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存在黑暗,也存在光明。
當寧奕展示執劍者觀想世界裡的那段影像時,所有人的神情都凝重起來,哪怕是在雲海已經瞭解到影子秘密的葉紅拂。
鐵穹崩塌,天海倒垂。
這樣的一副畫面,呈現出來,誰人不爲之震撼?
最關鍵的是,放出這副畫面的人……是寧奕。
“這是……什麼?”
蓮青的聲音有些顫抖。
沉淵君和千觴君,一左一右,位於寧奕兩側,空曠的會議靜室內投射着巨大的神海畫面。
雲海崩塌,數萬頃的流雲如瀑布一般墜落地面,蒼穹破碎之後,海嘯捲起陸地,千萬具顱骨堆成浪花,追逐着世界的盡頭。
寧奕就站在這副世界崩塌的畫卷盡頭。
他指了指自己的腦門,輕聲道:“這是我腦海裡一直昭現的畫面,是光明皇帝留下的終末讖言,也是即將在這個時代映現的……災難。”
葉紅拂低聲笑了笑,補充道:“你可以理解成,末日。”
書院的兩位年輕領袖,顯然無法接受這麼巨大的衝擊,聲聲慢和蓮青凝視着崩塌的雲海,沉默無言。
而年齡最小的谷霜,玄鏡,此刻面色比雲海還要蒼白。
“這就是光明密會成立的原因,也是諸位來到這裡的原因。”
沉淵君坐在輪椅上,雙手搭在桌面,聲音堅定而有力,“沒有人知道終末讖言對應的準確時間,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從無數年前,就有人爲阻止這一切而努力。而如今……這個日子,已經很近了。”
“從無數年前就有人爲阻止這一切而努力……”
青君逐漸冷靜下來,他從沉淵君的話語中覺察到了一些異樣,望向寧奕。
寧奕的身上,揹負着尋常人所不具備的大造化。
譬如那份源源不斷的生機。
再加上切割空間,分合虛無,無法用言語描述的,玄而又玄的道境。
“阻止終末之日的人,我們稱之爲……”
沉淵君手指輕輕叩擊桌面,說了三個字。
“執劍者。”
一錘定音。
靜室落針可聞。
執劍者,一個並不陌生的,在座諸位或多或少有所耳聞的稱呼……五百年前的黑袍,來到大隋天下之時,沒有名諱,就自稱是“執劍者”。
黑袍無聲的死去。
執劍者也就此湮滅,就像是一縷風煙,短暫的存在於大隋的歷史之中,曇花一現,然後就此凋零……什麼也沒有留下。
除了野火一般徐徐燃燒的種子。
“我……有幾個問題。”
聲聲慢揉着眉心,讓自己心湖平靜下來,她嘆息着凝視寧奕,“第一,你所說的末日……是否與那些難纏的,無法殺死的邪靈有關?”
關於影子,在大隋天下已經逐漸不算是秘密。
涅槃境的大能者,幾乎都知道影子的存在,而執掌一方聖山的實權者,或多或少,都遭遇過影子帶來的阻力……尤其是在佛門醜聞,雷音寺大火災之後,對於這樣無法殺死的“邪靈”的存在,諸方勢力已經有所耳聞。
寧奕點了點頭,道:“是,諸位所認知的‘邪靈’,被稱之爲‘影子’,目前情報甚少,可以確定的是,它們與人族,妖族都不同,是另外一種生命體,擁有着近乎不死不滅的力量,象徵着極致的邪惡。”
聲聲慢凝神沉思,然後問道:“如果沒有猜錯,執劍者是一個傳承……你早就知道了終末讖言?爲什麼現在纔將這份情報公開?”
參加密會的琴君,與天神山開壇講道時候的神色,截然不同。
在面對寧奕提問的時候,她的神色專注而又冷靜……在這一刻,她忘卻了自己的存在,像是過往十年那樣,站在最高的角度俯瞰案卷。
她成爲了一個監察者。
自寧奕成長以後,幾大聖山都細緻調查過寧奕的卷宗,而書院則是在東境大澤的時間線中發現了值得挖掘的秘聞。
金華城的百姓曾經反應,千佛塔一帶似乎有惡鬼出沒。
而寧奕在不老山閉關之後,千佛塔的厄難消失了……緊接着東境大澤失去了星輝月華的滋潤,不再被豐盈靈氣所圍繞。
彼時正是韓約琉璃山與南疆魔頭廝殺爭鬥的時日。
沒有人將環境變動,與寧奕聯繫到一起。
而“執劍者傳承”,則是補齊了聲聲慢對舊事件無法理解的疑惑……她終於解開了過往無法破解的謎題。
“在西嶺菩薩廟被徐藏和周遊發現之時,我就已經是執劍者了。”
寧奕對琴君笑了笑。
他沒什麼可隱瞞的,於是選擇了坦白。
寧奕平靜道:“關於終末讖言的情報……如果從一個孩子口中說出,不會具備可信度。更何況,那個時候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腦海中觀想到的景象,到底意味着什麼。”
聲聲慢點了點頭。
的確如此。
終末讖言這樣的東西,別說是從一個孩子口中說出……即便是從一位聖山山主的口中說出,也很難讓人信服。
這樣的消息,只有從裴旻,太宗這樣的人物的口中說出,才具備可信度。
“保密其實是很聰明的做法。”
“執劍者的身份,在其真正強大之前,絕對不可公開。”
宋淨蓮開口了。
他輕叩桌面,沉聲道:“諸位,試想一下,能夠策劃出摧毀靈山的大案,並且差一點就獲得成功……影子在大隋地底的勢力遠超我們想象,如果寧兄當初提前泄露了一絲一毫‘終末讖言’的消息,並且引起了關注。那麼他……已經是個死人了。”
“不錯。”聲聲慢面帶歉意,道:“寧兄,是我唐突了。我已經沒有其他問題了。”
“沒什麼,如果我是你,也會有這些想法。”寧奕搖了搖頭,“即便如今,我也不準備公開‘執劍者’的身份,以及‘終末讖言’的秘密。”
這個消息一旦傳開,必定會引起軒然大波。
越是具備威望的大修行者,越是要對謹言慎行,對自己的一詞一句負起責任。
“光明皇帝的讖言,我們無法印證。”寧奕輕聲道:“而我腦海中所映射的景象……亦是如此。直至如今,我都沒有尋找到能夠證明這一日會到來的證據。”
天幕崩塌,從哪裡開始?
海水倒灌,何來海水?
“而尋求諸位幫助,成立光明密會的意義,也並不是去印證這份讖言,甚至不是去補救這份讖言的。”寧奕認真道:“諸位是我無比深信的同伴,是與光明同行的坦蕩之人……我們要做的事情,是防止讖言的發生。”
“防止讖言的發生?”玄鏡挑起眉頭。
“天塌了,會有人來撐住……那個人多半是我。”寧奕笑了笑,取出一沓子案卷,從長桌上推出,“光明密會的存在,就是讓天不要坍塌。這裡是天都昆海樓所提供的密宗案卷,從小雷音寺大火案,再到雲州城流民案,再到清白城邪靈祭祀案。”
谷小雨神情凝重起來。
每個人都有一份案卷,仔細閱讀,這幾樁案件都涉及到了寧奕所說的影子。
邪惡祭祀,召喚長生。
“世人心存妄想,於是淪落成爲惡靈。吞噬願力而生的墮落之人,成爲永暗的影子。”葉紅拂放下案卷,輕輕說道:“你成立密會,是想要誅殺影子?”
“是的。但不準確。”寧奕聲音低沉,坐在長桌盡頭,像是一頭獅子,“密會之所以成立……不是因爲我,而是因爲。”
“我們。”
“從東土到西嶺,大隋四境,這些是擺在檯面上的案卷……影子的活動頻率越來越高,佛門道宗都在算計範圍之內,書院聖山自然也不會有例外。”寧奕雙手交叉,擡在下頜之前,道:“誅殺邪靈,已成大勢所趨。”
“實不相瞞,書院的洞天內就囚壓着一尊所謂的影子。”聲聲慢也放下卷宗,道:“然而讓我們苦惱的時候,除卻院長出手,以神性煉化,以其他人的殺力……根本無法將其滅絕,這是真正的不死不滅之物,除卻不朽特質,沒有對抗的辦法。”
涅槃境下,沒有不朽特質。
琴君環顧一圈,正色道:“就我所知,密會裡似乎沒有幾人……可以殺死邪靈。”
曹燃眯起雙眼,來了興趣。
他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道:“書院那尊影子解決了沒?你這麼一說,心裡怪癢的。”
琴君聳了聳肩,道:“這樣的邪物,自然不可能留存。院長已經出手將其焚滅。”
曹燃滿臉遺憾,十分失望。
寧奕無奈道:“如果是純粹武夫以力證道的那一套,或許會打得它比較慘,但確實很難將其滅殺……曹兄可千萬不要誤解了,他們當中有品秩高低,目前浮出水面的最高戰力,的確只是星君,但未必沒有涅槃境的影子存在,如果遇到了,可不見得是件好事。”
這番話反倒讓曹燃笑了起來。
葉紅拂神情無奈,這貨是不是傻憨?也不知有沒有仔細聽寧奕的話,聽到影子還有更強的存在,便喜笑顏開,“有的打就好,有的打就好。”
“其實,江姑娘說得很對,但並非全對。”
寧奕取出了那枚工藝精妙的懸劍符籙,放置在桌上,他短暫地陷入了回憶,輕聲道:“我其實是見過……涅槃境下,滅殺影子的修行者的。正是他,啓發了我製作這枚符籙的靈感。”
傻憨憨的曹燃,聽到了熟悉的名字,笑意凝固住。
“我還是十境之時,東境不老山,洛長生借我的劍,殺死了一尊邪佛。”
光明密會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原來真的有人能夠做到,涅槃境下,一己之力,誅殺不可殺之物。
那個人是謫仙。
那個人只能是謫仙。
“執劍者天賦神性,此爲光明,亦爲心劍。”
寧奕觸摸那枚懸劍符籙,神性勾勒的紋路,迸發出絲絲縷縷劍意,在桌面上方映射出一柄雪白劍形。
寧奕沉聲道:“諸位,請取走我的劍……誅殺邪靈,肅清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