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道人,東妖域妖君第一人。
那遮天蔽日的巨大神形,給人帶來的震撼……的確配得上這個稱號。
葉紅拂捫心自問,如果打起來,自己絕不是這隻大孔雀的對手。
師尊或許能與之一戰?
這道五彩神霞,掠過蒼穹,掠過雲霄,向着灞都城墜去。
“轟”的一聲。
四面八方的雲氣都被五彩神光砸地破碎,雲霄穹頂,被硬生生砸出一個巨大凹坑。
雲坑之中,那頭巨大的孔雀神形消失不見,一位清俊中年道人緩緩站起。
孔雀道人的衣袍制式,頗有些像是西嶺道宗的風格,但額頭高冠,卻鑲嵌佛珠,甚至有菩薩烙像。
“天都秘卷裡記載,孔雀一族,當年本是佛門捧燈童子。”
寧奕坐在蛇輦上,遠遠望去,皮笑肉不笑道:
“後來釋道兩大宗和解,數萬年前的那隻原始孔雀,既從佛祖那學了佛法,又從古天尊掌心竊了道卷。”
再後來。
孔雀一族與大隋天下……徹底劃清了界限。
其實東妖域的妖靈,與靈山佛法相當有淵源。天海樓那件寶物,便可一窺因果,白帝籠罩芥子山的大生域,賦予大鵬鳥不死不滅的罩魂術,與東境韓約的琉璃盞鬼術幾乎如出一轍。
而琉璃盞。
在大隋天下被公認是東土之外流傳的天外靈寶,只不過殘存佛性不多,又被鬼修煉化,故而泯滅……
琉璃盞很有可能,是佛門某位大佛證道的那盞青燈。
與佛門淵源頗深的大鵬鳥,也有許多器物,可以證明這段過往歷史。
寧奕在天啓之河與小白帝交手時,對方動用的“金剛鉢”、“扶搖扇”,前者如燈罩攏火,後者如捲簾狂風,動用之時,佛性流淌,妖氣縱橫。
那兩件物器,應該如“咒言鏡”一般,是東妖域內的高品秩仿品。
孔雀道人,落在灞都城頭。
妖威盪漾,寧奕所乘的蛇輦也受到影響,蛇輦陡然降低高度,原因是牽引巨蟒不敢直視孔雀神光,輦車之上,一陣顛簸。
另外一輛蛇輦也好不到哪去。
清鱗面色蒼白,體內血脈翻涌……情不自禁將目光投向灞都城頭。
以神形開道的孔雀道人,直接釋放血脈,碾壓四方,這種做法太過強勢,太過霸道……以他的妖血濃度,位階低的妖靈直接被嚇得屁滾尿流,先前威風凜凜的羽人一族,此刻亂成一鍋粥,被孔雀妖威掃過,原本高大威猛的龍馬驚慌失措,四蹄亂跳,將好幾位主人摔下馬背。
孔雀道人看到灞都城頭這副亂象,忍不住微微一笑。
鳳凰不出,誰與爭鋒?
道人面上笑意並沒有持續太久。
“嗡”的一聲。
一道火紅浪潮,以灞都城爲中心,瞬間掠過。
寧奕只覺得一股熱浪撲面而來。
他神情瞬間凝重。
葉紅拂下意識要拔劍,被寧奕兩根手指點住掌背。
“別動。千萬不要泄露劍氣。”寧奕無比認真,傳音入秘道:“火鳳……剛剛從我們面前經過。”
葉紅拂攥劍之手緩緩、緩緩鬆開。
她額頭有一滴汗珠滑落。
“啪嗒”一聲。
這滴汗珠滑落,濺在蛇輦輦車車座之上,如此短暫的一剎之後,整座雲上世界都安靜下來。
有一個人,在極短時間內,走遍了孔雀妖力籠罩的所有區域。
然後……重新回城。
自始至終,都無人看到他真實走動的影像。
但高高揚起雙蹄準備踏下的龍馬,在一瞬間被人挪移搬走,出現在了十丈之外。
翻滾的雲海,遠立的石雕妖像,在傾塌之際,被人重新扶起。
所有亂象,瞬間被撫平。
在場的,幾乎無人看到出手那位是誰。
準確的說……在場的,不應該有人看到那位是誰。
至少葉紅拂沒有看到。
但……看得清火鳳蹤跡的變態妖孽,這裡還是有的。
孔雀道人看到了。
所以他的笑容凝固了。
孔雀道人回想起自己腦海裡的上一個念頭。
“鳳凰不出,誰與爭鋒?”
這座灞都城裡,就住着妖族天下血統最純正,最強大的那隻鳳凰。
葉紅拂回想起寧奕制止自己拔劍的動作。
她緩緩扭頭,盯着寧奕。
那個男人面頰上戴着平平無奇的麪皮,演技很好的保持上一剎微笑,對於外界發生的一切並不知曉……只是兩根手指“輕輕”搭在葉紅拂掌背,壓住了女子下意識拔劍的動作。
用力極深。
他是灞都城外,第二個不應該看到火鳳蹤跡,但卻真切看到了的那個人。
寧奕緩緩鬆開兩根手指。
葉紅拂掌背露出兩抹紅影,並不覺得疼痛,只覺得後怕。
如果遵從劍修本性,剛剛拔劍的話。
自己……已經被火鳳發現了吧?
寧奕盯住孔雀身影,心底猜測已經得以證實 。
這一次,東妖域還真是“來者不善”。
……
……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灞都城雲霧之間,響起陣陣仙樂。
孔雀道人攜妖威而來。
這是一種態度。
出手撫平騷亂的火鳳,自始至終都不曾露面。
這也是一種態度。
仙樂之間,一位身披雪白長袍的稚嫩童子,揹負雙手,緩緩從雲霧之中飄掠而出,最終懸在灞都城城頭上空。
始一出現,便有龍吟自虛空響起——
一股龍脈威壓,陡然降臨,籠罩灞都城方圓,這不過這股威壓,並不如孔雀那般窒息,反而令人如沐春風。
諸多賓客,舒了一口氣,紛紛揖禮稱呼。
“古王爺。”
“古道大人。”
“小古大人。”
古道環視一圈,對衆人擡袖拱手,鄭重一禮,算是見過。
他緩緩落在孔雀道人面前,笑道:“孔雀道友,許久不見,真是沒想到,這次壽辰……竟能驚動尊駕。”
“小古能破境至此,可喜可賀,孔某怎可不來?”孔雀神色如常,笑道:“此次趕路太急,未能準備賀禮,還請見諒啊。”
古道哈哈一笑,道:“道友哪裡的話?剛剛那份大禮,古某收下了,五彩孔雀不愧爲神血後裔,神威通天,能得一睹,已是三生之幸。”
坐在蛇輦,作壁上觀的寧奕,努力憋笑。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
白帝就沒安好心……這孔雀道人孔宣做得更絕。
壓根就不是來送禮的。
看這樣子,就是來砸場子的。
寧奕在心底嘖嘖感嘆,也就是自己如今扮演一個雲遊散修,只能在外圍努力遠眺,湊湊熱鬧。
不然真想搬個小板凳,一邊吃瓜,一邊看這二位鬥嘴皮子。
孔雀道友渾不在意古王爺的譏諷。
“哈哈,小古,你計較了啊?”孔宣笑眯眯拍了拍古道肩頭,“給你灞都城添堵了。這樣,老哥賠個不是。”
古王爺皮笑肉不笑,哈哈一笑,也不推脫,就等孔宣的賠不是。
他……當然等不來。
孔雀說完就沒有進一步動作了。
兩人僵持一剎。
孔雀回過頭,望向朱雀域來人,故作訝異問道:“大雀道友,你還不進城,等什麼呢?我也給您賠個不是?”
您這一字,咬地極深。
“呵……孔先生客氣了。”
“既然您發話了,恭敬不如從命。”大雀妖君一改陰沉神情,燦爛笑道:“孩兒們,還不多謝孔九千歲讓路之恩?”
徑直走過孔雀。
大雀妖君燦爛笑容,瞬間消失,轉變成面無表情。
蹲在蛇輦上看戲的寧奕,憋笑憋得很辛苦。
他沒想到這場壽辰,單單是入城,便有這場好戲可看……四域之中,朱雀本來與芥子山交好,但白早休之死,使得朱雀蒙受遷怒,兩方交談直接崩塌。
大雀妖君一怒之下投奔龍皇殿。
所以這次孔雀以神形打壓朱雀,是一個必然。
葉紅拂看不懂這場好戲,只能怔怔看着寧奕。
寧奕笑道:“沒有比妖族天下等級更加分明的地方。有時候,打你一巴掌,你只能接着,不能還手,還要說打得好。”
葉紅拂將寧奕的話代入了一下——
以剛剛的關係,是孔雀打了朱雀一巴掌。
可朱雀不僅沒有交好,沒有接着,而且還毫不在乎地還以譏諷。
這不合理。
這很不合理。
“我懂了。”
葉紅拂皺眉道:“可是……爲什麼呢?難道朱雀不怕東妖域嗎?”
“是啊,爲什麼呢?”
寧奕眨了眨眼,笑眯眯道:“除非朱雀背後有不懼芥子山的勢力,給予了巨大支持。大雀妖君投奔龍皇殿是真的,而且比傳言的關係還要更牢固。對我們來說……這是一件好事。”
葉紅拂眼神一亮,道:“接下來,灞都城越亂,我們越容易得手。”
“沒錯。”
寧奕以手指輕輕撫摸自己腰囊,那裡躺着兩枚寶珠。
巨人王的風與雷之瞳。
“接下來,就該我們入城了。”寧奕收斂神色,感應到身下的蛇輦恢復行動。
雲上之城,陽光普照。
妖域百族,齊齊來賀。
龍馬嘶鳴,朱雀長嘯,獅虎奔騰,妖潮之中……西妖域的虺蛇,只是不起眼的一枚小小棋子。
提起,落下,都不會引起注意。
巨大城門緩緩升起。
那枚可照肌骨的巨大寶鏡,高懸灞都城上空……由於百族使團進獻禮物各自不同,人族奴婢侍奉左右,那枚寶鏡在潮海之中掃視一圈,便緩緩沉寂。
寧奕和葉紅拂,順利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