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姒與謝銀瓶去了一段時間,這兩個人一個才華比顧芝高,一個容貌比顧芝好,顧芝一個人在亭子裡面坐着,雖然被衆多貴女包圍着問,可總歸覺得跟這些人都沒有什麼好說的。
不管怎麼說,顧芝還是個名人,雖然現在看似風光,可不管是謝銀瓶還是姜姒,都沒把她當一回事兒。
顧芝能高興嗎?
眼下圍着自己的這一羣人根本就沒有跟自己相比的資格,只有真正打了姜姒與謝銀瓶的臉,那纔是真正的本事。
所以顧芝拋開了衆人,直接出來想找謝銀瓶與姜姒。
這一找,就找到了山這邊。
一見到顧芝來,謝方知那眉頭便皺緊了。
在座的人,無一不知道顧芝曾經對謝方知若有若無的情義,說實話,顧芝長得也不是很差,謝方知偏偏對這個女人毫無興趣。
她一來,看見了七皇子等人,也是不好不過來,更何況還有謝銀瓶與姜姒在,理所當然地,顧芝覺得自己也有坐過來的資格。
她也確實有這個資格,連太子都對顧芝好言好語:“顧小姐不必多禮,請坐下吧。”
和靖公主這裡一看見顧芝就覺得親切,大約是因爲兩個人相同的感情經歷。
一個是苦求傅臣不得,一個是曾經百般戀慕於謝方知,反而被對方無視。謝方知所謂的好色,到了顧芝這裡,全沒了影子。這樣的兩個人之間,難免惺惺相惜,又因爲顧芝有才華,曾經被皇帝給讚賞過,在宮裡那段時間,和靖公主就已經與顧芝相熟。
如今一見面,她便親切道:“顧芝姐姐來我這裡坐吧。”
這可是莫大的殊榮。
顧芝看了一眼旁陪於末座的姜姒與謝銀瓶,頓時得意了起來。
七皇子的目光,也終於從姜姒的身上移到了顧芝的身上。
他想起喝酒時候與謝方知一起談論的那些話,姑娘家哪裡最美,怎麼看,是個什麼樣的標準,到底怎樣的美人才算是真正的蕙質蘭心……有時候七皇子也覺得謝方知這個人很神奇,他對女人的瞭解未免也太深。
現在仔仔細細打量顧芝,蕭祁也糾結起來了。
難怪謝方知不喜歡顧芝,怎麼看怎麼不舒服,哪裡有個美人的模樣?
雖然說謝方知的標準的確蠻苛刻,可自然有自己的道理,眼光毒有眼光毒的好處。
原本七皇子其實還覺得顧芝長得不錯,又有才情,不就是青年才俊們喜歡的樣子嗎?
可謝方知說了,女子無才便是德,長得不漂亮的女人,再有才華也是白搭。
他又說了,再說了,真正有才華的女子,便不會讓人只容貌上看她,若這女子有才華,那你怎麼看她都是漂亮的。
也就是說,按照謝方知的標準而言,顧芝如果真有才華,自己就應該怎麼看顧芝怎麼順眼,一下子就注意到顧芝的內心,而不是將眼光停留在她的容貌上。
於是蕭祁這麼反思了一下,自己有去關注顧芝的內心嗎?
畢竟這有可能是自己未來的皇子妃。
他擡了眼,去看顧芝,只發現對方羞怯地低了頭,正在跟和靖公主說話。
那種難以言喻的違和感就出來了……
蕭祁發現,自己完全無法注意到所謂女人的“內在美”。
不過掉頭一看謝銀瓶與姜姒,他第一眼注意到的肯定是姜姒的美,謝銀瓶並沒有什麼存在感,可是但凡她開口說話,那聲音特別好聽,不管從語調還是語氣或者談吐用詞,都從細微處體現出謝氏一門家風之美來。
也就是說,看謝銀瓶是不需要看臉的。
這讓蕭祁有了一種難言的感覺:憑什麼自己要娶顧芝啊?
朝政大事上,是傅臣與謝方知一起輔佐着蕭祁,蕭祁雖然對寧南侯府與謝氏一門忌憚得緊,可在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上,卻很願意聽這兩個人的。
尤其是被譽爲“花中老手”的謝方知,品美人是一門學問,蕭祁跟謝方知談女人的時候總是很愉悅。
不過他是萬萬不會想到,自己會在這方面被謝方知狠狠坑一把的。
等到功敗垂成那一日,蕭祁想起今日之種種,便只餘下滿腹的唏噓與痛恨,謝方知此人實乃天下間最奸詐狡猾之輩。
只可惜,蕭祁還在現在。
他渾然沒察覺,傅臣的目光狀似不經意地從他身上掃過去。
謝方知感受着空氣裡浮動着那些若有若無的詭異氣氛,心裡樂開了花。
掐吧掐吧,你們往死裡掐,回頭媳婦兒就是我的了。
他優哉遊哉地眯了眼,也懶得管顧芝在這裡是不是膈應人,端了酒杯就起來喝。
謝銀瓶看着謝方知那樣子,簡直像是扶不起來的阿斗,頓時嘆氣,心裡又着實心疼他。
轉過視線,謝銀瓶藏起了眼底的隱憂,不過卻沒躲過姜姒的眼睛,現在人多口雜,姜姒不能問,她也不會問。
太子、蕭縱、蕭祁,這三個人之中,太子與蕭祁乃是死仇,蕭縱表面上則是皇帝的心腹。
只是少有人知,未來皇帝的人選便應該從這裡出。
太子乃是這裡身份最高的,他舉了杯,道:“咱們不如行個酒令吧,父皇還在山中圍獵,要一會兒纔會出來,且過半個時辰咱們再過去。”
“那一會兒我要過去騎馬!”
和靖公主聽見了,立馬笑嘻嘻地說着,然後她又一回頭,看向顧芝,道:“顧芝姐姐也會騎馬吧?”
“略會一些。”
顧芝從小便被按男子教,四書五經六藝,沒有她不會,如今一聽自然輕鬆。
她回完了公主,還回頭掃了姜姒與謝銀瓶一眼。
姜姒不大會騎馬,頂多能坐在馬上被人牽着走,謝銀瓶會不會還不好說。
只是姜姒回頭看的時候,謝銀瓶微微完了彎脣。
畢竟早年謝銀瓶少有在京城裡出現的時候,很少有人瞭解她,頂多知道才名不錯。
現在行酒令,謝銀瓶卻是基本不說話,輪到她了,她就喝酒,姜姒會隨口對幾句,不過她運氣比較好,輪到她上的時候總是被傅臣給搶走。
這裡面的維護之意,是個人都能看出來。
顧芝主要針對的是謝銀瓶,所以謝銀瓶接招的次數最多,可偏偏她懶得應戰,顧芝一出題,她就直接喝。顧芝氣得牙癢,又不知道應該怎麼辦,光是這樣下去,不會覺得很無趣,還顯得自己欺負人嗎?
一想到這裡,顧芝就明白了過來。
她擡眼一看,才發現謝方知的臉色已經拉了下來。
謝銀瓶彎脣,整個人已經有些飄起來,倒了一杯酒道:“顧芝姐姐才華蓋世,妹妹不能及,先乾爲敬。”
說着,就要舉杯再飲。
謝方知忍無可忍,起身來直接奪了謝銀瓶的酒杯,手腕一抖,直接將那白玉酒杯朝着另一邊顧芝的腳底下扔過去!
“啪!”
一聲脆響。
顧芝嚇得驚叫了一聲,就連旁邊的和靖公主也沒想到,謝方知竟然忽然有這樣一番舉動。
臉色蒼白的顧芝根本沒來得及做什麼,和靖公主就已經跳起來,怒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護短,看不出來嗎?”
謝方知說話真真是個不客氣的,他笑起來的時候文雅極了,閒庭信步一樣悠然,只是話裡的意思未免叫顧芝與和靖公主有一種憋得慌的感覺。
護短?
根本不給自己找任何的藉口!
謝方知就是明擺着護短了,能把他怎麼樣?
這會兒謝銀瓶看戲都要看樂了,她人雖然醉了,可腦子還清醒得很,強忍住笑,看姜姒有些錯愕,還有些驚疑不定,便在桌面下頭拉了她的手,聲音細如蚊蚋,道:“我大哥就是這種人,甭理他。”
姜姒眼看着和靖公主與顧芝那臉色,再看看謝方知在衆人注視之下端了酒壺過來,就放在了和靖公主與顧芝的面前,兩手這麼一抱,那姿態又瀟灑又囂張,叫人說不出地哭笑不得。
這是準備幹什麼呀?
謝方知這人,說好相處也好相處,說不好相處自然也相當困難。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除非他跟你有仇,不然不會平白找你麻煩。
當然,傅臣與姜姒除外。
謝方知一直認爲自己是個非常有原則的人,對於自家人,必須護短。
謝銀瓶不想與公主等人起衝突,她約莫也知道謝氏一門如今是個什麼情況,更何況這妮子約莫就等着自己出手。之前謝方知一直在想,等她喝不下去了就好了,料顧芝與和靖公主也不會這麼過分,誰想到她們竟然還真這麼過分了。
眼瞧着銀瓶一杯一杯喝,謝方知終於坐不住了。
此時不怒更待何時?
擡手一摔杯,不過是開始。
謝方知一擺手,笑眯眯地:“看着你們行酒令沒意思,謝某與公主和顧小姐行酒令吧。”
情況瞬間逆轉。
甭說是顧芝與和靖公主,就是太子蕭祁蕭縱等人也都沒有想到,唯有謝銀瓶是鎮定自若地。
謝方知雖沒參加科舉,可卻是才名滿天下,沒幾分真材實料又如何撐得起如今的盛名?
擺明了他這是要護短之後,顧芝就覺得自己打臉了。
世人都說是女追男隔層紗,怎麼到了自己的身上就是隔了座山?現在她曾經心儀的男子,竟然這麼明晃晃地來跟自己較勁兒了,顧芝能忍嗎?她之前灌謝銀瓶,也不過是想要逼她與自己相比,只要她不應戰,她就一直灌她,看她能撐到幾時!
只可惜,謝方知的出現,讓她的計劃失敗了。
顧芝再傻,這時候也已經看見謝銀瓶那朦朦朧朧看戲的眼神了。
心裡恥辱憋屈與竟然被自己心儀男子這樣對待的委屈,一起爆發了出來,顧芝對謝方知,似乎也沒有那種少女的情懷了。
她一開口,便冷聲道:“白馬秋風塞上。”
“紅杏春雨江南,喝吧。”
比了個請的姿勢,謝方知根本就沒有自己端酒杯的意思。
顧芝又道:“月無貧富家家有。”
“燕不炎涼歲歲來。”謝方知一副絲毫不需要思考的樣子,便道,“喝吧。”
眼圈一紅,顧芝端酒便喝,已經是兩頰酡紅。
她不肯認輸,又覺得自己麪皮疼得厲害,真是千般萬般地不甘心!
“數聲吹起湘江月!”
“一枕招來巫峽雲。喝吧。”
“美言不信,信言不美!”
“疑人莫用,用人莫疑。”
……
喝吧喝吧喝吧喝死你吧!
謝方知從頭到尾都沒端過一回酒杯,一壺酒全讓顧芝喝了。
什麼憐香惜玉,全他孃的放屁!
所有人這回纔算是開了眼界了,謝乙有點厲害啊!
誰說謝方知憐香惜玉對所有女人都非常溫和的?站出來,咱們保證不打死你!
噼裡啪啦兩個人一通亂說,從對聯詩句集句聯字謎……能說的都說了,總而言之謝方知永遠都是一擺手,喝吧喝吧喝吧……
衆人都是瞠目結舌,並非爲了謝方知的才氣,而因爲他對顧芝的態度。
孔方這會兒已經想要以頭搶地了,毀了毀了公子的形象全毀了!
怎麼說顧芝也是個姑娘家啊……
十幾杯酒下肚,就算是不醉人的酒,這會兒也得喝暈了,更何況顧芝的酒量本來就不好?
她現在眼前朦朦朧朧迷迷糊糊,根本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裡了,她只覺得傷心失望,委屈得沒邊兒了,酒能讓人忘乎所以,而顧芝只覺得自己喜歡錯了人!
她喜歡的明明是那個風流倜儻英俊瀟灑地謝方知,而不是現在這個仗着自己有才華,就站出來給謝銀瓶撐腰的小人!
在最後一次放下酒杯的時候,顧芝終於沒忍住,哭了起來,她捂着臉跌跌撞撞地跑開了:“你太過分了……我恨你……”
亭中靜寂無聲,都愣愣看着好好一個姑娘家被謝方知給逼走。
剩下的和靖公主已經噤若寒蟬,看怪物一樣看着謝方知。
七皇子蕭祁有些尷尬地咳嗽了一聲,道:“謝乙,你這會不會太過分了一點?姑娘家面皮薄……”
“她不要臉能怪我?”
謝方知一臉沒心沒肺的無辜,眼底還夾雜着嘲諷。
他端了桌上一杯酒,自己喝了,一副悠然姿態,渾然不在意。
喝完了,才把酒杯一放,到了謝銀瓶身邊:“瓶兒,瓶兒?”
謝銀瓶其實沒醉,不過她總不能說自己沒醉吧?她只笑了一聲道:“……沒,沒怎麼醉……”
姜姒也有些擔心謝銀瓶,她還握着自己另一隻手,這時候謝方知在另一邊,姜姒也不好躲開。
太子道:“銀瓶姑娘應該是有些醉了,前面父皇就要結束圍獵,我們不如去前面吧,和靖轎攆也在,先扶她過去吧。”
和靖公主嘴一張就要說話,不過在看見謝方知的時候又自動地閉了嘴,她不說話別人就當她默認了。
好歹還是宰輔之家出來的,這點殊榮也有。
走的時候,姜姒搭了一把手,看謝銀瓶搖搖欲墜,便扶了她。
謝方知下意識道:“勞煩姜四姑娘了。”
姜姒這時候反倒不好鬆手了,便與謝方知一道扶了謝銀瓶下去,後面人也都跟上來。
七皇子瞧着前面這一幕,不由得彎了脣:“謝乙這人也有意思,護短得厲害。”
蕭縱向來話不多,聞言卻道:“謝家銀瓶,卻是個靈秀的人啊……”
傅臣聽了,看了蕭縱一眼,收回目光時又看見蕭祁落在姜姒身上的目光,他手指在袖中收緊,那念頭又冒了出來:這人不適合當皇帝。
甭管衆人怎麼想,先早說好了要謝銀瓶與姜姒一起陪公主的,和靖公主不會放過這樣大好的機會。
謝銀瓶是謝方知的妹妹,欺負不得,更何況也跟自己沒仇,不過……
姜姒還在。
這樣一想,和靖公主頓時就愉悅了起來。
這邊姜姒已經扶謝銀瓶到了和靖公主轎攆邊,謝方知這時候眉頭一下就鬆開了,道:“叫你逞能叫你裝,這會兒知道苦了吧?”
謝銀瓶不過是懶得跟顧芝爭,難得有好酒,多喝兩杯也是好事。
現在謝方知偏偏在姒兒面前訓自己,未免也太沒兄長風範。
謝銀瓶扶額,一副就要暈倒的模樣。
姜姒對顧芝的確有惡感,可她覺得謝方知這做法未免太沒風度,不由諷刺道:“京中風聞謝大公子對姑娘家最是溫柔體貼,不想如今卻是開了眼界,名不副實才對。”
謝方知:“……”
我這又哪裡招你惹你了?
合着朝前面走一步是錯,往後頭退一步也是錯,這還能好好追姑娘、挖牆腳了嗎?
被噎得半晌沒話,謝方知心想自己也是早就被刺激過了,反正姜姒諷刺自己已經成爲習慣,他也就習慣被諷刺,索性依舊將那破罐子破摔掉,只道:“我謝乙就是這麼個沒風度沒氣量胳膊肘朝裡拐幫親不幫理的,四姑娘愛怎麼說怎麼說!”
還怎麼說?姜姒壓根兒不想說話了。
將這兩個人對話聽在耳中的謝銀瓶,前前後後裡裡外外這麼思考了一陣,果斷地兩眼一閉,裝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