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坐於白銀大殿,重重雷劫中的孔雀道人,神情一滯。
寧奕……竟然退了?
這是自己始料未及的事情……難道寧奕沒聽出,自己剛剛那番話,乃是色厲內荏之語?
只不過很快,孔雀便明白了緣由!
朱雀大殿之外,憑空掠出了一襲寬大白袍,氣勢渾厚,宛若戰神一般,比磅礴雷光還要耀眼。
白亙以縮地成寸,在白銀城內飛快穿行,抵達朱雀大殿!
斬月大戟,對着雷海一刺!
漫天雷霆,噼裡啪啦,就這般被大戟撕碎,脆弱如紙。
白帝面無表情,踏入朱雀大殿,踩着滾滾地火,速度極快,拽住奄奄一息的孔雀,一去一回,將其帶出大殿,只用了兩息功夫。
脫險了……
孔雀雙手撐着地面,鮮血與汗珠混雜着墜落。
白帝皺着眉頭,環顧四周。
他凝視着大殿劍氣殘留的氣息,回頭瞥了眼孔雀,淡淡問道:“耗費一根真血翎羽,還被寧奕打成了這模樣?”
這番話,沒有責罰之意,只是一句不含感情的普通問句。
但正因如此,才甚是傷人。
孔雀道人一怔,心中滿是苦澀,張了張嘴,卻是一字也說不出來。
“多謝陛下救命之恩……是屬下無能。”
孔雀心中滿是不甘,咬牙道:“寧奕竟能感知到您的存在……若方纔屬下與他殊死拼殺,說不定能阻攔一二。”
這座龍宮,封禁感知,地形未知。
寧奕以朱果爲計,伏殺自己和紫凰……說明他心中有着白銀城的地圖圖卷,而且還有特殊法門,可以監察四方!
陛下縮地成寸的追殺,被他提前逃掉,絕不是幸運,更不是偶然。
“此事不怪你。”
白帝垂了垂眼簾,輕聲道:“寧奕在龍宮外襲殺我與瘸子的兩縷魂念……想必今日龍宮重啓,便是他一手策劃。”
孔雀神色一震,眼中恨意愈發深切,果然,自己猜得不錯。
陛下的那縷滅字卷殺念,乃是被寧奕偷襲,滅殺於龍綃宮外!
此事如此陰險……也只有此子能夠做出。
“先前,我便與他碰過一次照面。”
白帝若有所思,道:“通過龍綃宮外沿的青銅大殿,前腳踏入古城,後腳便遭遇殺陣,寧奕早在青銅殿等候多時,妄圖以殺陣狙殺我,而狙殺失敗之後,則是利用陣紋遁逃離開。”
如今回想起來,此事似乎有些不對。
原來入城之後,陛下與自己的遭遇差不多……
等等……
孔雀面容一凜,忽然問道:“陛下……您是說,寧奕能夠看懂龍宮陣紋,而且手裡還掌握着開陣秘術?”
白帝沒有回答,只是沉默端詳着空氣中的劍意殘留。
他魂海里某些零碎的線索,愈發明亮,斷斷續續,似乎要拼接起來。
踏入這座海底古城後,滅字卷便不斷震顫。
可以肯定,執劍者的天書……與龍綃宮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雖然其中秘密尚不明確。
但是身爲“執劍者”的寧奕,必然知曉最大的那份。
“陛下!”
孔雀陡然回想起了一件重要之事,低聲稟報道:“這座大殿,乃是供奉四聖朱雀所修築……殿中曾有一枚先天靈果,誕生了靈智,已經生出四肢,還可以口吐人言。”
“哦?”白帝來了興趣。
“那枚靈果內,不僅蘊有生死大道的感悟氣息,而且還有一份完整的觀想記憶。”孔雀神情肅穆,道:“從誕生靈智那一刻,它便留守於朱雀大殿,若能得到此果,將其吞服,不僅修爲會有所精進,而且還能一窺萬年前龍宮隕落之真相。”
“那枚靈果……在寧奕手上?”白亙挑眉問道。
“是……”孔雀聲音沙啞,道:“屬下在陣內聽到了寧奕與那靈果的對話,這兩者似乎頗爲熟稔。”
孔雀觀察着白帝神色,小心翼翼地試探道:“屬下懷疑……這朱雀大殿,就是寧奕與那先天靈果,一手搭構的殺局。”
“不會。”
白帝搖了搖頭,否定了這個猜想,“這枚朱果,想必是與前任‘執劍者’相識罷了,想引你和紫凰入局,寧奕完全不必祭出先天靈果作爲魚餌。”
當初灞都城壽宴,也不過是兩枚寶珠,便炸了古王爺的寢宮。
真要做局,殺死紫凰和孔雀,隨意在殿內擺放一件來歷不明的“死物”,引起注意便可……
“陛下說得有理。”孔雀長嘆一聲。
“既是供奉四聖,這白銀城內,還有餘下三座大殿。”白帝神情陰沉,推演出了真相:“寧奕之所以放你不殺,並非全因本帝……”
而是求穩!
在朱雀大殿的意外,讓寧奕成功算計孔雀和紫凰,得到了這枚先天靈果……而他棄殺逃離,便是想趁此功夫,搜刮其他三座大殿!
……
……
重新退回檀香靜室中的寧奕,坐於煙霧飄渺之間。
白帝猜得絲毫不差。
自始至終,寧奕的思路都很清晰。
踏入龍宮,所爲之事,不過是爲了尋求造化,探尋古秘。
且不提殺死孔雀所需要耗費的心力……即便最終殺了,又能如何?
孔雀道人的遺藏?
以如今寧奕眼界,可瞧不上他的寶器……若孔雀身上有完整的滅字卷,倒是值得自己冒這麼一個風險。
前有白帝,後有龍皇,與其消耗自己心力,不如搶佔先機,先把白銀城其餘三座供奉大殿的造化拿到手!
寧奕陷入思索。
剛剛朱雀大殿的畫面,重新在神海里流淌,在觀想世界裡,他彷彿化身成了締造萬物之主。
上有天雷,下有地火。
朱雀殿外的陣紋,被寧奕在神海內勾勒覆盤而出。
“丫頭……這道陣紋,與先前青銅殿有何區別?”
後山念珠那邊傳來了回覆。
“南離地火,朱雀虛炎,此陣陣紋,有兩道劫力流淌。青銅殿的殺念,乃是龍宮宮主純粹的殺意,而這道陣紋,則是以朱雀火力爲主,這是借用了‘四聖之力’,所締造的陣紋。”
裴靈素拆解陣紋,輕聲道:“這道陣紋已經破損了,殘留的四聖之力也十分稀少……只剩下薄弱的一絲一縷。若是全盛時期,恐怕殺力會大大增強。我猜那座朱雀殿供奉的聖獸,多半是存在的,而且在最終戰中……已經隕落。”
寧奕沉默下來。
龍宮隕落,朱雀戰死……其他的三座大殿,想必也都是如此。
“整座龍宮殺陣,主要以引喚雷劫的殺伐手段,狙殺外敵……”裴靈素聲音忽然凝重起來,說起這麼一個重要信息,“四聖之首,主掌殺伐之力。”
靜室中,寧奕閉上雙眼,神海中的心念小人,徐徐挪首,望向白銀城東方位置——
四聖之首青龍,所鎮方位!
空之卷映射出的圖卷中,青龍殿被一層淺淡煞氣繚繞。
還未等寧奕仔細觀想。
劇烈的乾咳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沉浸在神海思索與裴靈素對話中的寧奕,不知不覺鬆開手掌,而那枚朱果大爺順勢恢復自由,當下便活蹦亂跳,在雲霧繚繞的檀香靜室裡生龍活虎,時而踹一腳石壁,時而拍一拍壁龕,來回晃悠,最終將注意力投在了檀香盒中。
朱果嘴裡一刻沒停。
“寧大爺,這是啥啊?”
“寧大爺,這玩意兒能吃嗎……”
“啥味啊……像屎一樣……你大爺的……”
“咳咳咳……”
左一個您大爺右一個你大爺的。
蹲着身子,雙手捧腹,咳得眼淚都快出來的先天靈果,忽然被一隻大手攥住。
先前無論自己如何呼喊,都置若罔聞的寧奕,從入定狀態之中醒來,眼中迸發出憤怒之色。
寧奕惡狠狠威脅道:
“安靜一點,不然吃了你。”
對着檀灰盒狼吞虎嚥的朱果,滿臉委屈,想要說些什麼,但迫於寧奕淫威之下,壓抑着捂住嘴脣。
下一刻。
朱果實在忍不住了,嘔了一聲,噴出巨量檀灰。
寧奕萬萬沒有想到會迎來檀灰洗臉的這一幕……
他灰頭土臉,咬着牙齒安慰自己。
要忍住……要忍住……
這枚靈果,與執劍者關係密切,說不定知曉阿寧的過往。
後山那邊。
裴靈素忍俊不禁的笑了。
雖然看不到寧奕此刻面容,但她隱約能想象到此刻寧奕蓬頭垢面的狼狽。
丫頭笑道:“夫君先別生氣,這先天靈果……說不定知道些什麼。而且,我瞧着還怪可愛的。”
朱果滿臉苦相,扶着牆壁,捂着嘴脣乾嘔,陸陸續續咳嗽,每咳一次,都有一些檀灰噴出。
“可……愛……”
寧奕神情無奈,嘆了口氣。
“你瞧着心喜便好,放心,我會好好善待它的。”
他看這枚先天靈果,逐漸露出有些微妙的笑意,在供奉大殿裡躺了這麼多年,竟然去吃檀灰?
幼稚!
愚蠢!
不過……就算裴靈素不開口。
他也不會像孔雀,紫凰那樣,直接將其吞掉。
以水靈氣沖刷衣袍,將面頰衣衫上粘粘的檀灰清蕩乾淨。
寧奕拍了拍朱果,替他捋了捋氣,換上了一副和顏悅色的笑容。
“作爲衆所周知的大善人,我有幾個問題想要問你……”
這笑容暖如二月春風,接下來的話語卻讓朱果墜入風雪煉獄。
寧奕擡起手掌,掌心嗤的一聲,升起火焰。
他笑眯眯道:“你要是不告訴我,我就把你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