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切塵埃落定。
枯葉的神性散盡,化爲齏粉,紛紛揚揚飄落。
扶搖拍了拍手掌,葉片碎屑被風捲上高空。
此時此刻。
大部分的人,心神還沒有平靜。
珞珈山門內,境界在七境以下的修行者,在聆聽這次講道之後,如果不是資質太過愚鈍,回去之後只需要閉關,都可以破開自己當前的境界……只是時間問題。
講道已經結束了。
他們的心神還在震撼和激動之中迴盪。
蓮臺山的聽道者,距離扶搖越近的,受到的神性覆蓋就越盛大。
一雙雙眸子睜開,瞳孔深處有欣喜也有遺憾。
意猶未盡。
入戲最遲,也是最深的那幾位聖山聖主,還沉浸在扶搖的道法演化之中,他們眼神裡帶着一絲惘然……扶搖此刻展露出來的某些力量,已經不是星君境界的修行者可以展露的。
她的血液裡流淌着一半的神性……這是上天的饋贈。
就算是涅槃境界的大能,在這方面,也無法與她媲美。
蓮花道臺的中心。
扶搖的雙腳落在道臺上,衣袖不再翻飛,而是緩慢合攏垂落。
她藉着這次機會演化大道,又何嘗不是對自己道法的一次梳理……對外人有利,對自己同樣如此。
然而。
她的眼神無聲無息掃過蓮臺山……剛剛那一次演化大道,有三個特殊的人,不曾入道。
她看得很清楚。
坐在最前面的,被皇帝看中的黑紗女孩,徐清焰。
還有那個叫寧奕的蜀山小傢伙。
這兩個人……出乎她的意料。
扶搖的眼神帶着一抹笑意。
她望向那個道臺最前面的黑紗女孩,傳音道:“你的資質真的很好,不修行……有些浪費。”
徐清焰怔了怔。
自己的資質……很好麼?
她從來沒有想過關於“資質”問題,生來具備如此多的神性,她以爲自己的命運已經註定。
既然無法踏上與正常人一樣的修行之路。
就算能夠修行,她仍然是一隻籠中雀……
那麼資質還有什麼意義?
徐清焰低垂眉眼。
一個人的心事,便只有一個人自知。
其實剛剛扶搖的講道,對她而言並非沒有用途,反而裨益不小,於懵懵懂懂之間,似乎看到了一線光明,只可惜那片枯葉揉爲碎屑之後,拋散消弭,杳無痕跡。
大道散去。
好不容易抓住的那一縷光線,便就此散開。
徐清焰默默記下這種感覺。
整座蓮臺山都陷入了安靜之中。
沒有一道聲音。
落針可聞。
就像是所有人都做了一場夢。
如今大夢初醒,還處於混混沌沌的懵懂狀態。
然而滿山寂靜之中,有一道風聲響起。
蓮花道臺,一聲紅雀長鳴。
這聲雀鳴驚動了所有人。
周遊兩根手指輕輕搭在那隻紅雀的腦門之上,原本雙翼綻開,即將演化數十丈遮天蔽日巨大身形的紅雀,戾鳴聲音戛然而止,變得像是一聲委屈至極的嗚咽。
一對肉翅展開,撲棱棱揮舞一二,顯得滑稽至極。
周遊的神情平靜至極。
他極爲幹練地出手,兩根手指輕點紅雀腦門一二,壓制住這隻兇鳥的戾氣,硬生生將其限制在這個形態。
然後在身旁黑袍年輕人還沒有回過神來的情況下,把這隻紅雀就扔到了對方手上。
寧奕伸出雙手,一時之間有些微怔。
“幫我照看一下……”
周遊說了這一句,頓了頓。
他看着紅雀,雖然面無表情,但眼神深處仍然閃過一絲動容。
“十天半個月餓不死的,喂點星輝就行。”
寧奕的眼皮微動,他的身旁,白髮道士忽然動了。
一陣大風,轟然捲過。
幾位聖山山主,瞳孔收縮,即便是他們,剛剛那一瞬間也沒有看清……
周遊是如何到蓮花道臺之上的。
白髮道士,腰間挎着一柄紫青寶劍。
他看着那位氣勢圓融如意的白袍女子山主。
周遊並不矮……只能說,扶搖作爲一介女子之身,身高實在有些高了。
以至於,兩人之間的對視,周遊甚至要稍微低一些,要擡起頭來,目光才能對撞在一起。
蓮臺山上,一片死寂。
李白麟眯起雙眼,他沒有料到,在扶搖講道結束之後,竟然意外生出了這麼一出“好戲”。
這是要做什麼?
兩位大司首皺起眉頭,一言不發。
聖山的山主則是始料未及。
陳懿的神情古井不波,很難從他的神情上看出什麼……而他身旁的蘇牧則是神情惘然帶着困惑,顯然即便是道宗,對於如今周遊的舉措,也有些訝異。
這一切,正如周遊那天所說的……除了寧奕和丫頭,再也沒有第三個人,知道他今日要做什麼。
白髮道士與珞珈神女對立而視的畫面,通過通天珠,傳到了珞珈七十二峰的各處。
……
……
“首先……恭喜了。”
周遊看着扶搖,輕聲道:“成爲珞珈山主,這是一個好事。”
扶搖笑了笑,她的眼神裡,並沒有任何驚訝。
如果說,全世界只有一個人,能猜到周遊要做什麼。
在徐藏死後,那個人一定是她扶搖。
她的目光在周遊身上掃了一遍,尤其在那柄未出鞘的古劍上多停留了那麼一剎,而後緩緩收回。
扶搖直視着周遊的眼眸,白髮道士的眼瞳十分純淨,就像是一片不染塵埃的海水。
她笑了笑。
扶搖的眼神就像是在說。
你終於來了。
我已經等了許久了。
……
……
通天珠將這些畫面,聲音都清楚地傳遞出去,所有人都看到了這一幕。
珞珈山的幾位長老皺起眉頭,今日發生的事情……有些超出了他們的預料。
那個白髮道士站在了蓮花道臺上……這是要做什麼?
周遊笑了笑。
扶搖也笑了笑。
相逢一笑,但兩人本就沒有恩仇。
十多年前意氣風發,同時也尖銳無比的三個人,如今似乎都被人生磨平了那根尖銳的犄角,袖袍裡的劍氣仍在,但只剩下了柔和。
扶搖微微擡袖。
站在她身旁的葉紅拂,腰身被一股清風托住,不受控制向後飛去,極爲輕柔地被這股勁力推出道臺。
葉紅拂愕然看着自己的師父。
蓮花道臺,只剩下兩人。
白髮道士卸下腰間的紫青古劍,單手壓着劍柄,以劍尖抵着劍鞘,輕輕磕在地面。
單手杵劍。
他輕輕開口道。
“道宗周遊,請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