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志遠看陶然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樣,更是不解,說:“可省委的最初意圖是讓其他二位當選的,現在出現了這樣的選舉風波,你陶書記就不怕擔責。”
陶然很是淡定,說:“這次我還真不必擔責。因爲我已有言在先。”
本次三名候選人,除了楊志遠,另外二人,一人爲普天下轄區的區委書記,一人爲團省委的副書記,此人因爲已近四十,其已不適合於再在團省委工作,省委於是決定將其下放到普天,擬任普天市副市長。陶然一看這個三人名單,就感覺怪怪的,省委有沒有搞錯,把這三個人擺在一起,當選的肯定是楊志遠和區委書記二人,團省委的副書記,一來沒有經濟工作的經驗,二來普天的人大代表對其瞭解不深,他怎麼能和楊志遠二人比,即便是市委再怎麼做代表的工作,其必定落選。陶然立馬把自己的顧慮向省委組織部予以反映,省委如果要保證其他二人當選,那就有必要用他人替代楊志遠作爲副市長的候選人,如果按這個名單選舉,普天市委無論怎麼做工作,其結果就是楊志遠同志會以最高票當選。
沒想到,部長的答覆很是乾脆,說此次候選人的名單經省委審慎的考慮後決定的,只要不存在賄選,任何人當選,省委都對選舉結果予以承認。
那還說什麼,那就按省委的要求選。結果還真如陶然所料,楊志遠以最高票當選,區委書記次之,團省委副書記落選。選舉結果一出來,陶然第一時間和省委組織部長取得聯繫,部長還是那話,既然結果真實有效,那就遵循代表的意願,同意楊志遠同志爲普天市副市長。這麼一來,不說楊志遠懵懵懂懂,就連陶然都對省委的意圖倍感茫然,不明白省委此舉是何用意。
省委爲何如此,其實與趙洪福書記有關。
省委組織部幹部考察組回到省城之後,對普天領導班子的考察結論已經形成中肯的文字,對各位領導加以評述,交由省委參考。考察組對楊志遠的一致評論就是:楊志遠同志思想政治素質好、思維層次高、工作能力強,頭腦清醒,敢想敢幹;有豐富的基層工作經歷和領導工作經驗,熟悉經濟工作和政治工作,思路清晰,思想解放,視野開闊,創新意識和能力很強。在社港工作的這兩年半的時間裡,魄力大,銳意進取和改革,敢於打破社港錮蔽自封的思維模式,身體力行,推行力強,勤奮敬業,律己嚴格,團結幹部,政治民主,對重大問題不獨斷專行,喜歡集思廣益,其上任以來,制定了一系列合乎社港實際情況的發展策略,發展工業、農業和旅遊產業,以工業帶動農業的發展,使社港的經濟工作在其主政期間取得了長足的進步,財政增收,民衆受益,共同富裕,幹部團結,非常不易。更難能可貴的是,楊志遠同志在社港工作期間,體恤民情,關注民生,密切聯繫羣衆,羣衆基礎好,在幹部和羣衆中口碑極佳,而且由於楊志遠同志的身體力行,社港幹羣關係空前和諧,融洽。總而概之,楊志遠同志是我黨一名非常優秀的領導幹部。
考察組對楊志遠的評價很高,措詞異乎尋常的持肯定態度,爲近幾年考察工作之罕見。趙洪福一看考察組的評語,沉吟片刻,然後看了坐在對面的周泰飛一眼:“考察組對楊志遠的評價蠻高的嘛,是不是有些言過其實?”
周泰飛說:“趙書記,考察組對楊志遠同志作出這般考察評論時是審慎的,同時也是中肯的。至少到目前爲止,楊志遠同志所做的一切,得到了我們考察組成員的一致認同,這個同志是一個非常不錯的同志。”
趙洪福笑,說:“可就在一年多前,省紀委還對楊志遠同志處以‘嚴重警告處分’呢,這麼說來,省紀委的決定錯了?”
周泰飛說:“省紀委的決定沒有錯,我們考察組對楊志遠同志的評論也沒有錯。我們對此還是有所考慮,但考察組的同志們認爲,一碼歸一碼,對於其爲楊石老先生大操大辦,披麻戴孝之事,既然組織上已經有了結論,我們就不能死再揪着這件事情不放,這容易挫傷幹部的積極性。就事論事,楊志遠同志在社港主持工作期間,都在高標準地要求自己,我們認爲這樣的幹部很難得,不多見。”
趙洪福饒有興趣,說:“難得就沒有一點不同的聲音?一邊倒?就沒有人說楊志遠這個同志膽大妄爲,喜歡意氣用事?”
“可這些也不是貶義詞啊,至多中性。”周泰飛笑,實事求是,“自然不會一邊倒,也有不同的聲音,但我們發現對楊志遠的質疑聲,很大一部分,都是因爲楊志遠同志銳意改革,觸犯了既得利益者的既得利益而來。比如其在社港推行能者上,庸者下,領導幹部不搞終身制的政治改革,就觸犯了諸多原有既得利益者的反對。還有曬‘三公經費’的賬單,也是引得既得利益者怨聲載道。但我們考察組經過反覆斟酌,認爲這恰恰從反面襯托了楊志遠同志思想解放、銳意進取、敢想敢幹的工作作風,如果其畏手畏腳,那社港也不會有現今的鉅變。”
“鉅變?”趙洪福眉頭一挑。
周泰飛點頭,說:“應該說社港目前的情況還無法用‘鉅變’來形容,但楊志遠現在在社港實行的一系列政治和經濟的改革,意義非同小可。如果將某些政治改革放到一個更高的層面上去,那就是一種政治上的鉅變,我們將楊志遠的執政思路理解爲一種親民政治、惠民政治,政治以民意、民生爲重,經濟發展以惠民惠農爲首選,彼此相融相合,生生息息,如果一旦成功,對現有的政治體制和幹部的思想作風來說,是不是一種脫胎換骨的鉅變。”
趙洪福點頭,說:“還真沒想到,泰飛這一趟下去,竟然頗多感慨。”
周泰飛笑,說:“不服老不行,到社港走了這一趟,我終於知道了什麼叫後生可畏。就他那個書記經費單獨拿出來曬,只怕我就做不到。”
趙洪福笑,說:“如此說來,考察組的意見,是省委對該同志應該委以重任了?”
周泰飛心說,趙書記這話真是問得蹊蹺,你趙書記不想對楊志遠委以重任,你會讓我們對楊志遠如此細緻地考察,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周泰飛一笑,也不點明,只是說:“楊志遠同志能力人品皆佳,這點無需置疑,但以目前的情況來看,考察組還是傾向於楊志遠同志暫且不動。”
趙洪福‘咦’了一聲,說:“這就有些奇怪了,既然能力不錯,爲何不用?”
“這一點,我和楊志遠同志有過交流,我和楊志遠同志的意見趨同一致。”周泰飛說,“楊志遠同志覺得其在社港還在摸索和探詢,此時離開,有許多可能會半途而廢,而且其還有諸多想法有待付諸實踐,比如說在社港縣取消農業稅,這件事一旦進行,在本省肯定意義非常,影響深遠。”
“取消農業稅?”趙洪福一聽,還真是吃驚不小,說:“這個楊志遠,還真是敢想敢幹,要取消農業稅,也不可能是他社港這樣剛剛脫貧的貧縣先行啊,榆江、合海、會通轄下的那幾個全國經濟百強縣幹嘛去了?楊志遠這麼一折騰,那還是讓省內那些百強縣汗顏?”
周泰飛笑,說:“這就是剛纔說到的執政理念的問題,楊志遠的執政理念就是政治跟隨民意民生,以民意、民生爲重。楊志遠就這個問題和我有過探討,取消農業稅在安徽已經開始試行,以目前的發展趨勢來看,全國全面取消農業稅也就在這二三年的時間之內,省內的那些經濟強縣未免就沒有看清形勢,之所以不願先行,無非就是不願放棄既得利益,農業稅能多收一年是一年,財政越厚實,用起來越舒坦,誰都想自己的日子好過。而且農業稅一取消,對財政影響明顯,也有損政績。所以不是不可爲,而是不願爲。”
趙洪福笑,說:“楊志遠把這倒是看得很透嘛,他就捨得?”
周泰飛笑,說:“楊志遠也是咬牙切齒,說捨不得孩子套不了狼。”
趙洪福笑,說:“什麼話,誰是這狼?你周泰飛同志還是我趙洪福同志?”
周泰飛笑,說:“趙書記,我看楊志遠沒這意思吧,這‘狼’應該是說更大的更多的‘財政’吧。”
趙洪福笑,說:“泰飛同志是這麼看的,我可不這麼認爲。我看楊志遠這人不就是一匹狼,充滿了野性和血性,在幹部中並不多見。”
周泰飛笑,說:“趙書記,您對楊志遠的這個評價我該認爲是表揚呢,還是批評?”
趙洪福笑,說:“應該是兩者都有吧。”
周泰飛笑,說:“依我之見,褒揚多於非議。”
趙洪福說:“泰飛同志是這麼認爲的?”
周泰飛點頭,說:“我就是這麼認爲,因爲趙書記說這些時,笑意盈盈,我想趙書記只怕從心裡對楊志遠這個同志還是欣賞的。”
趙洪福笑,說:“到底是老組織了,知道察言觀色,揣摩領導心思。”
周泰飛笑,說:“這麼看來我這次把領導的心思揣摩透了。”
趙洪福微微一笑。趙洪福說:“泰飛同志,普天市下月好像要開人大會了,要補選兩名副市長,我看組織部門可以考慮將楊志遠同志作爲候選人之一提交省委討論。”
周泰飛一下子還真沒明白趙洪福這是什麼意思。他有些不解地問:“趙書記,楊志遠同志已經是市委常委了,再提名副市長人選,是否有這必要?”
趙洪福笑,說:“怎麼沒有必要?你們考察組既然對楊志遠作了那麼高的評價,那麼我們就讓大人代表檢驗一下,看看代表們對楊志遠這樣雷厲風行、銳意進取的幹部會是一種什麼的態度待之,是寬容?認同?還是其他?”
周泰飛有些明白了,說:“趙書記是想藉此檢驗一下我們現有的政治體制,對銳意改革的政治人物的認知度?”
趙洪福笑着點點頭。周泰飛說:“楊志遠雖然銳意改革,但他這人很有政治智慧,知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他的諸多改革都是在韜光隱晦中進行,就像曬‘三公經費’賬單這種事情,社港已經悄然進行了兩年,社港之外知道的人卻是很少。楊志遠曬‘三公經費’,爲減少阻力,他對外是半曬,對內卻是暴曬,由縣人大常委會和審計部門對‘三公經費’嚴格審計,一旦發現問題,紀檢部門馬上介入,違法就繩之以法,違紀則影響升遷,所以對幹部的觸動很大,效果也就立竿見影。如果不是我們這次考察組碰巧遇上,只怕這件事還不會爲我們這些局外人知曉。”
趙洪福笑,說:“我還真沒想到,楊志遠這人心思如此縝密。以前他給我的印象可是毛毛糙糙的,現在看來遠不是這麼一回事。”
周泰飛說:“趙書記,從省委歷練出去的,有幾人簡單。楊志遠這人,小處隨性,坦率,與人爲善;大處卻是步步爲營,知退進,懂張弛,做任何事情都有理有據。所以社港對楊志遠不滿之人儘管對楊志遠觸犯他們利益的變革存有非議,但對楊志遠本人的人品還是無話可說。楊志遠這人還真沒有什麼可比性。”
趙洪福笑,說:“那就不檢驗了?我看還是得試試?”
周泰飛說:“那我對楊志遠順利當選,很有信心。只是如此一來,楊志遠一旦當選,豈不是要上調普天,可看您剛纔的意思,好像也覺得把楊志遠同志暫且留在社港於大局有益,現在您改變主意了?”
趙洪福搖頭,說:“主意沒變,楊志遠同志既然還想在社港這樣的農業大縣做些有益的嘗試,那就讓他留在社港好了,楊志遠想摸着石頭過河,那就讓他先摸摸石頭好了,他要當開路先鋒,我就讓他當開路先鋒,我倒是很想看看社港什麼時候可以取消農業稅,社港首先取消農業稅後,社會各界會有怎麼的一種反響。”
周泰飛明白了,趙洪福書記這是有意讓楊志遠身兼三職:普天市委常委、副市長、社港縣委書記三職一肩挑。好處在哪?就是一旦楊志遠在社港諸事妥當,趙書記一旦想啓用楊志遠,趙書記可以隨時調整楊志遠的工作,楊志遠再往前進一步,市委專職副書記、市長都有可能。
那還說什麼,周泰飛回去以後,就和部長進行了商議。讓楊志遠作爲第三候選人,交予人大代表進行表決。
也正因爲如此,陶然感覺省委的安排有些不妥,對此提出異議,部長一笑了之,箇中緣由卻也不便明說,只能說套話,尊重代表的意願。其實從心裡,部長對這個結果很是滿意,要是楊志遠落選了,那趙書記會不會據此認爲組織部門給予楊志遠那麼高的評價有些言過其實了,過於草率。組織部門今後再對被考察的省管幹部作出中肯的評價,趙洪福書記會不會因此有所懷疑,真要如此,他這個部長就在趙書記的眼裡就大大丟分了。其實,將團省委副書記放到普天參與副市長的差額選舉,部長和周泰飛諸如以上考慮,還是有些私心,那就是害怕楊志遠落選,爲穩當起見故意而爲之,好在楊志遠這次是以最高票當選了,如此一來,大家也就皆大歡喜。趙洪福書記即便看出了組織部門的小九九,也會一笑而過。作爲補償,團省委副書記最終被省委直接任命爲會通市委常委,市委宣傳部長,屬業務對口,熟門熟路,比到普天當副市長強多了。
楊志遠的擔心同樣也是多餘的,本次人大會之後,楊志遠除了頭上憑空多了一頂副市長的官帽子,其他一切如舊,楊志遠該幹嘛還是幹嘛,並沒有因爲當選副市長而有所改變,省委市委都沒有將其調離社港的打算,楊志遠的心懸了幾天,從陶然處得到‘該幹嘛就幹嘛,以前準備怎麼幹現在仍舊怎麼幹’的明確答覆後,楊志遠的心也就放了下來,回覆平靜。當然對於這次如此蹊蹺地當選副市長,楊志遠也有過一番思考,但怎麼想,他都不會想到趙洪福書記這個層面,根本就不會想到自己的當選會與趙洪福書記有關。隨着春節來臨,省內政局的變更,社港事務日趨繁忙,楊志遠也就懶得再去多想了,反正只要不在目前這種時候將他調離社港,什麼都好。既然當不當副市長對他楊志遠沒有任何影響,他楊志遠也就沒必要去想那麼多了,因爲既然想不通,那就不如干脆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