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姑娘是周氏母女身邊的體面人,不過半夜裡去尋個東西就沒了人影,找了一夜都沒找見,難免叫人人心惶惶。
負責搜查花園的叫孫富貴,是個小管事,看下面人忙碌,自己也滿頭大汗。
原本四姑娘那邊的丫鬟就是從東邊搜過來的,說是沒有找見人,所以後半夜和早上,主要是在西面找,不過找過的地方重新再找,多半也是沒有結果。
“好端端的人,竟然沒了,誰知道是不是跟人偷跑了?”
嘴上嘀咕着,孫富貴朝枯井邊一坐,終於鬆了一口氣。
他摸了摸身下放着的大石頭,這下面的井已經沒繼續用了。這兒曾死過一個丫鬟,還是許姨娘的雙生妹妹,與許姨娘一般無二的如花似玉。可誰想到最後投井沒了,撈出來時候人都泡脹脹了。
一念及此,孫富貴腦子裡電光火石地閃過什麼,猛地彈了起來,一下離井口遠遠的。
“哎喲我的祖宗,我怎麼沒長眼坐到這裡來了?您饒恕,您饒恕啊……”
孫富貴朝着那一口被壓着的井作揖,嚇得面無人色。
這種死過人的地方最是不吉利了,孫富貴往常是萬萬不敢衝撞的,今天是累昏了頭,竟然忘記了這茬兒,還坐在了壓井石上,這不是罪過之中的罪過嗎?
當初這一位小許姑娘死得慘,孫富貴也只是聽說過,前一陣纔是這一位的忌日,許姨娘纔去明覺寺拜過呢。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孫管事,前後都找過了,沒找見人。”
“果然是沒找見……”
孫富貴撇了撇嘴,正招呼人準備走,卻忽然發現有些不對勁。
他忽然直勾勾地盯着那一口被自己坐過的枯井上的壓井石,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娘呀,見鬼了!見鬼了啊!”
衆人只見孫富貴平白地喊了起來,都還不明白到底是爲什麼,也嚇得厲害。
孫富貴手指着那一塊壓井石,幾乎嚇得白眼一翻就暈過去。
衆人只隨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齊齊倒吸一口涼氣!
這一口井因爲當年死過人,就已經封了,到今天怕都有近七八年,從來沒有人敢上去挪動半分,可是今天,那井沿和壓井石上的青苔,竟然被磨掉了一大片!
這口井絕對動過!
聯想到花園裡平白沒了個人,在花園邊角上,死過人的水井又有動過的痕跡,饒是站在這裡的是幾個大男人,也嚇得不輕。
不過還是有人腦袋靈光,壯膽道:“青天白日的怕什麼,打開看看!夫人和四姑娘那邊還在找人呢……”
這小廝叫陳飯,家裡最窮的時候生下來,從小過慣苦日子,膽子卻一等一地大。
他見沒人吭聲,遂自己走了上去。
壓井石是方塊大石板的樣子,上面還被當年的道士畫過鎮鬼符,就怕這裡死過人,有冤魂作祟。
不過當年人死了之後,也沒發生過什麼壞事,這一口井就漸漸被人忘記。
陳飯抱住石板,有些重,咬牙搬起來後,果見井口磨損痕跡很重,下面就是秋日冰冷的井水。
此時此刻,他心裡也有些打鼓。
壯着膽給自己鼓勁兒,接着一狠心,陳飯探出腦袋朝着井裡一望,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
“紫檀姑娘,找、找着了……”
姜姒過來的時候,井口邊圍着的家丁個個臉色煞白。
孫富貴見她來嚇了一跳:“四、四姑娘,您怎麼來了?”
這種不乾淨的地方,四姑娘來幹什麼?
姜姒沒搭理他,只壓抑着滿腔霜雪寒意,問道:“人呢?”
孫富貴爲難,指了指那個井口,又似乎怕衝撞了什麼,連忙收回來,低聲道:“還在井裡呢。井口很小,泡脹了,光用繩子拉不出來……這地方,四姑娘您還是回去吧。”
“先把人拉出來。”
姜姒臉上表情很冷,手指捏到一起。
幾個小廝面面相覷,都沒動。
姜姒冷笑了一聲:“看樣子都養了一羣白吃飯的,明兒便收拾東西滾吧!”
這一下,所有人一個激靈,再看四姑娘這臉色,這纔想起死的人是四姑娘貼身丫鬟,能不火大嗎?
不過一般姑娘都是怕,她是火,也真不怕衝撞了自個兒。
有眼力見兒的是先頭的陳飯,他已經找人帶來了夾子,一躬身就對姜姒道:“四姑娘畢竟是府裡貴人主子,您若是在這裡站着,小的們手也抖心也抖,還怕別的主子們怪罪。只請四姑娘您稍稍迴避一下,一會兒人起來了定報給您……”
姜姒看了他一眼,良久不語。
所有人以爲她要走,沒料想她竟朝井邊走了,腳下的青苔已經很是凌亂。
後面人大喊了一聲:“四姑娘看不得!”
“……”
已經遲了,姜姒看見了。
紅玉連忙上去扶住她,帶着哭腔道:“姑娘您快別看了,犯不着……”
犯不着?
好端端一個姑娘家,怎就這樣去了? ωwш▪тt kan▪c ○
這府裡還能吃了人不成?!
姜姒竟然低笑了一聲,聽着瘮人得厲害,讓聽見的人都打了個寒戰。
“我只看一眼,你們撈吧。”
姜姒這才重新帶着人去了,她方纔聽見消息便趕來了,回來的時候屋裡靜悄悄的,竟沒一個人說話。
老太太方纔發作了衛姨娘,衛姨娘委委屈屈哭哭啼啼的,可是看見姜姒進來了,就不知爲什麼停了。
周氏忙起身問道:“叫你別去你還去,看看這一張小臉都嚇白了,你怎的這樣折騰,不愛惜自個兒呢?”
“娘,我沒事。”
姜姒安慰地拍了拍周氏的手背,而後站到正中,對着上首老太太拜了一拜:“祖母,紫檀沒了,就在花園西角那一口封了的井裡。發現人的時候,壓井石還壓着……”
“西角?那不是許姨娘的妹妹去的地方嗎?”衛姨娘驚叫了一聲,指着許姨娘,“莫不是你妹妹出來作祟了?”
許姨娘手一抖,頭一回沒了鎮定模樣,臉色一冷:“衛妹妹胡說八道些什麼!我妹妹生性善良,即便是去了也不會作祟,這幾年來可有出過事?!”
老太太這會兒已經頭疼不已了,原以爲不過是個丫鬟失蹤,可現在人竟然不明不白地死了,衛姨娘這一生驚叫,更是將這件事引向了神鬼方面,難免叫人慼慼。
人死了,壓井石還蓋着,明擺着不是自個兒死的。
不是人殺的,那就是鬼殺的。
一時之間,老太太撥動念珠的手指都有些抖。
這事情實在是摸不着半分的頭緒,人離開鄭姨娘院子裡的時候還是好好的,一轉眼就出了事。
姜姒重生過一回,可絕不會將這件事聯繫到鬼神之上。
紫檀定然是被人害了的,可誰要害她,又爲什麼要害她?
一系列的疑惑,讓姜姒百思不得其解。
衛姨娘又道:“老太太您也甭說我不幹事,昨兒我查了,紫檀那丫頭忽然說要去尋什麼玉佩,大晚上還要去花園裡,有那麼要緊嗎?”
衆人心裡都是咯噔地一下。
這意思可多了,紫檀年紀也不小了,什麼玉佩那樣重要?
莫不是藉着尋玉佩的名頭,做點別的,今天才遭了秧?
衆人都想入非非之際,老太太一張臉卻已經拉長了。
她竟然道:“不過是個丫頭,死了就死了。府裡規矩也真是亂了……先頭姒丫頭說了,源兒那邊既同意了,那中饋便交回三兒媳這裡。另一則,眼看着四姑娘距離及笄也沒兩年,該學着掌家,你們母女兩個幫襯着,再掌中饋也就是。”
橫豎擋也擋不住,更何況衛姨娘昨夜決定也真是糊塗,老太太心雖是偏的,可眼睛沒瞎。
她有自個兒的算盤,如今對着姜姒和顏悅色,只是又慢慢沉重下來,道:“只是咱們家門第大,一個丫鬟死了,若要查下去,怕是鬧得人心惶惶,也不必請什麼仵作了,給這丫頭家幾兩銀子,叫人好生殮葬也就是,不枉她在咱們家辛勞一場。”
“祖母——”
姜姒怎麼可能應允,可她剛剛開口,老太太眼神便已經尖銳起來。
她盯着姜姒,面上陡然現了威嚴,沉聲道:“姒丫頭,我知道你聰明,可這件事你得掂量清楚!”
一轉頭,老太太道:“你們都出去了一下,我有話對姒丫頭說。”
周氏想要說話,可被老太太威嚴目光一掃,頓時沒了聲音。
衆人退出去,都不知道老太太有什麼話要說。
姜姒在屋裡,卻是搞不清老太太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這府裡有些事情是不能夠見人的,畢竟姜源還在當官,還算是詩書傳世,便是有事也不敢往大了鬧,只能捂着。更何況……
衛老太太語重心長:“紫檀這丫鬟,誰知道是怎麼死的?萬一查出個什麼長短來,她是你貼身丫鬟,你可考慮過自個兒的名節?你是要進侯府的人,節骨眼兒上萬萬冒不得風險。這一回鴻臚寺空了個缺出來,你爹只是少卿,如今想要去掉個‘少’字,即便是死了,這紫檀也只能死了!”
“紫檀之事定然有隱情,她守着規矩,何曾與什麼人過從甚密?”
姜姒想要反駁,可老太太只是看着她。
漸漸地,姜姒便沒了聲音。
其實老太太說得很對,不管怎麼查,查出來都是家裡的醜事,可因爲這,紫檀便要枉死不成?!
可老太太一發話,誰還敢繼續查?
老太太也累了,口氣略微熱絡了一些,只道:“明日便是小瑤池會,你甭想這些煩心事。近日寧南侯在皇上跟前兒很能說得上話,若有寧南侯幫襯,你父親定能平步青雲。你也別光顧着自個兒,有好事拉着你姐妹一起去。紫檀的事就這樣定下了,你要中饋,我也給了你,只盼着你能在寧南侯府站穩腳跟,也不枉今兒我擡舉你。”
說完,老太太便扶着旁邊嬤嬤的手起身,竟然出去了。
姜姒站在原地,握着手指,胸口一團悶氣出不來,眼底幾分精緻戾氣陡然擴散開,冰寒冷肅。
回自己屋的時候,姜姒面色不好。
她翻開香盒,看着那幾片伽羅香,卻忽然笑起來,呢喃道:“玉堂金門,藏污納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