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志遠說:“法國大文豪雨果曾經說過‘城市的下水道是一個城市的智慧和良心’,我想問一問,我們會通的‘良心’何在!智慧何在!”
此時,離國慶又過了一段時間,周至誠書記和朱明華書記早就回到了各自的省份,兩位省委書記光臨社港,就像是微風拂過水麪,波瀾不驚。此時已是深秋,楓樹灣的楓葉該是紅楓似火,正是最佳賞楓之時。會通沒有紅楓,但路邊的樹葉悉悉率率,風一起,滿地枯枝敗葉。
楊志遠是在戴逸飛的辦公室裡說這話的。當天在場的除了戴逸飛,還有市委另一位常委、市紀委書記騰瀾。
楊志遠這話不是無緣無故,信口開河,是有所指。
八月那場百年難遇的暴雨來臨之時,楊志遠讓鄺文韜開戴逸飛的越野車上十八總老街,楊志遠當時看着路邊排水不暢積水嚴重的下水道,眉頭直皺,覺得這個河東新區排水系統有問題,問題在哪?楊志遠調來會通市城市下水道管網的設計圖紙,會同專家學者分析論證,大家一致認爲設計圖紙沒有問題,對暴雨有充分的預計,會通今年遭受的這次暴雨,如果是按圖紙施工,那肯定沒有問題,不會引起內澇。既然設計沒有問題,那就只能是淤泥堵塞嚴重或者是因爲河水已經漫過排水口,致使河水倒灌的原因了?再查,也不是!
這一來,更大的問題又出來了,什麼原因都不是,豈不是見鬼了?
查不出原因,遇上別人可能會放一放,暫時擱置於一邊,但偏生遇上了楊志遠這種不怕妖魔鬼怪的人,非要把這個鬼怪揪出來不可。要不然下次再遇上更大的暴雨怎麼辦?讓暴雨成災?會通城區變成汪洋大海?他楊志遠又帶領衝鋒舟於城區搶險救災?那迎接他楊志遠的就不會是鄉親們送的鮮花了,只怕是鄉親們的唾沫。在城區開車會被積水淹死,走在路上會掉到下水道里沖走,千古奇聞,他這個市長還有何臉面存世。
這時候的問題,就不需要什麼專家學者來論證了,現在需要站出來論證的,是市紀委書記騰瀾。
市紀委是幹嘛的,反腐倡廉,這事不歸他楊市長管,他楊市長雖然在本市排名第二,比紀委書記排名高几個名次,但大家都是常委,常委工作都有明確的分工,他楊市長管經濟管建設,騰瀾書記管紀律管監察,楊市長如果有確鑿的證據,可以提請市委常委會對涉嫌的市管幹部實行紀律檢查,經市委常委會批准,市紀委纔會有請涉嫌幹部到一處偏僻的地方住免費的賓館,在規定的地點規定的時間裡學習學習文件,也就是所謂的‘雙規’。不能你楊市長以爲有什麼地方不對,就可以胡亂作爲。
得走程序。
但很顯然楊志遠並不想走這個程序,因爲時候不到。因爲在他看來下水道之所以排水不暢,是有‘妖魔鬼怪’在作祟,但具體何人是那個鬼,他也說不清楚,也就是說他目前屬於猜測,手頭上並沒有充分的證據,得有勞騰瀾書記去核實。
既然不能擺到桌面,不能上常委會,那就只能私下底找騰瀾書記談談,他楊市長雖然可以和騰瀾談,但未免有些越俎代庖,因此最好有勞逸飛書記一同出馬。
戴逸飛剛纔一聽楊志遠找自己竟然是這麼一檔子事,直樂,說:“就憑你楊市長見到路邊的下水道排水不暢,就因爲市裡的繞城公路修建不久就坑坑窪窪,你就懷疑這中間有鬼?讓市紀委對市城市建設投資公司的相關人員進行調查?有沒有搞錯?”
楊志遠笑,說:“有沒有搞錯,我不敢保證,但我只想問逸飛書記,你認爲這正常?”
戴逸飛點頭,說:“這是有些不正常。”
楊志遠笑,說:“這不就是了,既然你我都認爲這不正常,那查一查,又有何不可以的?一定要讓內澇成災,車毀人亡纔去重視,是不是有些亡羊補牢,爲時已晚。”
戴逸飛直搖頭,說:“市長這是什麼?生活中不缺少腐敗,而是缺少發現腐敗的眼睛?在市長的眼裡,我懷疑你是不是看誰都有問題?”
楊志遠笑,說:“逸飛書記放心,我看你肯定沒問題。”
戴逸飛笑,說:“你怎麼說話的。”
楊志遠笑,說:“給騰瀾書記的電話是你來打呢,還是我來打。”
戴逸飛無奈,說:“好人做到底,我打,你喝茶,靜等就是。”
市委沒有市政府那麼多內設機構,市委雖然也是新建,說是市委大樓,其實就是一個院子圍着幾棟小樓,市紀委就在其中的一棟小樓之中。戴逸飛的電話一打,市紀委書記騰瀾沒過多久就到了,一看楊志遠也在,騰瀾直笑:“書記、市長都在,什麼情況?有案子?”
楊志遠說:“給騰書記派個活,將市城建投資公司給過一遍,我就不信不能把下水道一下雨就澇,路一過就爛,橋一壓就垮的諸多謎團揭開,我倒是要看看這到底是些什麼妖魔鬼怪在跟老百姓過不去。”
騰瀾是地級市裡唯一的一位女紀委書記,女性能勝任紀委書記一職的,一般都比較強勢,性格有如男性。騰瀾二話不說,笑,說:“行,市城建投也不過是一個副處級單位,楊市長說過一遍,就過一遍,有沒有重點?”
楊志遠說:“市政工程由誰經手招投標的,誰的嫌疑就最大。不管是城建局還是城建投,查一查就知道。還有市政工程完工以後誰驗收?市政公路工程質量監督站!誰在豆腐渣工程上簽字驗收合格,就查誰!至於在證據不足的情況下,怎麼查,那就是騰瀾書記的事了。”
騰瀾笑,說:“楊市長,我要是把下水道挖出來,驗明正身,楊市長不會怪我破壞市政建設吧。”
楊志遠笑,說:“騰書記想怎麼挖都行,但該把握的還是得把握,只宜悄悄進行,不宜弄得滿城風雨,風聲鶴唳,而且還不能刑訊逼供。”
騰瀾說:“那我只能先讓人把施工方控制起來。那些拿工程的老闆,平時大吃大喝,咱紀委的粗茶淡飯,他們怎麼吃的習慣,只要把圖紙往老闆們的面前一擺,我可以保證,竹籃倒豆,吐得又幹淨又快。”
楊志遠笑,說:“那我還能說什麼,只能是有勞騰瀾書記了。”
騰瀾原是省紀委下派,先戴逸飛到任。省委派騰瀾到會通的目的明確,就是因爲省紀委對會通市紀委的工作不滿意,提請省委走馬換將。但騰瀾上任以來,市紀委在查處大案要案上還是沒有一絲的建樹,不是因爲會通的領導幹部都是廉潔奉公的典範,而是因爲會通的地方保護主義情結嚴重,於海天主政時就不用說了,戴逸飛主政還是如此,市紀委哪怕是查一個小案,也會遇上來自各方面的阻力,困難重重,苦不堪言。騰瀾是兩頭都不討好,省紀委對其不滿意,羣衆對其更不滿意。直到楊志遠到了會通,情況纔有所好轉。楊志遠到會通後,張博曾經給楊志遠打過電話,說女同志,不容易,會通的情況複雜,超出大家的想象,志遠你得支持紀委的工作。以楊志遠的嫉惡如仇的個性,即便是張博不打電話,楊志遠也是該支持的支持,何況有了這麼一個電話。
春節剛過,市紀委接到舉報,市拆遷辦的一名副主任,在環線公路的拆遷過程中,與一家被拆遷單位沆瀣一氣,採取多報拆遷面積的方式,侵吞國家上百萬的拆遷款。市紀委欲對此名副處級幹部立案調查,提交常委會討論,楊志遠當即表態予以支持,雖然邱海泉反對,但因爲楊志遠支持,戴逸飛也對此表示同意,其他人也不好多說什麼,邱海泉雖然在政府的工作中可以和楊志遠叫板,但在常委會上就顯得有些力不從心。這邊一通過,那邊市紀委就對該名副主任實行了“雙規”,這一查,市拆遷辦一窩端,從主任到普通科員,二十餘人無一倖免。騰瀾總算揚眉吐氣了一番。
這也是楊志遠敢於把這種捕風捉影的事情交給騰瀾辦的原因,騰瀾這人靠得住,辦案其實有辦法,不會知法犯法,爲達目的不擇手段,這點很重要。
市紀委其實不怕辦案,市紀委就怕沒案可辦。如果整天無所事事,如何凸顯紀委工作的重要性,紀委在市委的序列中,豈不被邊緣化。
騰瀾興致勃勃:“有楊市長的支持,市紀委肯定會把這個案子辦得漂漂亮亮。”
楊志遠這天下午來到荷塘災區。
有尋開平坐鎮指揮,災區建設進展迅速,尋開平向楊志遠拍胸脯保證,說楊市長你就放心好了,我向你保證在春節到來之時,災區羣衆居者有其屋。你去忙你的,這邊有我看着,誤不了事。
楊志遠轉了一圈,看來自己真沒有看錯尋開平,此人現在幹勁十足,如尋開平所言,荷塘災區的重建以目前的進度,春節之前,讓所有受災羣衆都搬進新居肯定沒有問題。還真用不着自己操心。
尋開平陪同楊志遠上荷塘堤看了看。
尋開平的擔子很重。荷塘的災後重建,除了讓災區的羣衆居者有其屋,還有另一項重大的工程,那就是荷塘堤的加固澆築。
荷塘堤決口此前早已封堵,但只是暫時之舉,當時也只是用泥土沙石,暫且將決口堵上。要想從此一勞永逸,得用鋼筋混凝土澆築才行。冬修水利夏修路,此時西臨江雖然還沒有正式進入枯水期,河牀還未完全裸露,但堤下人來車往,同樣一派繁忙,荷塘堤全面鋼筋水泥澆注的工作已經進入前期準備工作階段。
前些日子,楊志遠眼看着西臨江的水在一寸寸消退,河牀在一寸寸露出水面。西臨江水利建設的最佳週期就要來臨。楊志遠爲此召開了一個市長辦公會議。
楊志遠決定,先將荷塘鄉及其周邊那一段幾十公里長的土堤改頭換面,用鋼筋水泥武裝到牙齒。因爲這一段最重要,靠近市區,富饒,人口衆多。以本市目前的財力,不可能將會通所有的河堤水壩都加固澆築,那就必須突出重點,讓重點堤段重點水壩固若金湯,即便是明年水患重來,楊市長也不用再在決口前心力憔悴,歇斯底里,只需帶領大家小心固守就是。
事涉二億的資金,而且臨近年底,要用錢的地方很多,財政有些吃緊,楊志遠說:“資金吃緊,可以理解,但我們不妨從小處做起,各級領導幹部應該以身作則,帶頭過‘緊日子’過‘苦日子’,減少不必要的支出。年底了,所有政府部門的新年聚餐一概取消,所有能合併的會議合併召開。我相信,只要我們咬咬牙,挺一挺,困難都只是暫時的。”
對於水利投入這一塊,儘管有些困難,但會通在八月份剛吃了那麼大一個虧,大家都是心有餘悸。如楊志遠所言,再大的困難都得克服,哪怕是壓縮其他方面的開支,河堤水壩該投入的還是得投入,畢竟是人命關天的事情,這次荷塘決堤,因爲楊志遠處置果斷,沒有人員死亡,但下次再來上這麼一次傾盆大雨,會通還會不會這麼幸運?誰都不敢保證。對於楊志遠的提議,大家都沒有意見,這次市長辦公會議,一團和氣,前所未有,包括邱海泉,也是點頭同意,投了贊同票,很是少有。
邱海泉除了心有餘悸,還另有私心,水利這一塊,一直都是由他邱海泉主管,兩個億的投入,怎麼着也可以分到一杯羹。
卻不曾想楊志遠這次另有考慮,荷塘堤的澆築加固,就不勞邱市長了,荷塘堤的加固屬災後重建的一部分,既然尋市長是災後重建的第一副總指揮,我看這事就交給尋市長負責了。
邱海泉一聽,當即一愣,楊志遠這是什麼意思,分明就是對自己不放心。但邱海泉明白,如若平時,水利建設由他邱海泉主管,楊志遠這麼幹說不過去,但現在有了這麼一個災後重建領導小組,楊志遠讓尋開平負責並不爲過。邱海泉並不知道尋開平已經堅定不移地站到了楊志遠一邊,邱海泉之所以對尋開平這段時間和楊志遠走得近,沒有任何懷疑,一來尋開平一貫是做實事之人,倆人雖爲同盟,但尋開平一貫對邱海泉的行徑不屑,私底下並無多少交往;二來邱海泉還以爲尋開平這段時間累死累活,是因爲身背處分,想將功補過。
如果是劉鑫平、舒韶華任這個第一副總指揮,楊志遠如果讓他們接手,插手自己的事務,邱海泉肯定不會樂意,得爭一爭,但楊志遠讓尋開平負責,邱海泉就有些爲難了,不同意?反對?尋開平會作何想,如此一來,還會是左膀右臂?楊志遠這是要幹嘛?離間計?讓左膀右臂自相殘殺,其在一旁冷眼旁觀,漁翁得利。尋開平這人雖然死板了一些,但畢竟是一條戰線的人,讓一讓,很有必要。
邱海泉權衡了一番,一點頭,沒有提出任何的異議,對楊志遠的提議予以支持。
那天,楊志遠心情很好,很是滿意,說:“邱市長真是大度。”
邱海泉有苦難言,心裡罵大度個屁,臉上不得不笑,說:“如此一來,尋市長肩上的擔子就更重了。”
尋開平說:“感謝同志們的信賴,讓我尋開平有機會爲荷塘災區的鄉親們盡力,將功補過,我尋開平一定盡心盡力,在枯水期結束前,將這一段幾十公里長的河堤完工。”
今天楊志遠到河堤上一看,只見堤外的護坡已經在用麻石進行堆砌,楊志遠點頭,說:“不錯。進度是其一,工程質量更重要。開平市長,你我終將成爲歷史的過客,作爲會通的市長、副市長,儘管不能青史留名,但肯定可以爲子孫留下些什麼,比如說一段千年無憂的荷塘堤,就像戰國時的都江堰,宋時蘇堤,清時左公柳一樣,當歷史的車輪再往前行一千年,想一想,我們的後人散步在這一段固若金湯的河堤之上,你我今天是不是會因此而心潮澎湃?”
尋開平笑,說:“跟楊市長在一起,我尋開平時時刻刻都是心潮澎湃。我倒是覺得,應該在荷塘堤的這個決口,建一座紀念碑,讓我們的子子孫孫記住在這年的8·13日,會通曾經經歷過一場怎樣的災難。”
其實,這事楊志遠不是沒有想過,但真要建這樣一座紀念碑,不免會讓人產生某種聯想,以爲這是他楊志遠在爲自己歌功頌德。楊志遠笑,說:“紀念碑就算了,我倒是想在荷塘堤的這個決口之處立一塊無字碑,不寫一個字,就刻上荷塘堤建成的年月日,打上破折號,而終止的時間就留給我們的後人去填。如若是千年,那就是一座歷史的豐碑,如若是十年二十年,那就是遭人恥笑的恥辱柱。”
尋開平被楊志遠勾起萬丈豪情,尋開平說:“楊市長,你就這麼立,我尋開平有這個信心!”
楊志遠說:“好,荷塘堤建成之日,就是這個無字碑落成之時,我來主持。”
尋開平說:“我絕對不會讓後人恥笑。”
兩人下到堤下。尋開平問:“楊市長那天之所以提議由我負責荷塘堤的河堤工程,是不是對邱市長不放心?”
楊志遠笑,反問:“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