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這天一早,因爲省長沒有回京,楊志遠自然不可能賴在牀上不起來,他像往常一樣起了個早,正在房間裡洗漱,‘邦邦’楊志遠的房門就被敲響了。楊志遠一開門,就見周至誠省長穿着一身運動服站在門口直笑,說:“志遠,今天怎麼磨磨唧唧,現在還才起牀,我看太陽都該曬屁股了。”
楊志遠看了看錶,知道自己並沒有晚起,是省長比平時早起了十分鐘,楊志遠笑,說:“省長,這初冬時節,此種時刻,哪裡有什麼太陽。”
周至誠哈哈一笑,說:“志遠,你以爲你沒有看到太陽,太陽就不會升起了,其實不管是颳風下雨,太陽每天照樣升起,不以人的意志爲轉移,只是在冬日裡,因爲雲遮霧罩,我們的視線不能及罷了,此時在萬米高空,太陽不知道有多燦爛。”
楊志遠心想看來省長今天的心情不錯,他一笑,說:“省長,您這話頗多哲理。可有什麼寓意。”
周至誠笑,說:“哪有什麼寓意,順着你的話說說罷了。志遠,快點,跑步去。”
此時楊志遠已經收拾停當,他一笑,帶上了房門,跟着周至誠下了樓,省委招待所霧氣渺渺,楊志遠陪着周至誠圍着池塘慢跑。
周至誠笑,說:“志遠,元旦三天,總不能整天就窩在省委招待所裡,我們出去走走,放鬆放鬆心情如何。”
楊志遠說:“好啊,卻不知省長想去哪?”
周至誠呵呵一笑,朝南方指了指,省長這是想上哪,原來省長打算先去合海轉轉,看看羅亮這條鮎魚現在把合海到底折騰的怎麼樣,然後順勢而下,到會通。楊志遠知道,說到底,省長還是想趁元旦假期的空閒,對合海的生物醫藥工業園和會通來料加工產業園進行一番調研,現在園區經濟一枝獨秀,大有後來居上的勢頭,由於各地市見榆江、合海、會通三大產業園區紅紅火火,於是紛紛步其後塵,打造自己的產業園區,這產業園一多,難免良莠不齊,榆江、合海、會通三大產業園區由於起步早,早就把其他各地遠遠地拋到了身後。省長這次下去,意圖明確,那就是爲全省各地的產業園把把脈,楊志遠知道,這也是近段時間來,省長頻頻造訪榆江高新技術產業園真正的原因所在。
楊志遠笑了笑,說:“好。省長,要不要通知羅亮書記和於海天書記,讓他們也好有個準備?”
周至誠笑,說:“先不告訴他們,一旦告訴了他們,那我們還叫什麼隨便走走。”
楊志遠點頭,說:“好,我等下就通知於小閩讓他儘快趕過來。”
省長欲去合海、會通兩地,雖然說省長已經交代,悄悄地進去,給兩位地方大員一個措手不及,但楊志遠還是不敢掉以輕心,心裡估摸着等下給國良秘書長打個電話,商量商量該怎麼辦。
楊志遠陪周至誠省長在池塘邊慢跑了幾圈,看看天色漸明,周至誠省長一身是汗,說:“行了,不跑了,回去準備準備,我們上午先上合海。”
楊志遠說:“好。”跟着周至誠上了樓,趁周至誠回到房間洗澡的這個空擋,楊志遠趕忙給付國良打了一個電話。付國良一聽省長要去合海、會通二市,有些奇怪,說:“志遠,省長這是臨時起意,還是早有預謀。”
楊志遠笑,說:“只怕是早有預謀。”
付國良笑,說:“既然省長早就預謀,看來也只能由他了,我這打電話通知焦達,讓他帶人,爲省長護航。至於羅亮和於海天,既然省長已有交代,那就先不驚擾,到了他們的地頭,再打電話也不遲。”
楊志遠有些擔心,說:“今天可是元旦,照說政府部門都放假,要是正巧趕上羅書記和於書記外出了怎麼辦?”
付國良笑:“還能怎麼樣,只要還在本省境內,就讓他們多跑一趟。”
楊志遠一想,也只能如此了。
和秘書長通完話,楊志遠再打電話給於小閩,於小閩見今天是元旦,大概還賴在牀上沒起來,一聽楊志遠說省長要去合海,於小閩睡意全無,一下子就從牀上彈了起來,說:“志遠,我馬上就到。”
照例是在省委招待所吃的早餐,周至誠省長的早餐很平常,稀飯、饅頭、水餃,楊志遠和省長邊吃邊聊。周至誠關切地問:“志遠,你什麼時候把你和安茗的事情定下來,老這樣老拖着也不是回事。”
楊志遠笑,說:“今年春節,我準備和母親一同上安茗家去一趟,讓兩家人見個面。我母親向我提過好幾次了,要上北京去,這些時間事多,一直就拖了下來。”
周至誠笑,說:“你母親倒也想得周到,兩家人見見面,應該的。這樣也好,今年春節我們可以在北京聚一聚了,大家一起熱鬧熱鬧。”
楊志遠說:“省長您這主意還真是不錯,我先和安茗、澤成師兄聯繫聯繫,選個他們都方便的日子一起聚一聚。”
周至誠知道,楊志遠雖然說是安茗,其實指的還是陳明達,他笑了笑,說:“好,到時讓他們定日子。”
楊志遠和省長在招待所吃着早餐,焦達和於小閩陸陸續續地到了。周至誠一笑,說:“都還沒吃飯吧,都坐下吃點東西,填點肚子。”
都是知根知底之人,彼此間也沒什麼客套,焦達和於小閩拿了碗筷,坐到了楊志遠的旁邊,服務員早就把包點端了上來。本來按省長的計劃,早餐過後,就立馬起程去合海。卻不料在準備起程之時,楊志遠接到了劉書琦的電話。劉書琦對楊志遠的態度早就今非昔比,他在電話裡問,說:“楊秘,省長在不在?”
楊志遠看了省長一眼。劉書琦說:“鍾書記想和省長談談。”
楊志遠問:“現在?”
劉書琦說:“正是。鍾書記說,如果省長在招待所,就麻煩省長在招待所等着,書記二十分鐘以後到。”
楊志遠說:“好,我這就告訴省長。”
周至誠知道這個電話有些內容,他看了楊志遠一眼,楊志遠彙報,說:“省長,鍾書記有事找你,二十分鐘以後到。”
周至誠心有疑惑,今天是元旦,如果鍾濤書記找自己是爲公事,大可以相約在省委相見,畢竟鍾濤是書記,兩人雖然同爲省部級,但在黨委這一塊,自己還只是副書記,鍾書記沒必要放下身架,主動跑到省委招待所來和自己見面的道理,兩人共事以來,此舉還真是絕無僅有,只此一例。周至誠一時沒想明白,鍾濤在這個假日的上午急着找自己,此舉意欲何爲。周至誠心有疑惑,表面卻是不動聲色。
周至誠笑了笑,對焦達和於小閩說:“看來現在一時半刻走不了,你們先找個地方自行休息,等我這邊忙完了,再行通知。”
周至誠看了看餐廳裡的掛鐘,說:“志遠,看時間,鍾濤書記也該到了,我們上門口迎一下。”
周至誠說完擡腳就往外走,楊志遠趕忙跟了上去。楊志遠跟着省長來到省委招待所的門口,等了沒兩分鐘,鍾濤書記的一號車就到了。就像周至誠沒想到鍾濤會上招待所來與其會面一樣,鍾濤也沒想到周至誠會在招待所的門口迎接自己。司機看到站在大門口的周至誠和楊志遠,趕忙把車停了下來,楊志遠不待劉書琦走近,已搶先一步給鍾濤打開了車門。鍾濤擡腳下了車,看着楊志遠微微一笑,點點頭,說:“謝謝志遠。”
楊志遠說:“鍾書記不必客氣。”
周至誠一笑,說:“鍾書記,什麼風把你給吹來了。”
鍾濤笑,說:“剛纔正好路過此地,今天是元旦,又是一年新的開始,突然有所感慨,就想順便找你聊聊。”
周至誠呵呵一笑,說:“好啊,歡迎至極。”
鍾濤也是一笑,說:“至誠省長,那我們就隨便走走。”
周至誠說:“好。”
此時正是深冬,不過今日的陽光很好,照在人的身上懶洋洋的,倒也適合於閒庭信步。鍾濤和周至誠在前面走,楊志遠和劉書琦則不緊不慢地跟在不遠處。
話題是由鍾濤開始的,鍾濤說:“至誠省長,元旦過完,考察組就該下來了吧?”
本省今年4月召開黨代會,其時,由於馬少強被雙開,省委宣傳部部長年過58歲,不適宜再進入新一屆的省委常委班子,其將轉任省人大副主任一職,如此一來,本省省委常委將會出現2名缺額。過完元旦,中央考察組一行十多人就將到達本省,這次考察組的任務就是通過考察,向中央提出新任常委的提名人選。
鍾濤書記說的,正是此事。周至誠一時不清楚鍾濤是何意圖,他笑了笑,回答得很是籠統,說:“是啊,5號,考察組的同志們就會光臨本省。”
鍾濤笑了笑,說:“不知至誠省長對此有何想法?”
按組織程序,考察組到了榆江以後,會先召開一次全省推薦大會,拿出所有符合條件的正廳級幹部和非常委的副省級幹部名單,由參會人員不記名投票推薦,確定10個人進入考察組視野。參會人員包括所有正廳及以上級別的現職幹部,還有所有退休的正省級老幹部,以及前一屆剛退任的副省級幹部。投票結束後,考察組再通過個別談話,以及和省級領導溝通,確定6名正式被考察對象。相對於其他人的推薦票,省委書記、省長會推薦誰,這兩票的分量很重,假若書記、省長兩人的意見趨於一致,推薦的是同一個人,那此人被列爲正式被考察對象的可能性就有了十之八九。十取六時,誰最終會成爲正式被考察對象,考察組在和書記、省長溝通時,他們兩人的意見就顯得至關重要,考察組會充分聽取兩人的意見,最終據此作出選擇。
周至誠明白鍾濤所問的,就是此事,聽鍾濤的意思,鍾濤是想知道他周至誠具體的推薦人選,讓兩人的意見趨於一致。周至誠有些納悶,按說此等事情有一定的組織紀律性,鍾濤不會不知道這一點,但偏偏這麼問了,那麼鍾濤的目的何在。周至誠至此已經明白鍾濤此次上省委招待所找他目的其實就在於此。
鍾濤知道周至誠這人組織紀律性強,尤其是其心思縝密,在沒有了解自己的真實意圖前,周至誠肯定會有所保留。鍾濤笑了笑,徑直說了,鍾濤說:“至誠省長,說實話,這次馬少強的事情讓我感觸頗深,應該說馬少強之所以能官至省委常委,我在其中起了關鍵的作用。當年對增補的省委常委的考察一事,至誠省長還沒到本省工作,對此事應該不太瞭解。其實當初對於將馬少強列爲正式考察對象,省裡就有不同的聲音,可當時的我固執己見,認爲馬少強這人能力強,會來事會辦事,非要重用馬少強,正是由於我的力薦,中央最終纔會同意馬少強出任省委常委。而事實證明,在馬少強的任命上,我一開始就錯了,而且還錯得比較離譜,給黨和人民造成的無法彌補的損失,這些天,我一想到這件事就倍感內疚。”
周至誠明白,鍾濤這是在和自己交心。既然是交心,周至誠也就實話實說,周至誠說:“鍾書記,在馬少強的問題上,我對你有想法,恕我直言,馬少強之所以敢於放任自流,走到今天這一步,其自身道德素養差、黨性原則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應該說與你的縱容同樣有着莫大的關係。”
鍾濤看了周至誠一眼,這就是周至誠,愛憎分明,勇於直言。鍾濤點頭,誠心誠意地接受周至誠的善意批評,鍾濤說:“至誠省長,正因爲如此,這些天來我輾轉反側,自責不已。說實話,在怎麼用人,怎麼用對人用好人這一點上,我鍾濤不如你,所以今天我特別想和你談一談。”
周至誠見鍾濤這是在真心誠意地作批評和自我批評,他說:“鍾書記,如果推薦大會上,人人都抱有一顆公心,一切以黨的事業爲重,向黨組織推薦適於本省發展的將才幹才,馬少強之流又豈會出現在候選人之中。剛纔鍾書記問我對此次考察有何想法,其實我的想法很簡單,歸納起來不外乎一個字‘公’,即公德、公心、公正。”
鍾濤笑,說:“真要是能以這個爲標準,那還真可以選出一批德、能、勤、績、廉等方面優秀的領導幹部出來。”
周至誠搖搖頭,說:“道理其實很淺顯,只是做起來恐怕就難矣,因爲這人啊,多多少少都會有些私心,免不了俗。”
鍾濤笑了笑,說:“至誠省長,你我共事三年有餘,儘管這其中你我也曾有過一些間隙,在一些大的決策上,儘管我持反對意見,但每每,你都能立於不敗之地,取得絕大多數常委的支持,我一直以爲你這是在施展政治手腕,現在看來,常委們之所以支持你,何嘗不是因爲你這人大公無私之故。連馬少強這人在我面前提起你的,都是真心臣服,馬少強看起來似乎無所忌憚,照我看,他應該從心裡就懼怕你。他與你強硬對撞,也無非是在掩飾他心中的虛弱,這大概就是所謂的外強中乾吧。”
周至誠覺得今天的鐘濤有些異於尋常,按說有些話,以他今天的身份不必說,也不該說,但鍾濤還就是說了,看來今天鍾濤特意找上門來,意義非比尋常,值得思量。
鍾濤和周至誠走走停停,相談甚歡,兩人到得招待所的後山,此處原爲一荒山,當年修建招待所時,很是巧妙地將此山加以利用,在山上栽了松柏,紅豆杉,水杉,在小山上建了涼亭,鋪了石子路,自成鬧市中的一處風景。
鍾濤笑了笑,說:“至誠省長,既然到得此處,我們爬上涼亭如何?”
周至誠笑,說:“鍾書記難得如此雅興,至誠自當陪之。”
周至誠踏着石子路,和鍾濤朝山上走去。楊志遠和劉書琦亦步亦趨地跟在兩位領導的身後,周至誠和鍾濤的對話,楊志遠聽得清清楚楚,他和周至誠省長的想法如出一轍,不明白鍾濤書記一反常態,到底是因爲馬少強的事情有感而發,還是另有緣故。儘管鍾濤書記今天興致勃勃,但楊志遠還是感到鍾濤的話語中,多了許多的滄桑和無奈。
大家到得小山之上,站到涼亭之中,鍾濤喘了口氣,搖搖頭,說:“看來我真是老了,不服不行了。”
周至誠笑了笑,也沒在意,三個月後,當他回味起這天的情景,周至誠這才明白,鍾濤書記的話中有話,只是當時沒有去深想罷了。
這天,因爲鍾濤書記的突然造訪,打亂了周至誠省長的計劃,這一耽擱,上午再去合海似乎已無必要,省長乾脆和楊志遠他們在招待所吃了午飯,當於小閩發動奧迪,駛離省委招待所,重新啓程出發,已是下午一點。
今天陽光不錯,給這個新年的第一天帶來了一絲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