,爲首大將來勢兇猛,手執一根至少百斤重的大棒,殺氣騰騰衝來。
“給我頂住!”史蜀胡悉急令左右上前抵擋。
宇文化及認出了柴紹,驚得他臉色大變,顧不上其他人,他掉轉馬頭便向後奔逃。
眨眼間,尉遲恭便率先衝到,他吼聲如雷,手中鐵棒橫掃而去,三名突厥騎兵被他打飛出一丈多遠。
爲首突厥千夫長大怒,他叫乙木藤,也是突厥有名的猛將,手執一隻六十餘斤重的獨腳銅人,他大喝一聲,“隋將受死!”
催馬從後面疾衝而至,掄起獨腳銅人猛砸尉遲恭後腦勺,尉遲恭身體雖雄壯,但極爲靈敏,他側身一閃,躲過了偷襲一擊,乙木藤又是一記猛砸,沉重的獨腳銅人帶着風聲砸向尉遲恭正面。
尉遲恭卻不再躲,揮棒迎擊,只聽‘當!’一聲巨響,獨腳銅人脫手而出,飛出數丈遠,乙木藤大叫一聲,轉身催馬便逃。
“去死吧!”
尉遲恭冷喝一聲,鐵棒反手又是一棒,棒影疾掃,勢如奔雷,乙木藤奔逃不及,被一棒打中後腦,頓時腦漿迸裂,屍體栽落下馬。
尉遲恭殺得興起,他大吼一聲,向人羣最密集處奔去,如猛虎下山,兇狠異常,一根鐵棍見神殺神,見鬼滅鬼,棍下血肉模糊,屍橫遍地,瞬間便打死了三十餘人。
緊隨而來的程咬金見尉遲恭勇猛強悍,他心中羨慕,也振作精神,揮斧殺進了突厥騎兵羣,雖然沒有尉遲恭那種橫掃一切的氣勢,卻也斧斧生威,連劈五六人,興奮得他嗷嗷大叫。
第三個殺來的卻是張鉉,他手執一根五十斤重的鐵槍,卻是樑師都的兵器,被程咬金在玄沙陵中拾到。
這根鐵槍做工精湛,質地上乘,用全鑌鐵打造,在中原可以賣出高價,程咬金昨晚很不情願地拿出來給了張鉉。
不過這杆長槍對張鉉還是輕了不少,他練王伯當的基礎功法後,就已經能使五十斤的長槍,而這一次聚力突破,他至少能用七十斤的兵器,只是目前暫時沒有合適的兵器,他只能從權。
張鉉揮槍刺翻一名突厥百夫長,但他的目標卻是對方主帥,他催馬疾奔,向史蜀胡悉殺去。
由於尉遲恭吸引了大部分突厥士兵,史蜀胡悉身邊只剩下十幾名護衛,加之史蜀胡悉本身不會武藝,是一名謀士,眼看張鉉如狂風般衝至,他嚇得臉色大變,也顧不上正在激戰的突厥騎兵,調轉馬頭便倉皇而逃。
十幾名護衛見形勢危急,他們大喊一聲,衝過前堵住了張鉉的去路,十幾根長矛同時刺向張鉉。
張鉉毫不畏懼,槍挑刀劈,連殺七人,殺開一條血路,向史蜀胡悉急追而去。
這時,突厥騎兵見主將乙木藤陣亡,主帥逃跑不知去向,他們立刻吹響了撤兵的號角。
‘嗚——’
號角聲中,數千突厥騎兵迅速離開戰場,如潮水般向西北方向奔去,張鉉見大羣騎兵撤退,他也勒住了戰馬,不再追趕敵軍主帥。
.......
俱倫湖邊鼓樂喧天,熱鬧異常,酋長圖勒擺下盛大的酒宴,歡迎遠道而來的貴客,佔地數畝的羊毛大帳內,十幾名俱倫長老作陪,另一邊是張鉉等人,衆人雖然語言不通,但酒是最好的通用語言,以酒爲媒,衆人不時爆發出一陣陣大笑。
熱情的年輕男兒彈起了動聽的火不思,大帳中央,一隊年輕少女正翩翩起舞,一袋袋醇厚的馬奶酒被搬進來,一盤盤金黃流油的羊肉放在客人面前,各種水果堆積在金盤上。
圖勒是個極爲豪爽的中年男子,長一隻獅子般的大鼻子,聲音洪亮,他有七個妻子,給他生了十幾個兒女,張鉉他們之前遇到的銅泰和辛羽便是他的三夫人所生。
圖勒能說幾句漢語,和衆人可以勉強交流,他心中充滿了感激,這次若不是張鉉等人及時相救,恐怕他就會遭遇悲慘的命運,史蜀胡悉絕不會放過他。
“各位都是我的恩人,我再敬大家一碗酒!”
圖勒站起身,端起酒碗一飲而盡,將空酒碗舉在頭頂,碗口朝下,衆人見他連喝十幾碗,面不改色,不由都十分佩服,也起身將碗中酒喝乾,學着他樣子高高舉起空酒碗,圖勒大笑,用突厥語向帳外喊道:“你們都進來給客人倒酒!”
從帳外走進五個年輕女子,個個衣着鮮豔,笑容甜美,這些都是圖勒的女兒,她們每人拿一袋馬奶酒,笑吟吟地給每個客人碗中倒滿酒。
長時間的寂寞旅程,使男人們對異性充滿了渴望,更何況此時出現一羣嬌豔動人的年輕女孩兒,每個人心中都不由盛開了鮮花。
幾乎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圖勒的第二個女兒,她身材豐滿,皮膚白皙,容顏十分俏麗,一雙多情的大眼睛裡眼波流轉,讓每個人都會覺得她在垂青自己,讓所有人都忍不住怦然心動。
但她多情的目光似乎在張鉉身上流連更多一點,這也難怪,張鉉不僅身材高大,而挺拔秀美,不像尉遲恭那樣雄壯粗魯。
他臉如刀削,輪廓分明,目光深邃,有着草原男子少有的俊朗,卻又充滿了陽剛之氣,在所有客人中,他的氣質最爲突出。
但張鉉卻沒有過多注意她,他的目光卻在尋找另一個女孩。
很快,張鉉看見了辛羽,她頭上戴了一頂翠羽六角花帽,梳了幾十根小辮子,身穿淡紫色短襖,下面是一條鮮紅長裙,腳穿長靴。
她排在第四個,臉上雖然同樣笑容甜美,卻始終不看張鉉一眼,彷彿根本不認識他。
衆人也學會了草原的規矩,雙手端碗,等待主人斟酒,五個女孩兒給每個碗中倒一點,最後一個倒完,酒碗正好斟滿。
五個俏麗嬌豔的年輕女孩兒依次倒酒,讓衆人都有點不好意思,除了程咬金瞪大眼睛,炯炯地盯着每個人的俏臉外,其餘人都回避了她們的熱烈的目光。
圖勒的二女兒多情款款地注視着張鉉,使張鉉酒碗漸漸斟滿,她明媚一笑,飄然而去。
這時,辛羽抱着酒袋出現他面前,她臉上笑容卻消失了,面無表情,酒袋口輕輕在張鉉的酒碗上一磕,卻一滴酒沒倒,身體便如蝴蝶般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