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穹城上方的熾陽,被一縷紅線穿破。
先有心間鳳鳴,再有火鳳烈影。
最後纔是地平線天際掠來的滾滾音浪——
北域的兩位叛徒,連一絲哀嚎都來不及發出!
在火鳳手中,直接被燃成灰燼。
金烏大聖神情萬分震驚,他死死盯住眼前的那襲紅袍,如今火鳳身上的氣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如果說,在雲域墜沉之後的五年閉關裡,火鳳成爲了與自己勝算五五之分的涅槃圓滿境大聖。
那麼今日。
火鳳的氣息,已經不可探查,不可窺視,不可平視。
“這……不可能。”
陛下在南域親自追殺火鳳!
而火鳳,竟然活下來了……
金烏隱約想到了一種可能性。
這是唯一的可能性。
凰火繚繞,徐徐散開,露出火鳳真容,他抖了抖雙手,震碎衣袍上覆蓋的細碎冰霜顆粒。
“這世上沒什麼不可能。”
金烏瞳孔收縮……他注意到,火鳳恢復了雙手。
斷去的那條臂膀,再次生長出來。
沐浴烈焰而再生,陷入寂滅而重燃。
所有的一切線索,都指向了自己腦海中浮現的,那個最無法接受的猜想——
火鳳,踏入了生死道果境!
在那襲紅袍,從熾烈凰火中踏出之時,整座鐵穹城,忽然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仰望火鳳。
那只是一件很普通的紅袍。
但在此刻,那件紅袍忽然有了非凡意義。
玄螭大聖,有些目眩地看着那個年輕後輩。
繚繞在長空之上的鮮紅火焰,如血液,如大旗,如長纓。
一時之間,有些恍然。
這麼多年,讓鐵穹城衆生如此安靜,如此仰望的,似乎只有一個人。
姜麟,黑槿,灞都城一衆弟子神海中,響起火鳳溫和醇厚的聲音。
“不要掉以輕心……他,追過來了。”
火鳳沒有解釋,自己在南妖域究竟遇到了什麼。
如今不是解釋的時候。
一句“他追過來了”,便足以說明一切。
凜冽長空,有霜雪飛掠,如流星匯聚成羣,滑掠蒼穹,凍結天幕。
在衆人視線中,鐵穹城上空的流雲,忽然開始了崩塌。
從遙遠的天際線,層層破碎。
火鳳所留下的那道紅線,不斷被人撞碎——
那是一道裹滿風雪的蒼白身影,在雲層之中幾乎與青冥同色,一瞬消失,一瞬現身,一瞬撞破穹窿,一瞬踩碎雲霄。
就這麼一瞬又一瞬的挪移,他的身形像是憑空被人搬走,然後再次出現——
縮地成寸。
這雪白身影的挪移速度,實在是太快了,肉眼遙遙所見,心靈無比震撼。
這是一種令人心生絕望的極速。
然而直到此刻,三座道場的妖君才忽然想起,金烏大聖方纔所說的那句話。
白帝在追殺火鳳——
很顯然。
火鳳不僅逃走了,而且還甩開了那位東妖域皇帝一大截。
連“縮地成寸”,都無法追上的極速,該是有多快?
這些人後知後覺地回想方纔火鳳出手的畫面,仔細回想,遠不如白帝縮地成寸,在雲層中掠行挪移那麼有震撼力……因爲根本沒有人看清,火鳳便直接抵達了,這是超越了肉眼和神念感知的極速。
玄螭大聖望向遠天那快速接近的慘白身影,長長吐出一口濁氣,不知爲何,那巨大的壓迫感,得到了緩和。
他面色輕鬆了一些,來到火鳳身旁。
龍皇陛下,沒有看錯人!
如今的北域,也是終於有了一線活下去的生機!
“局勢不宜樂觀。”
火鳳神情並不鬆怠,默默傳音,坦誠道:“即便破境……我依舊不是白亙對手。”
南妖域那一戰,從寂滅中醒來——
他的第一反應,就是逃!
這並不是什麼丟人的事情。
融合煉化了滅字卷,抵達大成境界的白帝,已經算得上“媲美神靈”的存在。
而自己,太過缺乏攻殺手段。
與白帝對殺,無異於找死。
火鳳很清楚自己的優勢,也清楚師尊的仇,灞都的仇,並非一朝一夕能夠得報,唯有活下來,守住北域,纔有後續翻盤的機會……所以他甦醒的那一刻,便直接選擇了逃跑。
而抵達鐵穹城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做出了最正確的選擇!
只需微微一瞥,就能看出鐵穹城的動盪。
三座道場的道主,一位已經叛變,一位仍未露面……
“白亙如果在今日攻打鐵穹城,必須要啓動十二妖神柱大陣,爲我助陣,纔有一線抵抗之機!”
火鳳深吸一口氣,望向玄螭,發現老人一副欲言又止的身軀,皺眉道:“您……想說些什麼?”
玄螭傳了一縷神念。
他將龍骨大殿前因後果,盡數告知。
“既然您看到了……寧奕在柱域之內,助北域斬殺了浮圖的畫面。”火鳳望向玄螭,他平靜問道:“那麼如今,您準備怎麼處置他呢?”
火鳳是一個很聰明的人。
對於門內親如手足的師弟,他早已在動身離開之前,就留下了自己的囑咐,以及對寧奕的態度。
可在如今,他卻給了玄螭大聖屬於自己的選擇權。
老人沉默了一會。
玄螭頭頂不斷響起轟隆隆的震顫巨響。
他知道。
大塊大塊虛空破碎坍塌,縮地成寸的速度,容不得自己有太多時間考慮。
在一剎那。
玄螭大聖心中萬般念頭,如電光火石閃過。
玄螭知道,寧奕是一個人族修士,與妖族天下有不可化解的種族仇怨。
更不用說,陛下就死在龍綃宮內。
其中多半是有寧奕的算計!
如果拋開一切因素,單從個人立場出發,他恨不得此時此刻,就擱置一切,親入柱域,將寧奕驅逐,趕出此地。
那份時之卷感悟,即便砸了,毀了,也不要讓這個人類劍修小子得到。
可如今……白帝兵臨城下,北域必須要依靠“十二妖神柱”。
自己只能開啓一半陣紋。
如果將寧奕驅逐,那麼今日之鐵穹城,就是昨日之灞都。
“我……”
玄螭嘆了口氣。
本來已經足夠蒼老的老人,在短短數息,變得更加衰老,他聲音輕地像是一陣風,卻異常堅定。
“我希望鐵穹城,能活下來。”
聲音落下的那一刻。
玄螭大聖擡起雙手,坐落於鐵穹城山頂之上,被搬至龍骨大殿的十二根通天妖柱,在此刻迸發出渾厚轟鳴,十二道柱影,亮起六道。
氣衝斗牛。
穹頂之上,一道雪白身影,輕描淡寫墜下。
一如當年踩踏灞都城那般——
白帝擡起一隻腳,向着鐵穹城踩下,風雪繚繞着那張冷漠面孔,眼神中一片慘白,陰鬱。
即便白亙望向同爲生死道果境的火鳳,依舊沒有波瀾。
甚至眼神中有一些可惜。
他更希望今日鐵穹城上,站在自己對面的,是鏖戰千年的那位老對手。
“轟”的一聲——
白帝一腳踩下!
整座鐵穹城山頂,似乎都緩慢變形,無數座大陣陣紋,飛天而起,匯聚成一面倒扣屏障,被這一腳踩得支離破碎。
懸浮在鐵穹山頂的飛劍,被狂亂氣流掀得紛飛。
火鳳長嘯一聲。
他擡起雙手,天凰翼碎裂的那一邊,千萬柄鋒銳羽翼刀片,在雙掌掌心繚繞,裹挾着純陽凰火,撐開一片新天——
只是硬抗一剎。
白帝落腳姿勢不變。
火鳳鼻尖滲出大量鮮血,臻入純陽金剛的生死道果體魄,竟然綻開了一條條裂紋,磅礴殺力如大海倒灌,這是凡俗根本無法抵抗的無量之力!
如果他未曾破境。
那麼便就像是先前那一指洞殺的那樣。
一瞬,就被殺死。
“助我!”
火鳳聲音落下的那一刻。
六枚妖神柱,在玄螭大聖傾盡全力的催動之下,迸發出絢爛光彩,一道接着一道的轟鳴,在鐵穹城巨獸脊骨之上迸發。
兩座天下,有這麼幾個公認的訊息——
大隋皇帝,在天都城內無敵。
白亙,在東妖域芥子山無敵。
龍皇,則是在北域鐵穹城無敵。
本身就站在世俗修行境界最高處的這幾位巨擘,在特定的領域之內,依靠着寶器,願力,術法,陣紋……可以與神靈比肩媲美。
被譽爲撐天寶器的妖神柱,激盪出渾厚的古老力量。
火鳳來到鐵穹城,不僅僅是要用自己力量,拯救鐵穹城。
更是要用鐵穹城,來拯救自己。
如果十二根妖神柱能夠被全部激活……即便見識過了白帝的殺力,火鳳也有信心,接下這場對攻!
六道重疊柱影,加持到火鳳身上。
兩片通天徹地的鳳凰熾翼,於鐵穹城城頭鋪開,磅礴罡氣沖刷山嶺,火鳳彷彿化爲了一輪真正的熾日。
只是這輪熾日,並沒有融化掉那枚狹小的冰霜雪粒。
六道妖神柱之力,並不足以讓火鳳接住白帝。
白亙踩住鐵穹城,踩住鳳凰,踩住六道想要衝霄而起的妖神柱影,踩住這天下間的衆生。
拔地而起的鐵穹城,一寸一寸,向着地下淪陷,崩塌。
玄螭大聖眼神中,涌現一抹絕望。
忽然之間。
妖神柱與自己的感應,毫無預兆地斷開——
地面上已近枯竭的妖神柱柱影,陡然開始噴薄!
第七道,第八道,第九道!
龍骨大殿傾塌的廢墟上空,那輪閃逝雷霆的渦旋之中,有一襲黑袍,緩緩踏出。
寧奕悠悠吐出一口氣,離開柱域。
他掌心握着一團縈繞的雪白光芒,如光如電。
十二根妖神柱內的精華,龍皇關於時之卷的畢生感悟,都在其中。
寧奕將這團雪白光華,緩緩按入自己眉心,同時擡起頭來。
熟悉的一幕。
當初灞都墜沉之時……自己就在這麼一個相近的視角,看着白帝俯瞰天下人,也俯瞰自己。
這一幕,今日又重演了。
只不過,不再一樣。
“砰砰砰!”
再是三道光華,自寧奕背後拔地而起,化爲三縷扭曲纏繞的極光,瞬間撞入前三道柱影之中,後發先至——
十二妖神柱齊鳴!
下一剎。
寧奕來到火鳳背後。
一枚手掌,按在灞都二師兄背後。
寧奕低聲笑道:“我來助你一臂之力!”
踩踏鐵穹城的白帝,忽然皺起眉頭。
這是第一次,在俯瞰螻蟻之時,白亙神情有所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