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奕在府邸裡靜心修行的日子裡,丫頭一直陪在身邊。
修行之道,一張一弛。
寧奕對自己的定位很準確,他既不是周遊那種閉門不出的悟道性天才,也不是徐藏那種不打架手癢癢的欠打性。
生死之戰,亡命之爭,寧奕有着與當年徐藏不相上下的韌度,他絕不會在關鍵時候出現差錯,當生死之間的大危機來臨之時,譬如獅心皇帝大草原上的陰兵圍殺,比如青山府邸之間的劍氣之爭,他身體裡的那根弦,便會倏忽繃緊,一毫一釐,精準無誤,絕不會失手。
這其實是一種與生俱來的天賦。
但是當大戰落幕之後,他身體裡的那根弦,繃的太緊,也需要鬆下來,這一點,寧奕倒是比不上徐藏。
沒有人能像徐藏那樣,日夜處在一種高度緊張的狀態,還能手握鐵劍談笑風生,大踏步行走江湖,一走就是十年。
抵達第六境之後,寧奕不斷穩固自己星輝境界的修爲,他知道,中境與後境之間,相差極多,猶如一道天塹,如果沒有巨大的造化,他恐怕很難在短期內踏入第七境的星輝境界。
青山府邸下面,還有着一堆的天材地寶,寧奕不是沒有心動過,只不過如今......還不是自己破境的時候,況且應天府等三座書院,收到了極其嚴重的懲處,蘇幕遮在執行判處的時候,應該已經發行了書院陵墓裡的寶物,竊人古墓是一件十分不道德的事情......如果不是恩怨到達了很深的地步,寧奕絕不會如此行事。
好在西境還有一座小無量山,寧奕記得那座聖山與自己的恩怨仇恨,屬於不可化解的那一類,如果到了自己破境之時,真的需要資源,西行一趟,也並非不可。
寧奕的劍氣修行,踏上了真正的新世界。
劍氣第一境,殺力相當於星輝第七境,正是靠着這縷滋生肺腑間的劍氣,寧奕把自己的戰力,提到了與後境修行者可以一戰的地步。劍修修行,需要依靠緣分,悟性,如果悟到了,那麼劍道修行便如端茶飲水,境界提升之快,匪夷所思。
劍氣三境之後,便等同於星輝修行者的九境,有人踏上劍修之後,曾經一日跨三境,魚躍龍門,更有劍道天賦高的,一朝悟道,在星輝第十境的修行者當中縱橫捭闔,幾乎打遍天下無敵手,這一類應當屬於悟到了劍氣第六境的強大天才。
寧奕不強求,劍氣功夫到了,便自然功成。
裴旻的劍經趙蕤的反經,他都倒背如流,劍器近在青山山頂上說的那些話,現在看來,還是懵懵懂懂,一劍萬物還是劍藏,這是一個選擇性的問題。
寧奕的心湖上空,盤膝坐着一尊笑容溫和的年輕泥塑石像,在劍器近石像之下,壓着三柄長劍。當年書院涅槃境界的三位大修行者,曾經動用“龍藻”、“龜文”、“白虹”,擊殺過妖族世界的巔峰大妖,此刻這三把寶劍就懸在寧奕的心湖之上。
劍器近曾說。
如果能夠找到萬物的“一”,青山的“一”,與米粒的“一”,是一般大的。
這就是“一劍萬物”的原理,如果要走這個流派,那麼寧奕只需要一把劍器便足夠了,書院陵墓下,白鹿洞劍器近的大洞天裡,他摘下了所有敵手的佩劍,懸在靜室之中,千百年過去,古劍蒙塵,這些劍器,被他棄之如敞履,有些品秩相當之高,但劍器近瞧不上。
爲何?
因爲他只需要一把劍。
那十二柄輪轉長劍,化爲劍柄,真正的劍身須臾無形。
這是寧奕目前還領悟不到的劍氣境界,六境之上,若是第七境對應命星,一境一顆星,那麼十境劍修對應星君,應天府的遠古劍修,曹毗等人可能是十一境十二境的修行者,那麼劍器近的劍道修爲,要高出他們一整個大境界。
這些都只是寧奕的揣測,他還沒有抵達那個高度,只能憑藉想象,大概勾勒出“劍修”的世界,應該是怎麼樣的風景。
至於“劍藏”的流派,劍器近爲寧奕展露過冰山一角,他以“馭劍指殺”的手法,操縱三柄劍器,將涅槃境界的書院老先生朝天子,隔着數十丈,打得極爲憋屈,不能欺身,沒有絲毫的還手之力。
如果是裴旻大人來施展呢?
寧奕靜靜回想,丫頭的“劍藏”裡,躺着裴旻這些年來收集的劍器,密密麻麻有上千柄,品秩不一,其中既有“大隋天下劍氣行走”這樣的厚格長劍,也有貼滿浸沉古老秘法之後的符籙長劍,還有內刻篆文的古樸木劍,劍首劍柄分別以玉製成的玉具劍,沉重鈍利的斬馬劍,帶着一股陰冷逼仄氣息的矛狹,劍柄中空三百六十柄爲一組的袖裡劍......這些劍器,幾乎遍佈千年以來,大隋天下的東西南北四座境關,當初的劍聖裴旻,行走天下,爲自己的女兒,準備了世上最珍貴的“劍道寶藏”。
如果在青山府邸,那一夜,換成裴旻來出手。
數千柄劍器,瞬間就會把朝天子打成一團血沫,大風吹過,蕩然無存,連星輝重凝的機會都不會有。
現在,繼承了裴旻遺藏的丫頭,每天要放出一部分劍器,懸掛在府邸院落裡,任由它們自行歡脫跳躍,嬉戲打鬧,只要不損壞院落裡的物事即可。
麻煩得要死,卻又無可奈何。
若是不如此去做, 這些生出靈智的劍器,在有了主人之後,仍然蒙塵,難免心生怨念,劍藏裡一片哀鳴。
此爲“養劍”。
養一把劍容易,養千把劍難。
正是這一點,嚇到了寧奕......劍藏之路,走起來需要巨大的財力支持,殺伐之時也需要極其磅礴的星輝與劍意作爲後備積蓄,但若是一切足夠,手段盡施,那麼誰人可以抵抗?即便是越境而戰,也絕不是問題。
......
......
踏入劍修第一境界,以後的路雖然還長,但是已經要提前做出選擇了。
究竟是走“一劍萬物”,還是“劍藏”?
在這個問題上有些卡住,寧奕便帶着丫頭去拜訪了一趟白鹿洞書院,向水月請教劍道修行的相關問題。
水月給寧奕提供了一些意見,其實這兩條道路,在六境之前,並沒有太多的矛盾之處,因爲劍器近口中的“劍藏”,動輒駕馭數千柄飛劍,這已經是十境劍修的境界,而“一劍萬物”,甚至可以劈開青山,更是高的離譜,這兩者都是劍道衍化到最後,極高極高的終極方向,在六境之前,無論是“劍藏”還是“一劍萬物”,都無法萌生太大的殺力。
一個追求數量,一個追求質量。
寧奕若有所思。
青山府邸上空放出的那些劍器近藏劍,最後一柄一柄都被書院撿了回來,爲了表示感謝,白鹿洞書院原本準備送給寧奕一部分劍器,任由寧奕來挑選。
但是寧奕婉言謝絕了她們的好意,他並沒有接受這份禮物,並非是瞧不上,而是這些劍器,在書院弟子的眼中看來,品秩已經不錯,但是實在無法與細雪相提比論。
寧奕的心湖裡,還鎮着三柄不輸細雪的書院大殺器。
他想試着兩條道路同時前進。
既然六境之前無影響,那麼大不了多耗費一些心力。
劍器近說......劍道是一條殊歸同途的道路。
寧奕既不想放棄“劍藏”的馭劍指殺,也不想放棄“一劍萬物”的毀滅意境,他如今只是第一境,馭劍也只能駕馭一把,自己兩條路都走,那麼就不會擔心會有選擇上的遺漏,等到自己劍道修爲再高一些,或許天賦上的差異,就會幫寧奕做出選擇。
......
......
日子就這麼一天一天過去。
安靜如水,不起波瀾。
寧奕帶着丫頭,馭劍而行,寒冬已過,初春來臨,人間的大街小巷,煙花聲樂,煞是熱鬧。一大一小,男的揹着長劍,古樸生鏽銅鞘裡,藏着“大隋天下劍氣行走”這八個字,身姿挺拔,女的拎着一把油紙傘,裡面藏着細膩如雪的雪白劍身,笑容拂人心絃。
兩個未來人間的年輕劍仙,熬過了十多年的苦難,終於有了閒散的機會,可以一起出行,領略大隋天下的繁華,走過偏隅無人的青石泥巷,人流攢動的大街,賣熱氣騰騰包子的和藹店家,畫糖人的老翁,背糖葫蘆的婦人。
聽戲子搭臺唱戲,唱悲歡離合,訴人間無常。
看書生研磨苦讀,鯉魚躍龍門,跳往帝王家。
也曾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也曾施捨路邊野乞一銀半兩。
在此前的人生裡,寧奕只有冬天,沒有春天。
西嶺的菩薩廟裡,每一天都是大寒。
現在不一樣了。
花開花謝,人間三月。
寧奕握住了細雪,也握住了丫頭的手。
此間花開花落,歲月過了許久,但年幼的承諾仍存。
此後的歲月裡。
寧奕會握住每一把應該握住的劍。
也絕不會鬆開不該鬆開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