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真的好冷。
我突然想起,向芸晚還在昏迷,多久了,我記不得了,她睡得太久了。
我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會看見那一幕,她決絕的神情,她一點一點掰開我的手指……
爲什麼,一切會變成這樣?
我還清晰的記得,那一天發生的一切,我明明是不想說那些殘忍的話的,但我還是說了,因爲我怎麼可以愛上仇人的女兒?這是恥辱,這是恥辱。
但爲什麼我會這麼心痛,爲什麼那一刻我會覺得,如果我沒有陪她跳下去,我會後悔一輩子。
天牢裡原崢問我,“你有沒有想過要放她一條生路?”
我讓人挑了他的腳筋,穿了他的琵琶骨,刺瞎了他的眼睛,但我就是不讓他輕易的死。
我怔怔的看着原崢,我捂着自己的心口,冷冷的說:“沒有,朕從來就沒有想過,她死了,朕開心得不得了。”
但我真的開心嗎?向芸晚現在還沒清醒過來,御醫都束手無策,沒有人能確定她能不能再醒來。
心像是被撕開了一樣,好痛,好痛。
“好,楚徹,你真的夠冷血無情。”原崢喃喃的說。
我不知道怎麼回宮的,只覺得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我真的夠冷血無情,但是是誰把我逼到今天這個地步的?
是向廷,是向廷那個老匹夫!
他讓我不能愛,不敢愛,他親手毀了我母妃,也親手毀了我,我的人生裡早就沒有了仁慈這個詞,我如果不冷血,不無情,我早就死了十次百次了。
向芸晚是向廷的女兒,我就應該折磨她,她現在這個要死不死的樣子,我爲什麼要難過?
我爲什麼要難過?
我不應該難過,我應該高興的,但爲什麼我會覺得我快不能呼吸,爲什麼我會覺得我像是失去了一切,原來天下已經不那麼重要了,原來仇恨已經不那麼重要了,如果沒有了向芸晚,我這一生,就再也不會快樂了。
沒有了向芸晚的承乾殿突然變得好大好空曠,我記得大婚那天晚上,我在這裡那麼羞辱她,她委屈得哭,我知道她是恨我不應該那麼對她,但我不能忘記她是向廷的女兒,我不能忘記啊。
我讓人不準亂動承乾殿的東西,一切和她在時的一模一樣,她眼睛瞎了之後總看不見東西,所以那盆風信子就擺在牀前。
皇宮裡有很多種顏色的風信子,但我最後送了她紫色的,種花的老花匠說,花是有靈性的,它們懂得人的心思。
紫色風信子的意思是,悲傷,嫉妒,對不起。如果向芸晚不是向廷的女兒,如果她不是,該有多好。
我慢慢走到牀邊,又慢慢的坐下,環視着空曠的承乾殿,曾經在這裡,她拉過我的手,她對我笑過,但她的笑,她拉我的手,是把我當成另一個人,另一個卑微的我:問心。問心,問心,我問自己的心,但我現在才找到答案,也許這輩子,我已經永遠的失去了自己的心了。
就像鬼迷心竅一樣,我傷害了他,不敢面對她,只能把自己當啞巴,只能這樣默默的說出自己的愧疚和虧欠,我心裡那麼掙扎那麼矛盾,她從來不知道。我以爲我傷害了她我會高興,但看着她那麼傷害自己,她用瓷片割破了自己的眼睛,她透析一切的眼睛再也看不見了……
我在黑暗裡微微的喘息,彷彿有一雙無形的大手緊緊的箍着我的喉嚨,連呼吸都開始艱難。
承乾殿裡漆黑的一片,我在感受她在感受的,她的眼睛,她的世界都只有黑色了。
我機械的爬上牀,蜷縮在被子裡,棉被上還有她的味道,那麼熟悉,我卻已經不知道還不有不有機會再感受到了。
對不起……我錯了,我錯了,但是你還願意聽我的道歉嗎?你聽見了,還會原諒我嗎?
我像是做夢了,夢到了很久以前的事,久到我以爲這輩子我再也不會想起的事。
母妃剛被關進冷宮,我才四歲,我特別害怕,雲錦總是抱着我叫我別怕。那時候雲錦比我大一歲而已。雲錦是孤兒,母妃撿了他回來給我做陪讀,雲錦說是我的陪讀,我卻什麼都和他平分,母妃也很喜歡他。遭逢這場變故,那時候如果不是有云錦陪着我,我是撐不過來的。
見不到母妃我總是哭,我去求父皇讓我去見母妃,父皇被我哭得煩了,最後大手一揮,叫向廷帶我去見了母妃。
那一天,我終生難忘。油漆剝落的冷宮裡,母妃面無血色目光呆滯的伏在地上,她的手裡拿着一隻死掉的老鼠,她的嘴角還有血,她在咀嚼!
我只看了一眼就吐了,母妃沒有說話,她默默的將手裡的老鼠一口一口的吃掉,她的眼睛裡再也沒有了光澤,那是我曾經以爲最美麗的女人,卻凋謝得這麼早。
向廷一隻手拍着我的背,另一隻手指着伏在地上的母妃,笑得極爲燦爛的說:“二皇子,你母妃在那裡呢,你不過去和她說說話嗎?”
我扶着牆壁一直吐,雲錦比我膽子大,但他畢竟也才五歲,他瑟瑟發抖的一點一點的走近母妃,母妃嘴角的血跡十分可怖,她眼神悽哀的望着我,但我就那麼沒膽子的只能扶着牆壁,我不敢過去,我真的不敢,我想那一定不是我的母妃,我的母妃是那麼高貴優雅的人,她怎麼會去吃死老鼠。
雲錦走到母妃身邊,他伸着小手去撥開黏在母妃臉上蓬亂的頭髮,我這纔看清楚母妃的臉,那麼瘦,那麼蒼白,那麼辛酸,彷彿歲月已經從她臉上碾過無數次一樣。
我終於不吐了,那是我的母妃啊,無論她變成什麼樣,她仍然是我的母妃,我慢慢走過去,母妃一直望着我,直到我走近,我一直喊着母妃母妃,但母妃沒有回答我,我伸出小手要去抱她,她卻一口咬住我的手,她發瘋一樣狠狠的咬着我的手,我痛,我想掙開,母妃卻在這時輕輕的說:“徹兒,替母妃報仇,是向廷陷害母妃,母妃沒有通姦,母妃是清白的。”
我知道這是母妃的心聲,自幼在皇宮長大,我四歲已經懂得很多事了,母妃仍然咬着我的手,一邊裝瘋賣傻的大叫:“肉肉……肉肉……”
雲錦似乎懂了,他試圖拉開母妃,但母妃演得那麼逼真,憑雲錦的力氣根本就拉不開,我的手被母妃咬出了血,我大聲的哭着,向廷終於像是得到了什麼答案一樣,他假惺惺的說:“還不快去救二皇子,混賬東西,都不想活了嗎?”
太監一把扯過母妃,將母妃打翻在地,母妃吃痛的抱着身子伏在地上,我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我只能眼看着我的母妃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向廷,我要讓你不得好死!
回到長樂宮,我嚇得幾天不敢出門,我再出去時,冷宮的大門已經封上了,守門的侍衛說,母妃咬我的事,向廷稟告了父皇,向廷說母妃瘋了,她連自己的兒子都咬,所以他請旨將冷宮封起來,父皇竟然答應了。
我使盡了全部力氣去砸門,但我砸不開,裡面一點聲響也沒有,我要報仇,我要報仇!我要替母妃報仇!
除夕,本來該是團圓的時候,但我這輩子再也團不了圓了。我去求父皇讓我見見母妃,父皇早已經把母妃這個人忘記得一乾二淨了,他皺着眉頭,最後還是宸妃求情,父皇才答應我去見母妃。
可是已經晚了,一切都已經晚了,侍衛拆開木條,沉重的大門拉開時,裡面只有一具已經腐朽的屍體,上面爬滿了老鼠。我竟然沒有吐,我狠狠的一隻一隻的將老鼠殺死,侍衛的刀都被我砍出好幾個口子來。
雲錦抓着我的手,最後將我拖走了,我回到長樂宮,整整兩天兩夜沒有說話。雲錦說:“二皇子,這個仇,我們一定要報!”
對,這個仇,我一定要報,我要讓向廷死無葬身之地!我要做皇帝,我要主宰這天下的一切,我要做那個至高無上的強者!
但我沒有可以依靠的大臣,從母妃打入冷宮開始,沒有人再敢和我親近,我只是一個不得寵的皇子。所以我只好裝出一副玩世不恭的公子哥的樣子,白天跟太傅學習時總搗蛋,練劍時總心不在焉,我總是故意輸掉。父皇臉上的失望越來越明顯,向廷臉上的得意也越來越明顯。
五歲,我讓雲錦去追隨楚鼎,楚鼎比我大,是長子,卻不是嫡出,他得不到皇位,但他不甘認輸,他心機很重,父皇並不喜歡他。
楚蕭自幼就得聖寵,他是嫡出,從他一出生,父皇就視他爲未來的大楚帝王,這就是命運的不公平,憑什麼楚蕭一出生就能享有這一切?我想楚鼎比我更不甘,如果沒有楚蕭,他是名正言順的太子,但偏偏有楚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