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倫部在拔野古各部中排名第三,有十幾萬族人,分佈在俱倫湖以西約五十里的範圍內,密集的穹帳一頂挨着一帳,一眼望不見邊際。
臨近傍晚時,張鉉獨自一人騎馬來到俱倫湖畔,紫色霞光映照着萬頃湖面,波光浩渺,一羣羣野鴨和天鵝從湖邊蘆葦叢中飛出,十幾名拔野古孩子在湖邊騎着小馬嬉戲追逐,笑聲響徹湖畔。
“你在做什麼?”身後傳來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
張鉉一回頭,身後竟然是少女辛羽,正歪着頭打量自己,張鉉愕然,“你....也會說漢語?”
辛羽臉一紅,“學過,說得不好。”
張鉉也笑道:“我在欣賞俱倫湖的晚霞,不過我得走了,我們回頭見!”
辛羽彷彿沒聽到他的話,她催馬上前,萬道霞光照在她臉上,她也被晚霞迷醉了,低聲說:“很美,不是嗎?”
她沒有聽見張鉉的迴應,一回頭卻見他調馬向回走了,她心中不高興,立刻催馬追了上來,怒視他道:“你怎麼....無禮?”
“沒有無禮啊!我剛纔不是說我要走了嗎?”
張鉉忽然醒悟過來,原來她沒聽懂自己的話,他歉然一笑,指指自己,又指向大帳,放慢了語速,一字一句說:“晚宴要開始了,我不能遲到。”
辛羽聽懂了他的話,臉色稍稍好轉,她又冷冷問道:“那條魚,怎麼辦?”
她果然是爲那條龍脊鯤耿耿於懷,張鉉不想說自己是因爲救她才讓魚逃掉,他想了想,便指着俱倫湖道:“要不,我再給你抓一條?”
辛羽目光變得悲傷起來,她搖了搖頭,“抓不到了!”猛地抽了一鞭戰馬,她催馬疾奔而去,張鉉望着她的背影,心中着實不解,爲什麼會抓不到了。
眼看時辰不早,張鉉也催馬向主帳方向奔去,快到大帳時,迎面見銅泰騎馬奔來,銅泰笑道:“宴會要開始了,父親讓我來找你。”
銅泰的漢語明顯要比他妹妹流利得多。
張鉉歉然道:“不好意思,我去湖邊欣賞美景了。”
“沒關係,公子請吧!”
兩人並駕而行,張鉉笑問道:“剛纔我遇到令妹,我說給她再抓一條虎頭魚,她卻說抓不到了,爲什麼?”
“因爲這邊虎頭魚很稀少,只有北方大湖纔有,而且它是湖神,我們所有族人都不準傷害它,否則要被重罰,張公子,我妹妹不懂事,你別往心裡去。”
“她還是孩子,我當然不會和她計較。”
“孩子?”銅泰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在漢人眼中,他妹妹居然還是孩子。
“既然是湖神,她爲什麼要去抓虎頭魚?”張鉉還是有點困惑。
銅泰輕輕嘆了口氣,“她是想給母親治病,張公子,這件事千萬別讓其他人知道,否則父親也包庇不了她。”
張鉉默默點頭,他心裡有點明白了。
........
張鉉原以爲中午的宴席已經很豐盛了,到晚上他才知道,中午的盛宴不過是一道開胃菜,和突厥人一樣,鐵勒人真正的大宴在晚上才舉行。
核心部族兩千多人蔘加,點了上百堆篝火,衆人圍着篝火喝酒吃肉,年輕的男女在火不思的伴奏下更是跳起了歡快的舞蹈,歡呼聲和笑聲響徹了草原。
張鉉、柴紹等貴客坐在最大的一堆篝火旁,但隨着氣氛越來越熱烈,很多年輕的少女也跑上來,拉起他們一起跳舞。
張鉉被圖勒的二女兒阿蘇強行拉了起來,在衆人的鬨笑中,張鉉笨手笨腳跟她跳起了牽手舞,阿蘇年約二十歲,身材豐滿,嫵媚動人,她的丈夫在去年和突厥人的衝突中陣亡,按照草原規矩,爲丈夫守節一年後便可以再嫁。
所以當她和張鉉跳舞時,很多人都鼓掌大喊起來,“阿蘇的春天來了!”
不少年輕男兒對阿蘇投去了熱切的目光,但阿蘇似乎只對身材挺拔的張鉉情有獨鍾,一連拒絕了幾名男子的邀請。
“你小妹今晚好像沒來?”張鉉沒有看見辛羽的身影,心中不免有些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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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和我跳舞,卻問別的女孩,張公子有點無禮啊!”
阿蘇的漢語不錯,說得很流利,她眼波如水笑道:“你不問問我的名字嗎?”
張鉉心中歉然,“請問姑娘芳名?”
“我叫阿蘇,我知道你叫張鉉,你似乎很喜歡我小妹?”
“談不上喜歡,只是先認識她,所以問一問。”
阿蘇輕輕咬一下紅脣,俏臉上笑容更加明媚,她深深看了張鉉一眼,接下另一個年輕男子的邀請,翩翩舞去。
這時,所有人都在篝火旁載歌載舞,張鉉沉吟片刻,便轉身向黑夜中快步走去,阿蘇卻遠遠望着他的背影消失,目光中若有所思。
.......
張鉉快步來到一座大帳前,這裡已經進入了酋長圖勒的家園,四周有幾十座帳篷,兩隻拴在木樁上的體型巨大的獒犬察覺到外人走近,立刻撲了上來,衝着張鉉瘋狂嗷叫,鐵鏈掙得嘩嘩作響。
這時,一個苗條的身影從大帳內衝出來,低聲斥道:“大花、小花閉嘴!”
兩隻獒犬立刻嗚咽幾聲趴了下來。
“是你!”
辛羽上下打量他一眼,“你有事嗎?”
“我有樣東西,或許你用得着。”
張鉉從懷中摸出一個小瓷瓶,遞給辛羽,“這裡面是虎頭魚的魚膽。”
“你說是什麼?”辛羽遲疑着接過瓷瓶,她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虎頭魚的魚膽,我前幾天也捕到過一條,送給你。”
“啊!”
辛羽歡喜得要發狂,她尖叫一聲,轉身就向大帳內奔去,可奔了兩步,又跑回來抱住了張鉉,在他臉上重重親吻一下,這纔像只燕子般衝回大帳,“阿帕,你有救了!”
雖然聽不懂辛羽最後在叫什麼,但張鉉半天沒有回過神來,還沒有哪個年輕女孩親過他,那種溫潤柔軟的感覺像電流一般從他心中穿過。
張鉉慢慢走到帳門口,帳簾一半掀開,裡面光線明亮,佈設得十分富貴華麗,一名三十餘歲的婦人躺在被褥中,臉上瘦得可怕,像骷髏一般,沒有一絲血色,看起來已經快不行了。
辛羽跪在婦人旁邊,小心翼翼地將瓶子打開給她看,婦人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愛憐地撫摸着女兒的頭髮。
果然是這樣,辛羽母親生了重病,要龍脊鯤的魚膽才能救她,所以明知龍脊鯤是部落不可侵犯的湖神,辛羽也不顧一切去河中尋找捕殺龍脊鯤,正好遇到了自己。
這時,婦人看見了張鉉,向他招了招手,張鉉走進大帳,跪坐在婦人面前,他從懷中取出一團魚筋道:“這是魚筋,如果需要,我也送給你們。”
“這個不用,有魚膽就行。”
辛羽感激地看了張鉉一眼,她忽然看見了他臉上的脣印,想起剛纔自己的失態,臉上不由飛過一片紅暈。
“好吧!我先過去了,等會兒你爹爹又要讓人來找我。”
辛羽聽懂了他的話,點點頭,“我送你出去。”
張鉉向婦人告別,起身走出了大帳,辛羽走出了大帳,她終於低聲道:“真的很感激你!”
“不用客氣!”
張鉉微微一笑,轉身快步離去,辛羽望着他挺拔的背影,想到母親得救,她眼睛一紅,淚水差點滾落下來。
........
篝火營地內依舊歌舞喧天,笑聲響徹草原,似乎誰也沒有注意到張鉉離去,張鉉悄悄在篝火旁坐下,給自己倒了一碗馬奶酒,一口氣喝了半碗,才讓自己紛亂的心平息下來。
“你到哪裡去了,我的勇士!”
阿蘇似乎喝多了酒,滿臉通紅,渾身散發着酒氣,她一下坐在張鉉身旁,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高聳的胸脯上,笑道:“感覺到沒有,我的心跳得很厲害,好久沒有這樣快樂了。”
剛纔阿蘇豐滿的身材曾經讓張鉉略略有點動心,但她現在滿身酒氣讓他剛有的一點好感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不喜歡過於放縱自己的女人。
張鉉抽回手,淡淡問道:“你們以前沒有宴會嗎?”
“當然有,可是與我無緣,昨天晚上父親宣佈我結束了守寡,大姊還要一個月才能結束。”
張鉉心中奇怪,她似乎並不是因爲丈夫去世而悲傷,而是因爲某種規矩,使她不得不守寡忍耐。
阿蘇彷彿明白他的心思,白了他一眼,“你以爲我們拔野古女人會和漢人女子一樣?我丈夫戰死是他的榮耀,可我的生活還要繼續,我還得給兒子找個父親,否則以後誰來養活我們母子。”
張鉉能理解,草原的生活環境很殘酷,如果她不現實一點,他們母子以後就無法生活,這也是生活環境決定了風俗。
張鉉舉起酒碗笑道:“那就祝你找一個滿意的丈夫!”
阿蘇嫵媚一笑,晃着他的胳膊撒嬌道:“今晚不談這個,我們一起跳舞去。”
張鉉實在有點吃不消她的熱情,連忙擺手,“我不會,你去吧!”
這時,阿蘇突然看見了張鉉臉上的脣印,在火光映照下格外明顯,她呆了一下,憤怒地甩開他的胳膊,起身離開了張鉉。
張鉉似乎明白了什麼,他用手背輕輕擦了一下臉頰,手背有鮮紅的脣膏,他不由苦笑地搖搖頭。
“你拒絕了我二姐的求愛!”身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張鉉一回頭,只見辛羽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她換了一身白色衣裙,身材顯得格外俏麗修長,她揹着手慢慢走上來,笑問道:“你爲什麼不和她去跳舞?”
“你剛纔說什麼?”張鉉捂着額頭,驚訝問道。
“你沒感覺到她的心跳得很厲害嗎?”
辛羽跪在他身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如果你肯陪她跳舞,今晚你就有豔福了。”
張鉉苦笑一聲,“你的漢語倒變得很流利了。”
“可能吧!在這些方面,女人的語言都比較流利。”
張鉉覺得沒意思起來,她二姐居然看中了自己,素昧平生,他可沒有這種想法,更不想隨意招惹什麼豔福。
張鉉站起身,“你去跳舞吧!我想走一走,透透氣。”
他轉身向自己大帳方向走去,心中有感,一回頭,卻見辛羽跟在自己身後,“怎麼了?”張鉉笑問道。
“沒什麼,我也想走走。”
辛羽陪着他在草原上慢慢走着,不知不覺他們便遠離了篝火。
“你是商人嗎?”辛羽笑問道。
“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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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來草原做什麼?”辛羽揹着手好奇地問道。
“我其實是來找一種藥。”
張鉉心中一動,或許他們知道紫蟲玉蛹,便連忙問道:“你知道冰渣子蟲嗎?”
他特地說慢一點,“冰渣子蟲!”
“當然知道,前年我還和哥哥去冰地裡採它,它會化成水。”
張鉉大喜,竟然在無意中得到了紫蟲玉蛹的消息,他心中緊張地問道:“你們這裡還有嗎?”
辛羽搖搖頭,“採了很少,都賣給契丹人了。”
辛羽見張鉉滿臉失望,便笑嘻嘻說:“如果你不怕遠,我可以帶你去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