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時分,太學大門口排了七支長隊,近兩萬名士子,上千名士兵在這裡維持着秩序,十幾支騎兵隊在士子隊伍中來回巡視,防範着任何可能引發混亂的苗頭。
這次科舉共有四處考場,其中太學是最大的一座考場,太學裡面又繼續細分成七座分考場,近三成考生都在這裡參加科舉,雖然天還沒有亮,但已經開始檢查放人入考場了,以防止最後時間來不及。
檢查非常嚴格,每個考生只能帶筆墨和硯臺,除了記錄考生姓名的考狀外,其餘任何紙張都不允許帶入,去年發現有考生將作弊紙條卷在筆筒中帶入,所以今年連筆筒也要檢查,還要搜身,辨別相貌是否和考狀上記載一致,比如方臉,左眉有痣等等。
不過就算這樣也很難辨別有心作弊之人,所以只能用嚴厲的懲處來約束士子的作弊慾望,一旦作弊被查出將終身禁止爲官,如果作弊者是官家子弟,甚至還會連累他做官的家人。
褚遂良在乙考場三百四十一號,盧涵在丁考場一千四百五十八號,兩人排隊時便分開了,隊伍緩緩前行,終於輪到褚遂良了,有官員大喊:“下一個!”
褚遂良連忙走上前,將考狀呈上,官員在名卷中找到了他的名字,在上面打了個鉤,又仔細看了看他的相貌,便問他道:“作弊的後果知道嗎?”
“學生知道!”
“只允許攜帶筆墨硯臺和考狀,其餘任何東西被搜到都會被停考,如果攜帶紙條和書籍那就是作弊了,現在是你最後的機會,你自己檢查一下,有任何額外的東西先放我這裡,回頭來領取。”
“學生沒有了。”
“進去吧!”
褚遂良快步走了進去,經過搜身後他進了考場,正好一名拿着燈籠的考官喊道:“乙考場的士子跟我來!”
這時,後面一名士子大哭起來,“我不是故意攜帶,我是忘記了,求求你們,給我一次機會吧!”
褚遂良搖搖頭,跟着燈籠快步向考場而去。
褚遂良所在的乙考場是太學的一座大殿,可同時容納三千人考試,每人一張小桌子,考狀放在左上角,旁邊有一小壺磨硯用的清水,考試一共兩天,每天考六個時辰,第一天考貼經和詩賦,第二天則專門考試策,試策是隋朝的傳統。
張鉉對北隋實行了與衆不同的百分制,其中貼經佔十分,詩賦佔二十分,試策則佔七十分,最後以分數高低來排名。
一般而言,貼經是考基本功,就是默寫經文,只要是苦讀十年之士,基本上都能考好,而詩賦是考文學素養,讀書人都會作詩寫賦,只是水平高低罷了,但這兩門加起來只佔總成績的三成。
關鍵是試策,這纔是能否考中科舉的重中之重,也是考士子的真才實學,用後世的話來說,就是寫一篇有關國家政治生活方面的政治論文。
大殿內燈火通明,儼如白晝,士子們很快便找到自己的位子,紛紛坐下,立即開始着手磨墨。
時間漸漸到了卯時,外面有士兵高喊:“卯時已到,落鎖!”
這時,幾乎所有考生都已就坐好,等待着發放試題,只聽一陣腳步聲,近百名士兵手執試題牌快步走出,每個士兵都有固定的位子,這樣可以保證每一個士子都能看到木牌上的試題。
貼經並不難,《左傳》、《周禮》、《易經》各考一篇,另外還有《呂氏春秋》和《淮南子》的內容。
很多士子心中暗喜,這十分基本上可以拿到了。
褚遂良更關心詩的題目,詩賦是他的弱項,他絕大部分時間用在苦練書法之上,寫詩作賦就相對弱了一點。
木牌上的題目很簡單,要求五言雜詩一首,也就是不限題目隨便寫,這讓褚遂良大喜,他曾經寫過一首詩,深得父親讚譽,今天便可以用上了。
......
褚遂良從考場出來時已是黃昏時分,他老遠便看見了盧涵,連忙迎上去笑道:“盧兄,考得如何?”
盧涵搖搖頭,褚遂良一驚,“盧兄沒考好嗎?”
“不是,是題目太簡單了,所有人都考得很好,”
盧涵苦笑一聲,“這就意味着明天的試策會非常難。”
兩人在街頭胡亂吃了一點東西,快步返回客棧,回到房間,褚遂良終於忍不住道:“盧兄,我感覺試策之題很可能是齊王殿下所出,你一直跟隨他,你覺得他會出哪個方向的題目?”
“賢弟是要我押題嗎?”
“盧兄試試看!”
盧涵想了想道:“齊王殿下最關心的事情莫過於南北融合,不過很多人都知道這一點,他必然不會出這個題目,我覺得他會更偏向於天下治理。”
“這個題目很大啊!”
“這個題目是很大,正是因爲大,所以才難寫,不過賢弟可以往小裡寫,古人云,一葉可知秋,一個小縣的治理實際上就是天下治理的縮影,齊王殿下很在意言之有物,切記!”
......
次日,第二場試策開考,百餘名士兵還和昨天一樣執牌快步走出,牌上寫着今天的試策之題:‘禮記有云,大道之行也,天下爲公,試問何爲天下?’
下面是具體要求,限字五千以內,書法字體不限,題目可自擬。
褚遂良暗暗歡喜,果然被盧涵押題押中了,昨天晚上他幾乎考慮了一夜,褚遂良不假思索地提筆寫下了自己的題目:《淺述大業五年錢塘縣失履一案》
這是他叔父褚明在大業五年審理過的一樁經典之案,從這樁案子牽引出了吏治、民生、道德、官場以及經濟等等問題,從細微處來說明何爲天下之大同。
.......
考生們都在全神貫注地奮筆疾書,考場上只聽見一片下筆的沙沙聲,不少考生不時擡頭凝神思考,繼而又低頭疾書,由於篇幅限制在五千字內,這就要求士子策論的辭句須十分精煉,這對士子策論的水平要求很高,同時對士子的眼光、思路更是一種重大考驗。
由於治理天下是每一個讀書人都考慮過的問題,所以幾乎每個讀書人都能寫出自己觀點,但題目很大,看似容易,實際卻很難,水平略淺的士子大多泛泛而談,儘量面面俱到,而高水平的士子便知道不可能從全局來論述,需要尋找一個切入點來詳談。
寬闊的考場上,一個個監考官正來回踱步,注視着每一個考生的細微動作,今天國子監的主監考官是李百藥,李百藥從吳郡進京後被任命爲國子監司業,主管太學,相當於教育部副部長兼任太學校長,這個職務很適合發揮他的才能。
李百藥也在考場內巡視,這時,一名官員快步走來,在他耳邊低語幾句,李百藥嚇了一跳,慌忙跟着官員向考場外走去,只見考場外的臺階上,張鉉帶着蘇威、裴矩等十幾名重臣來到了考場。
李百藥連忙走上前躬身施禮,“微臣參見齊王殿下!”
張鉉笑道:“今天是科舉第二天,也是最後一天,我們來看一看考生的情況,現在應該已經開始了吧!”
“回稟殿下,已經開始一個時辰了。”
旁邊蘇威又笑問道:“我們可以進考場看看嗎?”
“當然可以,只是......”
李百藥有點猶豫,他不好說人太多,只是看了看衆人,張鉉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回頭對衆人笑道:“我們分頭去看看吧!人太多會影響士子做題。”
李百藥心中感激齊王考慮周到,連忙安排官員帶衆人去各處考場視察,他和蘇威則在李百藥的陪同下來到了最大的乙考場。”
考場內十分安靜,所有士子都在奮筆疾書,沒有人注意到監考官中多了兩個特殊的身影。
考生位子整齊劃一,每個考生都有一席之地,張鉉在走道里觀察着兩邊每一個考生,有的考生洋洋灑灑已寫了數千字,有的考生卻躊躇難以下筆,這時,張鉉被一筆漂亮的書法吸引住了,不由放慢了腳步,這是一名很年輕的考生,大概已寫了千餘字,書法雄渾不失飄逸,頗有大家風範,張鉉頓時被吸引住了。
這時,這名注意到了身旁有人,不由擡頭看了一眼張鉉,又低下頭,但筆卻停住了,顯然是在等旁邊之人走過去。
張鉉見自己已經影響到了這名考生髮揮,心中略有些歉然,便從他旁邊緩緩走過,目光迅速瞥一眼左上角的考狀,上面寫着考生名字,‘錢塘褚遂良’。
張鉉心中驚訝,原來這個年輕人就是歷史上有名的大書法家褚遂良,但張鉉並沒有再打擾他,直接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褚遂良並不知道從自己身旁經過的官員就是齊王殿下,他還以爲是一名監考官,使他思路略略停頓了一下,不過,他迅速回到了之前的狀態之中,開始繼續他的科舉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