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看個沒完了啊?”
曾墨見妹妹又在盯着師父曾送給她們的那個水晶球看, 不由得搖頭直嘆。曾蓮轉頭應了姐姐一聲,然後又回過頭接着聚精會神的欣賞水晶球中那正在一針一線縫着件小衣服的人了。
儘管水晶球中的情景早已過去了一千年前,曾蓮卻仍覺得一切就和正在發生時一樣, 每一次看她都彷彿可以感受到那人對自己溫柔無邊的寵愛, 只可惜……
“真想見‘它’一面!”
“想過那麼多次了, 也該想夠了!”
曾墨說着要去收妹妹的水晶球, 曾蓮忙攔住姐姐的手, “想的次數再多又如何,往事如煙,我還是見不到啊!”
“我指的不是這個, 我是說你慾念這麼重,哪像個神仙!我看你遲早要步爹的後塵, 舍仙還俗去了。”
“哇, 真是知我者姐姐也!”
曾蓮作出一副很驚訝的樣子, 旋即對曾墨綻開一個討好的笑臉。她的確不像自己的姐姐那般清心寡慾,隔三差五的就要下山去凡間鬧騰鬧騰, 若不是有曾墨時刻看着她不讓她惹事,這會兒只怕早就鬧得人間大亂了。這也是爲什麼當初天樞仙人沒有將這姐妹倆帶入天庭,反而將二人留在苦葉山當散仙,曾墨暗暗感嘆着,要等這個妹妹收斂心性, 只怕再過一千年也不夠啊!
“其實真的要見‘它’也不是不可以, ”曾墨忽然道, “難得你對一件事這麼執着, 我也該鼓勵一下。”
“真的?!”
曾蓮只差沒跳起來, 連忙握住姐姐的手,一副見到菩薩的激動模樣, 曾墨肯定的點了點頭。曾蓮剛要問怎麼去見,忽然想到了什麼,又一臉狐疑的問:“你不會是讓我去見轉生吧?那可不算!”
“怎麼就不算了?”曾墨自然知道曾蓮會那方面想,於是故作嚴肅的道,“你我原本是三界之外的生靈,若不是‘它’將我們帶到這世上,我們現在還是一朵無知無覺的坤元花,‘它’就算轉生了也一樣是我們的恩人啊!”
“可是人家都轉生成一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爺了,皺個眉頭都能要掉一幫人的腦袋,哪還有半點‘慈母’風範啊!”
曾蓮頗不情願的嘟囔着,她真正想見的是“母親”,又不是“恩人”,這二者差別也太大了!
“那……好吧!”
曾墨嘆了一口氣,曾蓮以爲她幫不了自己,正要繼續看自己的水晶球,就聽曾墨又道:“就讓你見一次真正的‘孃親’吧!”
“什麼?!”曾蓮果然又激動起來,“你真的有辦法?”
“有倒是有,不過時間不能太長,而且……”不等曾墨把話說完,曾蓮已經在一個勁的點頭了,曾墨很懷疑她到底會不會按自己說的去做,不禁又有些猶豫了,“而且你不可以和任何人說話,做得到麼?”
“不能和人說話?爲什麼?”
曾蓮聞言垮下了一張臉,不能說話,那不是和看水晶球也沒什麼差別了?
“那畢竟是過去的世界,你自然不能和其中的人產生了什麼因果牽連,否則說不定會因爲泄露天機,你我都會變得不存在了。”
“這麼嚴重?”
“不這麼嚴重的話,我早就讓你去了。”
曾墨沒好氣的白了一眼,意思是“還不都是你自己喜歡惹禍害的”。曾蓮馬上點頭做出保證,“好姐姐,我這次一定不惹事,你幫我吧幫我吧!”
“行了行了,我都說出來了還能不幫你啊,到時還不被你煩死!”
其實曾墨之比曾蓮大一刻不到,但是二人給其他人的感覺卻像是姐姐比妹妹長了好幾歲,也怪不得每次妹妹到了哪裡總是有姐姐在一旁看着才讓人放心,好在曾墨對這個缺心眼的妹妹從來都很有耐心,姐妹二人的關係也甚是親密。
等曾墨領着曾蓮來到山頂處一個八角形的石臺上時,曾蓮才問:“姐,你不是要把我封入這貫索壇吧?”
這個叫貫索壇的石臺曾是用來囚禁上神的結界,人一旦走入這石臺便會與外界的一切失去聯繫,彷彿走進無盡的黑暗一般。
曾墨笑道:“我關你做什麼,關了你這偌大一間道觀誰來與我做伴?”
“說的也是。”
曾蓮點點頭就要往石臺上走,曾墨又拉住她,“誰告訴你就這麼走進去就行的?”
“那還要怎麼辦?”
“都說要我幫你了,自然沒那麼簡單,不然我自己早就去了,還懶得帶你這個小冤家。”
曾墨這麼一說,曾蓮纔想起來,既然姐姐可以幫自己回到一千年以前,她自己爲什麼不回去,想到定是因爲一個人做不到,於是道:“下回我也幫你回去看看不就行了,不會虧欠你的!”
“你說的容易,這個貫索壇只能再打開一次就要失效了,我們倆註定只能去一個。”
“只能一次?”
“你還想經常去啊?”曾墨自然知道曾蓮不是這個意思,見妹妹猶豫了,又笑着安慰道:“反正我也沒你那麼想回去,你就算代我去看看‘它’吧。”
她沒有告訴曾蓮,自己曾經獨自嘗試過打開貫索壇,只不過失敗了,也是那一次讓她知道憑她一人之力不可能做到,也算是爲了彌補自己一時自私起過的念頭,她最後還是把這個機會留給了妹妹。
“姐,你放心,我絕對不會惹事的。”
曾蓮知道姐姐的一番心意,又鄭重的再保證了一次。曾墨於是催動靈力雙手結印,將力量注入到看似空無一物的貫索壇內,石臺地面的中央忽然撕開了一個橢圓形小洞,洞口慢慢擴大,洞內就如天帝閱覽人間美景的鏡子一般,一條人來人往的熱鬧街道漸漸顯現出來。
“這裡就是一千年前的蓮城,也是我們出生的地方,你去吧,我幫你撐着不讓洞口閉合,不過只有半個時辰的時間,時間過了貫索壇的結界就會傾塌,到時不管你見到它沒有都要回來,懂麼?否則……否則……”
否則會怎樣曾墨自己也不知道,其實她寧可自己沒有出生過也想改變父母曾經的那段悲劇,可是她不知道那樣做的結果是不是會更糟糕,畢竟天意又豈是她一個無名小仙可以臆測可以更改的。
“我知道的,姐,我說過我這次一定不會再給你添麻煩,否則就太對不起你一直以來對我的包容與忍讓了。”
曾蓮最後給了曾墨一個笑容,一個第一次真正與她年齡相符的滄桑笑容,彷彿她早就明白姐姐心中的擔憂一般。曾墨點了點頭,目送着妹妹轉身走到石臺之上,化作一道青煙竄入了那人間至景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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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漸漸轉冷,彷彿可以聞到霜雪的氣息,清新又帶着些冷冽,蓮城裡的人都開始睡起了懶覺,城裡的早晨也就只剩一片寒風中的蕭索。曾雨辰於是把上午出門做生意改在了下午,早上陪着孕中嗜睡的絳瞳賴賴牀,下午再早早收攤回家趕晚飯。絳瞳似乎對這樣的改動也很滿意,至少早上起牀不用再對着一張空牀了,下午出門散步的時間也就改在了晚飯之後,飯後走一走的感覺也比飯後坐一坐的感覺好。
南方的冬天總是陰沉沉的,偶爾冬雨綿綿,讓人很不愉快,難得這一日放晴,黃昏時分竟忽然出起了太陽,金紅色的斜陽將人的影子拉得常常的,寂靜的冬天裡彷彿又平添了幾分暖意與喧囂。曾雨辰今天一個生意沒做,心情卻也跟這天氣一樣晴朗得很,提了一些城裡居民送的煙燻肉哼着小曲回家去了。
還沒到家門口,遠遠的就能看到一個身形微微有些臃腫的人兒正守在洞口等着自己,一身象牙白的粗布大氅在中夕陽像是鑲了一層淡淡金邊,映得那張比過去要圓潤些許的臉蛋更是明媚可人。
“小傻瓜,我回來咯!”
曾雨辰不掩歡快的吆喝了一聲,絳瞳也像是迴應他一般綻開笑顏就朝他朝奔了過來,曾雨辰的臉色倏地就變了,急忙一個箭步上前接住對方那不算輕巧的身軀,又是好笑又是生氣的嗔怪道:“都是要當孃的人了,怎麼還是莽莽撞撞的,萬一摔了怎麼辦?”
絳瞳只笑不語,它分明是故意的,它就是想看看曾雨辰替自己擔心的樣子罷了。曾雨辰慢了半拍纔看出對方的小心思,於是又裝得大爲驚訝的斥責道:“妖精,越來越會使壞了,故意嚇我是吧,看爲夫怎麼收拾你!”
絳瞳一看到曾雨辰的某個架勢,頓時臉色大變,急忙想躲開去,“啊,我錯了,饒了我吧!”
曾雨辰哪裡還會讓它跑,一手箍住絳瞳的身體一手就在它身上東撓西抓起來。所謂的“收拾”就是撓癢癢,這一招從來屢試不爽,他都覺得奇怪一條蛇怎麼能這麼怕癢。等一直撓到對方都快笑岔氣了,曾雨辰纔算罷休的停下手來,滿意的抱起已經全身軟綿綿的絳瞳放回牀上,然後便去忙晚飯了。
吃過飯稍稍休息了一會兒,曾雨辰照例打算帶着絳瞳去山林裡散散步,等衣服都穿戴齊準備出門了,絳瞳忽然拉住曾雨辰一隻袖子,“辰。”
“嗯?”
“今天……不去林子裡散步好不好?”
曾雨辰見絳瞳眼神閃爍,儼然一個犯了錯的小孩子般,不由得笑道:“犯懶不想出去?”
絳瞳立刻搖了搖頭,“我想……去城裡,可以麼?”
這個答案倒讓曾雨辰有些意外,照他以往的經驗,人越多的地方對方就越不愛去,尤其蓮城還是一個如此傷害過它的地方,於是問:“你是想去見小陌?”
絳瞳誠實的點了點頭。曾雨辰又笑了,接着問:“我看你做的那件新棉襖挺大的,不像是給咱們孩子的,該不會就是特意做給他的吧?”
絳瞳果然又點了點頭,曾雨辰於是也點了點頭,“你想去當然可以去,不過……”
見對方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自己,絳瞳本能的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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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一到千年前的蓮城,曾蓮也顧不得多看一眼這城中的風土人情,撒丫子就往城外那座幽山跑去。半個時辰的時間實在說不上多長,看看天色,剛好又是家家戶戶都在忙着生炊煮飯的時候,曾蓮都不知道該怎樣在不說話的情況下闖到人家家裡去,還要再死盯着人家看上片刻,自己不會被當成瘋子給人轟出去吧?
管不得這些了,先見到再說!
於是等出了城,曾蓮就急忙使出了飛天之術,一口氣竄到曾雨辰與絳瞳居住的那個山洞洞口。洞內燭光明滅,曾蓮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半是激動半是緊張的居然踟躕起來,彷彿不敢相信自己進去就會見到那個自己已經渴望了一千年的人,更害怕這短暫的時刻會過去得太倉促,倉促到讓自己還來不及感受太多便已結束。她恨不得時間就停留在這一刻,這樣自己就可以永遠保存着這份即將見卻還未曾見的欣喜了。
想到姐姐還在時空的另一端守望着,曾蓮沒再猶豫,挺起胸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提起腳步往裡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