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人?
這是寧奕的第一個想法。
他的神念再一次盪開,迅速搜刮着這山壁之間的“存在”,而且在腦海之中開始了推演。
宋雀先生來了。這位大客卿按情報來說,此刻應當在北境的戰場,或者在涅槃大能召開的會議當中,抽身來此,顯然是爲了自己的兒子……不得不說,看到宋雀先生的那一刻,寧奕懸着的那顆心,便像是一塊石頭落地。
涅槃境親身至此。
就算是天塌了……也與自己無關了。
這是寧奕在思索時候冒出來的想法,幾個呼吸過去,他並沒有找到第二個人的存在。
可能是自己境界不夠,無法找到“瑤池聖主”的氣息?
除了那位西王廟主,他實在想不到第二人還能是誰。
這場浴佛法會的殺機,不僅僅針對自己,還有宋伊人……這是宋雀和辜伊人這兩位涅槃大能,唯一有可能離開會議來至此地的原因。
寧奕的念頭轉的飛快。
不合理。
不太可能是兩位涅槃。
一位涅槃的“蒞臨”,已經足夠解決這場動盪……他的神念能夠發現宋雀先生,就意味着哪怕算有第二位涅槃,也不會藏着掖着。
寧奕望向那襲沐浴雷海之中的青衫。
中年男人的眼神一片冷漠。
像是一塊萬年不化的冰山。
宋雀的目光一直落在火災的身上,從頭到尾都沒有離開過。
火災的情緒變得極其暴躁,這位星君境界大成的魔君,只覺得自己胸口氣鬱,一股巨大的壓迫感籠罩下來。
他的天靈蓋處,緩緩流落鮮血,溢滿面容。
宋雀的聲音在雷海之中盪開。
“不要以爲我不敢動手。我宋雀殺人,從來不需要理由。就算要不了你的命,我也能讓琉璃山裡擺滿棺材,至於你的那一座,以後就不要躺人了。”
火災的耳旁嗡嗡炸響。
寧奕一陣恍惚。
他看到火魔君的面容顱頂,開始扭曲,這位瘦削魔君的胸膛鼓起,喉嚨也隨之鼓起,翻涌和起伏感有節律的傳遞,然後他“哇”的一聲噴出一大口污濁鮮血,噴濺到寧奕面前,被雪白的劍氣灼燒,化爲白色煙霧。
寧奕皺着眉頭拔劍後掠,背後那尊菩薩同時收劍,千劍隨手臂一同收攏,如蓮花花瓣合苞一般,既然宋雀先生來至此地,他也無須再與火災搏殺,收劍之後一陣輕鬆,但心頭仍然留住一股壓力。
寧奕退出數十丈外,被裴靈素攙扶落地,面色一陣青白。
與星君廝殺,已是跨境之舉。
也就是火災嘗試渡劫破境,無法全力施爲,否則寧奕也不敢斷然近身糾纏。
他體內的勁氣,都快要被抽乾。
寧奕幽幽吐出一口濁氣,眼神陰晴不定,盯住火災……在後者的身上,他竟然覺察到了一股陌生而又熟悉的氣息。
火災的“身體”裡,似乎棲居着什麼東西。
寧奕一下子恍然大悟。
他明白宋雀先生那句話的意思……以及所交談的對象了。
火災的額首流下殷紅鮮血,這位魔君的神情變得痛苦,眼神也由惘然變得清楚,繼而轉變成爲巨大的恐懼。
他雙膝彎曲,幾乎要跪拜下來,但並不是對着宋雀,而是擡着頭顱,對着虛無縹緲的方向,顫聲道:“先生……”
東境之中,能夠被火災心甘情願喊一聲“先生”的,就只有一個人。
韓約。
火災所跪拜的虛空裡,並沒有任何迴應。
宋雀站在峭壁之上,沐浴雷海,他緩緩擡起一條手臂,那串佛珠不需要以指腹去捻,緩緩飛起,並不掠離袖袍,而是如一圈雲層盪漾在袖間,頗通心意的自行輪轉,佛珠上烙刻的“梵文”亮起。
佛門大客卿的指尖也亮起一抹光芒。
璀璨至極的金光。
遙隔數裡。
遠方降落的那座大佛,金光熠熠,寶相莊嚴,隨着宋雀指尖的落下,這尊大佛的額首忽然開裂,綻放出一道清脆的破裂聲響。
宋雀面目木然,低語道:“阿依納伐……”
看不出有任何忌憚的神情。
看起來,似乎已不是第一次經歷這種事情。他併攏指尖,兩根手指“緩慢”按過一道極短的弧線,那座大佛遠遠的開裂,身體裡無數撞擊聲音迴盪,最終無法壓制。
“砰”的一聲炸開。
連同遠天的古門,化爲了一場盛大的,漆黑的煙花。
這場野心極大的“饕餮盛宴”,就這般荒唐的落幕,慘淡的收場。
寧奕的眼前,頓時被無數四射的黑焰火弧所填滿。
穹頂坍塌,光火四濺,黑夜與白晝顛倒過來,雷海與火海交撞,整個世界都被爆炸的餘波撞擊……腦海裡嗡嗡作響,寧奕脣角微微拉扯,適應了視線的突變之後,神情倒很是平靜,他仍然猶有餘力的想,宋雀先生的這一指,算不算是印證了自己先前的猜想?
小雷音寺的這些願力,根本不足以引召出“接近不朽”的力量。
那座佛像看起來嚇人。
但事實上只是“虛張聲勢”。
不過“阿依納伐”的確阻攔了因果,但根本沒有實質性的戰力可言。
一時之間,有些感慨。
這世上的所有信仰……是否都是如此,信仰使人變得強大,但信仰本身並不強大。
佛像碎了,願力便散了。
穹頂的黑焰如大雨一般墜落,金光鐘罩裡的東土苦修者們,從“夢境”之中驚醒,他們睜開雙眼,正好看到了雷海與火海撞擊在一起的絢麗畫面……永夜與極晝,那扇古門破碎,無數願力拼湊再炸開,這股虛無縹緲的力量不會再重歸石像,大珠小珠落玉盤的四散掠往遠方,這些苦修者們猛地站起身子,有些人拼了命想要抓住自己的“願力”,然而根本無用,佛門講究的“緣”之一字,在此刻體現的淋漓盡致。
願力縮在石像內。
帶着石像,願力可爲一人所用。
石像裂了,緣便盡了,這些願力再也無法收攏,只能消散這世間。
裴靈素站在寧奕身旁。
她握着稚子,看着火災雙手捂住額首,跪在地上,痛苦到泣不成聲的狼狽模樣。
丫頭輕聲道:“饕餮盛宴,狼子野心……”
“終究是,一場空。”