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淳先生在下棋?”
徐清客踏入蓮花閣內,他伸出一隻手,輕輕摘下懸在空中的紫色蓮花。
在他面前的老人,雖然看起來慈眉善目,垂垂老矣,但其身份乃是大隋天都城的國師,陪伴皇帝走過四百多年歲月的涅槃大能!
袁淳先生修行的術法,據說與“道宗”的一氣化三清極其相似,與南疆的鬼修奪舍之術又有些不同。
韓約在琉璃盞內有三百具善男信女做香火供奉,出行只需要撿着自己喜歡的,像穿衣裳一樣披在皮囊外即可,用完一具甩一具。
據說袁淳先生至少有兩具分身,一朵金色蓮花鎮在天都,一朵紫色蓮花行走在外……至於第三具分身,從未有人見過。
道宗的一氣化三清秘術失傳已久,袁淳先生是否真的有第三具分身,這些年來一直是個謎。
但毋庸置疑的,是這兩尊分身的戰力,已經極強,一朵金色蓮花坐鎮天都城,護在太子身邊,這些年來天都皇城的風風雨雨,無論大小,都不能落入白蛟殿下的周身三尺。
老人的修行境界,由此可見一斑。
而徐清客只是一個“沒有修爲之人”。
袁淳先生揉了揉麪頰,重新振作精神,他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白髮年輕謀士,徐清客的檔案早就被他調出來觀閱過無數遍了……這個出身西境草廬的窮酸小子,憑藉着過人的膽識和謀略,一步一步走進李白麟的視線,然後得到了西境的權力,成爲天都三位皇子選師名額之中的一個。
人生不過二三十年,哪裡有時間修行?
徐清客輕柔道:“在下頗通棋道。閒來無事,正好陪先生玩一局。”
袁淳笑了笑,道:“那便正好。”
老人的指尖即將落在棋盤的棋子之上,準備把那局殘局破去,重新擺兵列甲,兩人公平對弈,重新開始。
一個淡然的聲音響起。
“不用。”
白髮徐清客笑着望向袁淳,柔聲道:“就這樣繼續吧……把那局沒下完的棋下完。”
袁淳的心頭輕輕一震。
他擡起頭來,發覺這個白髮謀士的面容陌生而又熟悉。
徐清客捻子而落。
袁淳沉默提子,做了迴應。
一老一少,紫袍黑袍,在棋盤的兩邊,被蓮花閣的風氣吹動。
兩個人的脊背都挺得極直。
徐清客的神情一直帶着笑意,他並沒有去看手底的棋盤,而是看着面前的老人,接近大限的袁淳先生,似乎被棋局所困,那一局推演了無數遍的殘局,向着一個自己始料未及的方向發展……徐清客舍棄了最重要的那顆棋子,落入下風之後,打法仍然有着極強的侵略性。
蓮花閣的氣氛陷入了死靜之中。
棋局推拉對抗,兩個人的行棋速度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老先生越來越慢,徐清客越來越快,落子速度在棋盤上連綿而又清脆,像是一道又一道綻放的雷霆。
片刻之後。
袁淳先生擡起頭來,他沒有再動子。
徐清客溫和的笑意,在此刻看起來,也像是他的棋風一樣……帶着如火焰般的侵略意味。
袁淳的腦海裡閃過了一個荒唐的念頭。
他認真注視着徐清客。
這個白髮謀士的面孔,骨齡,都是一個二十歲多的年輕人。
“跟那個人下完棋後。”袁淳笑了笑,道:“我想過可能會有這麼一天……但我沒有想過,會是今天。”
頓了頓。
老人沙啞道:“你特意來找我,只是爲了下棋?”
徐清客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他沒有問“那個人”是誰,也沒有問這篇殘篇從哪裡來的……
這其實是一個令人費解的事情。
即便他是一個棋道天才,通閱了無數棋經古書,也不可能看到這一篇殘局……這本就是袁淳和“那個人”之間的對局,從沒有絲毫的外傳。
袁淳笑道:“你跟他很像,所以我讓龍凰和苦策去取‘南花’茶,如果你不着急的話,可以等一等。”
“我等不了。”
白髮謀士搖了搖頭。
“我說過,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一下先生……”徐清客看着老人,臉上的笑意一點一點消散,他平靜開口道:“袁淳,那把鑰匙在哪裡?”
紫蓮花老人啞然失笑。
那把鑰匙。
袁淳先生柔聲道:“你猜?”
老人一隻手按在石桌上,袖袍內飛出了無數朵紫色蓮花,其中每一朵所蘊含的威壓,都足以炸碎一位命星,方圓三丈之內,數十朵紫色蓮花飛涌而出,鎮壓在天南海北四處。
白髮徐清客的神情仍然淡然。
三丈之內是一片天地。
三尺之內又是一片天地。
未曾修行的白髮年輕人,雙袖之中,淡淡的金光溢散,一抹極強的威壓從袖口蔓延而出,整張石桌咔嚓咔嚓裂開蛛網,在兩個人的勁氣角力之中僵持不下。
漫天紫蓮花,帶着涅槃境界的星輝,疾風暴雨一般落向徐清客。
三尺之外,漫天紫氣。
三尺之內,一片太平。
徐清客的兩根手指,輕輕按在那枚玉算盤的竹簡骨心之上,金光璀璨,籠罩而下。
袁淳眯起雙眼,單手仍然按在石桌,道:“你可知,這裡是天都蓮花閣?”
徐清客笑着答道:“離開蓮花閣,下一個要去的地方,是承龍殿。”
袁淳沉默下來。
他的神念四散而開,卻發現了一個恐怖的事情……整座蓮花閣,都被一縷金光鎖住,即便是他的神念也不可波盪開來。
這個白髮謀士是怎麼做到的?
“既然先生不願意交代,那麼在下便自己動手了。”
徐清客站起身子,他的黑袍輕輕震盪,金光擴散,一圈一圈籠罩在袁淳先生的頭頂,紫色蓮花觸及金光的剎那,就被打散成灰燼。
“這四百多年,先生一心二用,天都城的兩具分身,一具修行肉身,一具修行神魂,雖然是實打實的涅槃境界……但可惜的是,若不能合一,便不算完美。”徐清客的聲音帶着一絲感慨,他輕輕道:“紫蓮花的這一具,應當是兩座天下神魂之力最強的涅槃修行之身了。只可惜,遇到了我。”
白髮謀士擡起一隻手,緩緩握掌。
那根金燦竹簡,迸發出轟鳴的聲響。
懸在袁淳頭頂的金線,瞬間收攏,紫色大袍被緊緊箍住,老人的瞳孔陡然收縮,他額首的那朵紫色蓮花,脫離肉身而出,狠狠向着徐清客撞擊而去。
白髮謀士的神情沒有絲毫變化,他袖袍裡滑出了那面算盤,格擋在胸前。
紫色蓮花一撞之下,徐清客的身子像是被一塊巨石砸中,雙腳險些離地,在地面犁出了一個數丈的溝壑。
那枚不知由何物事打造的玉算盤,玉珠被撞得支離破碎,深藏筒骨之中的金燦竹簡卻沒有絲毫損壞。
徐清客沉沉吸了一口氣,有些吃力。
他擡起頭來,注視着袁淳先生的神情,那朵紫色蓮花飛出再掠回,並沒有直接把自己砸得神魂俱滅……這是一門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術法。
在袁淳這種涅槃境界的大能手上施展,可以輕易摧毀一個星君的神魂。
這朵紫色本命蓮花,他修行了接近五百年。
一位星君才能活多少年?再逆天的星君,也不過三百歲的大限!
這個二十多歲,身上看起來沒有絲毫修行痕跡的白髮男人……竟然毫髮無傷?
蓮花閣一片死寂之中。
徐清客收起算盤,緩慢向着袁淳老先生走去。
他站在老先生的面前,輕聲道:“這幾日你的卦算一直晦暗不清,佔不出天都即將發生什麼……你不是昏庸之人,想必還是能猜到一些零碎的。”
“你讓那兩位弟子去春風茶舍拿茶……如果我真的在這裡等,恐怕什麼也等不到吧?”
徐清客笑了笑,道:“所以……鑰匙不在你身上。”
這句話話音落地。
袁淳瞳孔極輕的收縮一下。
他擡起頭來,看着白髮謀士,蓮花閣的占卜秘術,在他眼瞳裡流淌,他看着徐清焰,只能看到一片混沌和黑白。
老人喃喃道:“你……到底是誰?”
徐清客並沒有直接回答他。
而是繼續喃喃自語。
“看守鐵律的那把鑰匙如此重要,你竟然不帶在身上……說明那個人你真的十分信任,是太子?曹燃?還是那兩個弟子?”徐清客的語速不帶絲毫感情,他搖了搖頭,道:“不是太子,也不可能是曹燃……如果是在兩位平妖司的大司首手裡……我想我已經知道了答案。”
“至於我是誰……”
“春風茶舍……南花茶……”徐清客輕輕笑道:“你心裡應該猜到了我是誰……只不過不敢相信?”
他頓了頓,道:“沒有這把鑰匙,我也會來一趟的。”
徐清客吐出一口濁氣,他伸出兩根手指,併攏成線,輕輕點向老人的眉心。
手指懸停在那朵紫蓮花上,略微停頓了那麼一剎。
徐清客神情肅殺而又平靜。
他對老人開口道。
“天都的蓮花盛開太久了。”
指尖點落。
紫色蓮花,漫天落下,紛紛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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