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道真理的輝光,從樹蔭之下掠出。
穹頂大日投落的熾光,與其會合。
黃金城門的三人,逆着熾光的視線剎那模糊……等到一切清晰。
白髮道士和黑槿,已經消失不見,勾勒成門戶的絲絲縷縷金光也在此刻縫合,消弭。
“師妹……”
姜麟神色失落,心中總感覺少了些什麼。
“周遊若要殺她,早就出劍了。”火鳳拍了拍師弟肩頭,柔聲安慰道:“不要忘了……龍綃宮,可是師妹的故鄉。比起你我,她要熟悉這裡萬倍,既然她做出了決定,便值得我們尊重。”
或許在踏入龍綃宮的那一刻,她便面臨着這麼一個問題……
抵達黃金城之後,該如何?
而古木下的最後一禮,便是黑槿對自己,也是對兩位師兄給出的答案。
“周遊走了,你可以留在這裡等陛下。”
火鳳望向紫凰,伸出一隻手,捂住肩頭,道:“若你真的想清楚……便要做好爲自己選擇付出代價的準備。”
他與周遊一戰,付出的代價,便是一條手臂。
女子明白了火鳳的意思。
她搖了搖頭,“那道士再強,難道還能強過陛下?”
雖是如此說着,但她顯然沒有之前那般堅定了。
是心湖聲音消退的原因。
不知爲何,紫凰心底的慾念,在那白髮道士開門,熾光盪漾之後,竟然緩緩消散了。
整個人,心境都變得平和下來。
火鳳擡頭望向黃金城上空懸掛的那輪大日,意味深長道:“陛下也是會輸的人吶……不然那條腿,是如何瘸掉的呢?”
說完,他啞然笑了笑,回頭道:“無意冒犯。”
火鳳回頭位置,黃金城城門,風沙呼嘯,裹挾着一枚狹長黑金手杖,緩緩點出,手杖落地,緊隨其後的便是一道高大偉岸的中年身影。
“陛下。”
紫凰面色惶恐,連忙揖禮。
龍皇面上掛着淡淡的笑容,手杖點落之後,四周風沙凝滯,時空仿若僵滯。
“世上哪有真無敵?”
老皇帝搖了搖頭,氣態寬容地擺了擺手,對火鳳的調侃並不在意,但紫凰知道……瘸子這個稱呼,乃是大忌中的大忌。
若換了一人開口,恐怕是直接被株連九族的大罪。
火鳳敏銳捕捉到,龍皇鬢髮蒼白了些許。
此行出發前,龍皇從十二妖神柱那,借到了巔峰時期的戰力……但方纔與白帝一戰,有所磨損麼?
看來那時之卷,也不是萬能之物。
“陛下與白亙一戰,結果如何?”紫凰屏氣,小心翼翼詢問。
“未有結果。”
龍皇神情微妙,並不避諱這個問題,若有所思道:“將分勝負之時……黃金城異變,破壞了這場戰鬥。”
他站在巨城的縫隙中,望向那株參天古樹,眼神頗有些感嘆。
當時分開他和白亙的,就是這巨大古樹的根莖……執掌龍骨棋盤,將妖域命運都握入掌心的龍皇,從來就不相信巧合。
所有的命數,都是算計。
他更願意相信,自己和白亙的戰鬥,是被這核心城巨樹主導意識所分開的。
“陛下……接下來的戰鬥,火鳳無法陪同了。”
火鳳將核心城發生之事,說了一遍。
聽到周遊二字之時,龍皇眉頭微微挑了挑。
斬掉自己妖唸的,果然不是寧奕……對於這一點,其實他已經有了預感,在分別之前便給了火鳳提示。
“以你如今境界,竟然傷得如此嚴重……”
他凝視着火鳳斷臂,還有破碎的鐵翎羽。
除了那把古天尊仙劍,他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寶物,可以將天凰翼切斬開來……事已至此,龍皇沒有阻攔,只是再度確認地問了一遍。
“你當真要拋卻龍綃宮造化?”
說這句話時,龍皇目光投向了火鳳身旁的女子妖聖。
他本尊已經來到核心城。
距離那株古樹,也只差一步。
若得他庇護,取得造化……不是難事。
“不了。”
火鳳回答地很是堅定,他搖了搖頭,會心一笑,道:“火鳳已得到了屬於自己的造化。”
這條被周遊斬斷的手臂。
還有破碎的天凰翼。
沒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停滯在最後一步,欠缺的是什麼。
只差一敗。
今日之敗,對他而言,不是壞事。
能活下來,活着回妖族天下,便是一樁天大造化了。
“既如此,我便不攔了。”
龍皇轉首,道:“你呢?”
紫凰咬了咬牙,目光遊離在黃金城地面上的熾烈光斑。
她費了極大力氣,壓制住心中慾念,聲音沙啞道:“陛下……紫凰有自知之明,這黃金城造化,並非等閒之輩,可以染指之物。若無他遣,便……就此告退了。”
說出這一番話,便讓她後背浸溼。
這是與心底執念搏鬥,字字耗費心神。
龍皇笑着點頭,如此來看,她也算是得了一樁造化。
……
……
黃金城的城門,只剩下龍皇一人。
披着暗金色華服的皇帝,默默站在巨門的縫隙中,他既沒有前行一步,也沒有後退一步,就站在黃金城的入口處。
他在等人。
在那個人到來前……無論黃金城內,有天大的造化,他都不會先行染指。
這就是龍皇執掌北方疆域的太平法則。
制衡之道,對敵對己。
在那株古樹中,究竟有什麼?誰也不知道。
造化也好,殺陣也罷,在龍皇面前,都不重要。
若白亙不來,此刻選擇離開龍綃宮……那麼即便先天靈果就放在他面前,只差一步就能摘下,龍皇也不會去摘。
只要還存在千分之一的驟變可能,龍皇便會退一步求穩。
因爲他很清楚……自己博弈多年的對手是白帝。
若當真有一枚先天靈果,擺在二人面前,白帝棄之不摘,自己動了貪念,那麼這千分之一的驟變概率,便是百分之一百。
飄蕩的風沙,一陣陣吹起。
暗金色手杖抵在粗糙地面,向內抵出一個細小凹坑。
一蓬蓬的風沙被風吹起,卻只有吹起的那一剎畫面——揚起尺餘之後,這些砂石便僵硬凝滯在龍皇衣袍附近,圍成一圈又一圈的黯淡沙塵。
他極有耐心地等着,以時之卷囚押沙塵來打發時間計數。
當第九蓬沙塵揚起,連帶着先前的所有塵埃砂石,一同落地,紛紛揚揚,在黃金城門縫隙之處,下了一場不大不小的沙瀑。
沙瀑中,隱約多出了第二道身影。
“來得有些晚啊。”
龍皇的語氣帶着些許調侃,像是與老友見面。
“等急了?”
白帝淡淡道:“逛了逛白銀城,畢竟核心城前,一定會有人等我,不必擔心造化被提前竊走。”
他太瞭解這位老對手了,自己不到,龍皇絕不會先行。
兩人的語氣都很平和,沒有殺意。
完全看不出,這是半柱香前,在白銀城長巷中,生死廝殺,只差一線便分出勝負的兩位仇人。
接下來,白帝說了一個有意思的訊息。
“白銀城中,寧奕的氣息徹底消失了。”
這個人族小子,來無影去無蹤……沒有人知道他接下來會出現在哪裡,此刻又身處何方。
就好像,他踏入的龍綃宮,與自己踏入的,不一樣。
“……寧奕?他可能早已逃了吧。”
龍皇淡淡道:“摘了先天靈果,沒理由留在這龍宮了。若他有膽踏入核心城,遇上你我,便只有死路一條。”
說到這,龍皇又道:“先前的妖念,是道宗周遊斬殺的……拔罪在他手上,此人已經先行一步,進入古樹洞天了。”
接着,他擡起頭,指了指黃金城上空。
“那輪太陽,是否覺得眼熟?”
這就是他未曾踏入核心城半步的原因。
白亙眯起雙眼,凝視穹頂。
這整座古城都墜沉海底,怎麼還會有熾日懸掛……這分明就是一輪人爲製造的太陽。
陣紋麼?亦或是符籙?
等等……龍皇開口之後,白帝仔細感應,神情有些僵滯。
“純陽氣。”
華服男人輕聲開口,道:“這是一枚,純粹由‘純陽氣’凝聚的太陽……”
純陽氣,乃是不朽特質當中,最爲堅韌和獨特的特質。
它無法通過參悟來獲得。
生死之劫,方得純陽。
想要凝聚一縷純陽,便需要經歷一場生死洗禮……黃金城上空這輪太陽的主人,該是經歷了多少場死劫,才能手握這般浩蕩熾日?
龍皇神情肅然,緩緩挪首,輕聲問道:“白亙啊。你說……這樣的人,會死在龍綃宮內嗎?”
若還活着……
……
……
龍皇的話語,沒有得到迴應。
白帝沉默凝視着黃金城地面上的某塊光斑……那是先前孔雀所停留的地方,陽光猛烈,萬物寂滅。
孔雀,已經死在覈心城中了。
長久思索之後,他也沒有邁出那一步。
黃金城門,讓兩位皇帝止步不前的,不是那株浩瀚莫測的巨大古木,也不是手持拔罪的周遊。
而是那輪懸掛的純陽大日。
當你知道,那意味着什麼……便會覺得恐怖。
白亙緩緩挪首,望向身旁華服男人。
而龍皇,等的就是這一刻。
“你我聯手,何懼於他?”
龍皇輕聲笑道:“要麼在這黃金城前,分出生死,了斷恩怨。要麼便摒棄前嫌,一同聯手,看看那樹後面……到底藏着什麼。”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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